七百年,是个十分漫长的故事,我前前后后听了一个时辰,才将整个故事听完,难得柳眠有这个耐心讲,更难得我有耐心听。
总得来说,是七百年前,那时候人族和妖族并不太平。
人界有两个国家,一名朝国,信奉黄老无为而治;另一名厉国,主攻伐,历代君主十分好战。
那时候的妖族,有个坏蛋叫做鬼虺,是位修行千年的老妖怪。
须知我们妖怪并不是传说中那般与天地同寿、长生不老。
再厉害的妖怪也会有死的那一天,这个鬼虺千年间在山头上练功走火入魔,自己研究了一个法子,妄图再给自己续千年寿命。
趁人间两国交战之时,蛊惑了厉国的皇帝向朝国开战,暗中用妖法大肆屠戮百姓,修炼邪法提升自己的法力。
星凌元君那时候还不是神仙,是开天辟地以来头一位女将军,名叫卫雁玉,而如今的安大人,则是抵抗厉国的主帅。
敌国妖法如何强大,兵力如何强盛,百姓如何困苦,军队如何牺牲等等都不再赘述,最后的结果便是,主帅找到了一个秘法,舍身与那混蛋妖人同归于尽。
昆仑山上,西王母感念其恩德,亲自点化飞升。
而星凌元君的前身被那妖人几乎打了个魂飞魄散,主帅飞升途中,不忍自己心爱之人永世不得超生,便恳求西王母娘娘,将自身功德全数转嫁给女将军。
由此,女将军飞升成了星凌元君,主帅转世投胎,再世为人。
两人的事迹也被传成一段佳话。
郎有情妾有意,这段故事实在感人肺腑,我不禁在心里暗暗叹息,感天动地得很!
怪不得那日说书先生编排安夫人柳眠会如此生气,原来安夫人不仅仅是天界的神仙,更是几百年前救了那么多人的大将军。
柳眠身为妖族大妖,竟能时时为凡人考虑,实乃我等望尘莫及。
故事意犹未尽,有一点我不明白,“既然已经飞升,又为何又下界来。”
人人都想成仙,仙界不好吗?
柳眠捡起地上被打落的花瓣,放置在我手中,推指合上,“你会觉得落花可惜吗?”
我抬眼望去,居于廊檐边缘的菊花大多被风吹落。花瓣落下自有它的道理,从世间有了第一朵花开始,便能被风吹落。
若天道不想花瓣不想被吹落,抑或是这朵花不想被风吹雨打,就应该生成钢筋铁骨,可见落花可不可惜并不该由我觉得,应由他自己觉得。
见我久不回答,柳眠支头看我,我也同样愣愣看着他,暗暗与他较量,良久,柳眠不自然别过头去,耳朵上沾染了红晕。
没我厉害,羞愧是应该的。
他不再坚持,缓缓道来:“星凌元君下凡是为了爱。”
“神仙掌天地之力,不容有私,当神仙只能有大爱,他们爱苍生,却不能爱具体的人。因为一旦动情,很容易破坏天地秩序。”
这个我知道,神仙是不能结婚生子的,有句话叫做只羡鸳鸯不羡仙,可见神仙的孤寡,连鸟界都有所耳闻。
“那既然这样,星凌元君为何不早早下来找安大人?要是我,我定然一秒钟都不耽搁。”
有今天这样的机会了解神仙秘事,我当然不能放过,我百八十年的故事储备大半来自话本子,神仙的密辛不常见。
“你啊……过了几百年,还是……”
他半张脸陷在暗处,展颜一笑,万物生辉。
什么几百年?我一头雾水,有什么可笑的?
经过那么长时间的相处,我知道他是个通情达理的妖,大着胆子扯他的袖子提要求:“你别笑了,后面怎么了?”
