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手里的桶盆放在架子上,像是在跟谁说话:“姐姐你先洗漱,等下我给你上妆。”
首饰盒挪动,她从中挑选一只金钗,对着空气比划,脸朝铜镜笑,明显是在对某人笑:“姐姐,你真好看。”
我心尖颤了颤,没想到有生之年,我一块石头还能起鸡皮疙瘩。着实罕见。
金钗掉落,接着敲门声响起,有人推门而入,“姐姐,该起了。”
又是昨日的套路,什么时候是个头啊!去他奶奶的头!
我下床,小姑娘转身过来,不是别人,正是此前与我有一段缘分的小狼崽。就是不知道是善缘还是恶缘。
她为何叫我姐姐?这里又是何处?
我试探对她施了定身术,结果跟昨日一样毫无反应。我跟随她的动作,她此时应当是很欢喜,笑容灿烂,说话蹦蹦跳跳,活脱脱人间的孩童一样。
昨日在大街上,我只觉得衣服有些奇怪,头上更重些,直到我坐在铜镜前。
狼妖拿起金钗在我头上比划,上面镶嵌的红宝石熠熠生辉,“姐姐,你真好看。”
了不得了,我堂堂七尺男儿,竟变成了女子,还是位弱柳扶风,媚眼如丝的女子!
镜中女子一张鹅蛋脸,脸上丹霞之色,眉若远山娥黛,一双眼睛眼含秋波,动静皆如画中人。
虽然我化形之初并没有思考过男女的问题,后来做了男子,自然而然也就接受了。如今贸然变成女子,总觉得哪里别扭。
“姐姐今日要带哪支发钗?”
她将妆奁一一打开供人挑选。
刚才那一段小狼崽子并没有说这句,难道是因为我在这,所以开始有了下面的内容?
为了验证猜想,我赶忙随手一指,“就那支吧。”
屏气凝神,唯恐再眨眼又回到开头。
万幸我的猜测准确,剧情照常演了下去,她并没有理睬我刚才所指的那支发簪,伸手拿了一朵不起眼的绒花。
“姐姐戴什么都好看。只是近来我打听了那安公子的喜好,听说安大公子喜欢典雅素净的姑娘,姐姐先委屈两天。”
这么说,是这猫妖先惦记上安大公子,正处心积虑要结识。
这种情况,话本里都是怎么说的来着,先往身上擦两斤香粉,等在他打马经过的地方,先是害羞一笑,再勾魂一笑,最后不小心将手帕扔在他怀里,最后盈盈一笑,这事便成了。
好不容易摆脱了昨日的景象,我不敢有丝毫差错,一步不落地紧跟着她,她一会儿给我梳头,一会儿摆弄脂粉,弄完以后推我进去换身衣服。
屏风后面只有一件粉衣服,我也没心计较男女,道了声非礼勿视,胡乱套上,只盼望着早早破了这法阵。
一番捯饬下来,小狼妖满意地点点头,“姐姐,现在可以去了。”
去哪?我还没问出口,一眨眼便出现在了一处暗巷。
迎面撞上三五壮汉,领头的一人满身肌肉,眉毛粗犷,三角眼,塌鼻梁,一道伤疤从耳后贯穿额头。
领头之人张开双臂将出口堵住,张嘴便是调戏之言:“小娘子,长得挺好看,这是要去哪呀?”他身后几人发出阵阵□□,一双双眼睛在我领口探寻。
我向来不以貌取人,奈何眼前几位实在长得不如人意,相貌恶心人也就算了,光天化日之下,当街调戏女子,品德也是个顶个的差。
这可就忍不了了,提起法力,三两下将人打得抱头鼠窜,一时打的高兴,忘乎所以,又回到了原来暗巷里。
“小娘子,长得挺好看,这是要去哪呀?”
经历的多了,我稍稍抓住了点头绪,现在上演的场景都是有固定剧情的,若是不按照原来的剧情演,便会回到原处重来。
绥绥这物件根本不像法器,更像是牢笼。
不是打一顿,那是什么?不是人人都似菩萨,坐地诵一段经文,便能将人感化。劝人立地成佛,回头是岸非我长处。
汪,汪,汪汪,汪汪汪。
巷头传来阵阵狗吠,一只小黄狗正对着脸前这些人呲牙咧嘴。
我不知正确的发展方向是什么,不敢过多动作,且战且退至暗巷深处。
汪!
小黄狗突然发了疯似的上前撕咬这些人。小黄狗看起来瘦弱,战斗起来丝毫不弱,五人一狗对打,狗全然不落下风。
好一条威猛的狗。
几人眼见不敌,争相逃去。
刚才还凶神恶煞的狗,对我摇起了尾巴,一副邀功的模样,我蹲下身摸了摸他的头,夸奖:“真是条好狗,若是出去能遇见你,我就给你买好多骨头吃。”
小黄狗不知道是不是听懂了,尾巴摇的更欢,对我“汪汪”两声,一双眼睛水汪汪,咬住我的裙角往外走。
意识有一瞬间的空白,再睁眼,熟悉的声音熏得人直犯恶心。
“小娘子,长得挺好看,这是要去哪呀?”