他顺势将我的手压下,眼睛亮如星辰,这一笑,将刚才淡淡的伤感都驱散了。
“每个神官都有自己的职责,星凌掌管北方星宿,怎么能随意离开。她只能等有合适人选接替她的位置以后,再剔除仙骨,回归凡人。”
“除此之外,她还要攒功德。”
“攒功德?”我听的津津有味,将变出的红果子分给柳眠一个。
吃红果子听故事,有滋有味,“我第一次听说。为什么要攒功德?”
柳眠变出个袋子,里面好多苹果,我惊奇,挑出一个尝尝,甘甜可口,“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苹果。”
柳眠笑而不语,回答我的提问:“她飞升过后,命格自然而然就不在人间。如果强行回归凡人,会影响他人的因果。那些功德就是为了消除这些因她产生的因果。”
“所以她花费七百年做完这些事情后,还是决定来找他?”
我不禁感叹,七百年,斗转星移,曾经的河流变成肥沃的土地,招摇山上的桂树不知都长了几茬了,她竟能始终如一坚持,真令人佩服。
哪里不对,柳眠将这故事记得这么清楚,不是也要效仿一回吧?虽说我们妖族没有仙界那些条条框框,老婆更是想娶几个就娶几个。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他若真是铁了心非要吃那天鹅肉,岂不是这辈子都要受尽相思苦楚。
出于情义,我不得不先试探一下他的口风,“不知道妖兄对这安夫人的做法,有何见解?”
柳眠道:“十分佩服。”
还真是。
我不死心,又问:“柳兄若有心上人,也会等七八百年吗?”
柳眠突然很认真看向我的眼睛,眸子暗如幽泉,“千年也等得。”
他那眼中似有灼灼火苗,烫得我不敢对视,心底有个声音升起,这是彻底要撞南墙。
听安夫人的说法,青女对他似乎并无意,他又何苦浪费千年时光呢。
难道要日日在昆仑山下祈求青女见上一面,或者如同那大少夫人一样日日期盼,化作望妻石。
他于我是有些恩情的,虽不如相柳的生身之恩,我也不能眼睁睁地看他走向绝路。
少不了要劝诫一二,“你能别喜欢青女吗?”
柳眠似是没想到我会如此说,表情有一瞬间的空白,而后是惊讶:“为什么这么说?”
我避开伤人的话,道:“你妖力无边,脸蛋也好看,身姿挺拔,在我们妖族定然十分受欢迎,不一定非要喜欢仙族之人。”
“你是这般觉得的吗?”柳眠浅笑。
“自然,”我滔滔不绝,“虽然人人都说青女是个了不得的神仙,但是我们妖界人才辈出,相貌顶绝的定然不少,回去以后你仔细挑挑。看上了哪处洞府的妖怪,我都帮你提亲。”
“我跟你说,我上次去婆娑殿,那里众妖云集,你若是有看的上眼的,青要舍下面皮也要帮你引荐,怎么样?”
见他不为所动,我绞尽脑汁:
“当然,若是柳兄你不看重相貌,我这里也有许多品行高洁、法力高强的。只盼着你别喜欢青女。”
他惊诧不成,脸色晦暗,半天憋出几个字,“那我应该喜欢谁?”
喜欢谁?喜欢谁都别喜欢得不到的人,特别是我们妖仙殊途,不会有好下场的。
彼时我还不知道,没有好下场不是两个人走不到一起,而是指双方都会身死道消。
我才疏学浅,见识更少,脑子转八圈,到底没想到有什么上等的办法劝柳眠不要再深陷其中。
只能托词困倦,哈欠连天,回房补觉。
走到一半,被后面的人叫住:“那你呢青要,你喜欢什么样的?”
明月皎皎照不清竹影玉身,身后之人大半淹没在廊下阴影里。
外面响起更声,我想这个问题不该问我,毕竟绥绥说我这辈子没有情根,该是孤独终老的命。
以后的事谁能说得准呢,就算是这辈子没有,万一下辈子我生成了个多情的妖怪,也该早早寻觅一个风流快活的窝。
“唔,”这么一想,我真的开始搜寻自己盼望什么样的人。
不才,在下自招摇山以来活了近三百年,按照那话本上所说,飘飘欲仙,面红耳赤之态,没有哪一个女妖怪让我有这种感觉。
我只好另寻些我喜欢的话本上的描述,含糊道:“约莫是貌美如花,温柔体贴,对我好的。”
怕暴露什么,临了又补充一句:“情爱这个东西谁也拿不准,万一那天看对了眼,喜欢一只山鸡也不一定。”
柳眠又说了什么,我已无心听了,困意来势汹汹,挡也挡不住。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睡到深处,便梦见青女跟在柳眠后面,柳眠手持利剑,为她屠戮同族,妖族人的鲜血将他的玄袍染的更暗,脸上肃杀之气正浓,
各个妖怪身上裹满黑气向他们俩排山倒海扑来,两个气喘吁吁,不敢有一丝停歇。
看得我心惊肉跳,怎么都睡不安稳,一心盼着他们能杀出重围,却始终看不清他们的脸。
梦境最后,我终于拨开重重迷雾,看清了青女的模样,那女身上竟长了一张同我一模一样的脸,柳眠回头看她,不知何时竟变幻成了相柳的面容。
两人相望,眼神里都蓄满泪水,仿佛生离死别的恋人。
下一刻梦境扭曲,折叠,把我从里面踢出来。
梦境太过诡异,惊了我一身冷汗。窗外阳光刺眼,不曾想,一觉睡到日上三竿。
“青要!青要!”敲门声像是来催债的。
圆方推门而入,拿起桌子上的茶水灌,抱怨道:“你怎么这么晚才开门,急死我了。”
“怎的了?”瞧他满头大汗,神情急切,不会是有什么大事发生吧?
“我跟你说!”圆方急切,仔细检查了一下门窗,这附耳与我说:“那大少夫人是妖怪!”
还有这样骇人听闻事情,“你怎么知道?”
圆方又灌了一杯茶水,道:“昨日那个小丫鬟,我进府便探查到她不是人,后来顺藤摸瓜,找到她的庭院,发现玄微珠离开以后,那大少夫人竟显出了原形。她……她……”显然是被这家惊到,话都说不利索,“她竟然是只狸花猫!”
“什么?”
天底下竟然有这样一家,夫人是仙女下凡那都是千年难得一遇的事情,再碰上一个猫妖儿媳妇,这下我知道那劳什子大少爷为什么不见了,怕是一时接受不了事实,干脆离家出走了。
圆方还不知道安夫人曾经是星凌元君的事,若要知道,这会儿就不会白白跑我这来震惊了,而是求到面前磕头上香去了。
我那珠子掉得妙,它不出现在这里,也碰不上这等稀奇事。
我问他最要紧的一件事:“那她可有害过人?”
“没有,”圆方惊魂未定,“我探查过她的元神,并无异样。”又说:“就算害过人也没关系,她的元神马上就消散了,不需要我再出手。”
我拿了一个昨日袋子里的苹果给他,瞧他故作镇定,逗他:“那你害怕什么?”
“哪有?”圆方挺了挺肩,嘴硬道:“我一点都不害怕,我只是……”只是了半天,说不出来下文。
破罐子破摔道:“她的原形真的很大,你不知道,比人还大的狸花猫躺在床榻上。多吓人!”
我顺嘴说道:“与柳眠比哪个更吓人啊?”
“那还是柳眠更吓人!”圆方悻悻然。
“哎?”我纳闷,“柳眠不是说不让你近他十步吗?他人呢?不在隔壁?”
“不在,不知道去哪了”圆方咬了一口苹果,品品滋味,觉得有些酸涩,放在一边不再理会。
“唉!”圆方小道士整天吃吃喝喝,没有什么烦心事,破天荒的第一回叹气。
天底下还有他发愁的事,就算被柳眠打趴下,小道士不过在地上滚了几圈,拍拍衣服,依旧该吃吃该喝喝。
我不由得好奇:“你为何事愁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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