还是不对。
我认命地往后退两步,那只小黄狗汪汪跑到我面前,对着对面的人呲牙咧嘴,将我护在身后,却没有要动手的意思。
我愣了愣,这狗比上一回来的要早。
没等我琢磨明白,那狗朝我“汪汪”两声,我这百八十年读书颇多,却向来没研究过狗语,自然不明白他是个什么意思。
我不懂狗,狗兄却是个通人性的,见我不理解,四肢抓地,一下从他们几个头顶蹦了出去,又沿着墙根回来,如此几次,我才堪堪悟到,狗兄是让我逃跑。
这倒不难,我捏了个决,移形换影,来到了他们身后。
街上很是热闹,若是街上的人稍微留意一眼,便能撞见这一出调戏良家妇女的好戏。
猫妖一大早拾掇拾掇,又有法力,显然不可能被几个凡人堵在这。
按照常理来说,一个典雅素净的普通女子面对淫贼如何反应,应是苦苦挣扎,宁死不从,衣衫凌乱而又不失美感,发髻微微散乱又惹人怜爱,泫而欲泣,柔弱非常,最最重要的一点是大声呼救,这样才能引得别人来个英雄救美。
我知道了,原来狸花猫使的是一招引君入瓮。
果不其然,不多时,远方马蹄声渐起,马上的人银甲寒光,一柄长枪在手上打了个旋儿,破地三尺,插在了那淫贼两股中间。
那公子生了副花容月貌,高喝一声:“哪里来的贼人,光天化日之下竟敢作恶。”
端的是英雄救美,威仪无双。
我也不忘自己的表演,踉跄中往那公子怀里扑,一面柔若无骨地攀上他结实的臂膀,一面掐着声音撒娇:“公子救救奴家。”
狗兄朝我叫了好几声,最后转过身去用屁股对着我,大抵是见不得现在的场景。
淫贼是个没血性的,见有人给我撑腰,又是磕头又是道歉,夹着尾巴跑了。
接下来的剧情理所应当是,弱女子哭诉自己身世可怜,愿意结草衔环,以身相许。
英雄救美的男子为了体现自己的英雄气概,庇护貌美如花的女子在他购置的房子里安心住下,温声安慰,风花雪月,一切顺理成章。
只有一点出乎我的意料,那条神乎其神的猛犬,一路个跟随到我现在所住的院子,赖着来者不走了不肯走。
安旭尧像所有话本里的风流公子一样,将我安置在城郊的一处院落中,万般承诺要保护我的安全 ,隔三差五送来金银首饰、糖枣蜜饯哄我开心,只是不见人影。
威猛兄喜欢对着我汪汪叫。威猛兄是我给小黄狗起的名字,它一狗打败五个壮汉,着实威猛。
没过几日,小狼崽闻着味找了过来,她说话做事不影响我们,我和威猛兄说话也影响不了她,只要我不离她太远,就不会触发重来机制。
一人一狗一庭院,日子过得十分快活,我平日里最爱搬摇椅到院子里晒太阳,威猛兄吃饱了就地刨土,满院子被他刨了一遍,我猜想他应当是发情了。
难为他孤独一条公狗在这陪着我,不能找条情投意合的狗生育狗子狗孙,晚饭多给他加个鸡腿,权当是安慰他的寂寞。
这种悠闲的日子结束在一个稀奇平常的下午,我照常躺在摇椅上,耳边是小狼妖的喋喋不休,“姐姐既然喜欢安公子,为何不去找他?万一他把姐姐忘了怎么办?”
听得我昏昏欲睡,迷迷糊糊又听她说:“过几日便是姐姐要毒发的日子,姐姐到时候怎么交代?”
未等我细想,便与周公下棋去了。
密密麻麻的疼痛从脚底贯穿到脑门,浑身似钻进来一万只蚂蚁撕咬攀爬,我下意识打滚,想要把身上的蚂蚁滚掉,往常的办法没有丝毫作用,只能咬咬牙,把胳膊放在火上烤。
我太痛了,忘了现在的身体不是以前不怕痛的石头,那火苗舔舐我皮肉的瞬间,蚀骨的疼痛消下去后,是更汹涌澎湃的灼烧感。
我贪恋一刻钟的缓解,不管不顾地将整只手都放上去。
威猛兄吠声凄厉,试图唤回我的神魂。
无尽的疼痛像是爬不完的陡峭山峰,我坚持不住蜷缩在地,手里握紧那根蜡烛不肯放手,神识在放火烧身和把它熄灭间徘徊,最后一丝神智熄灭。
只想大火焚身来消磨那一刻的痛苦。
只盼着一身骨髓不被湮灭。
一只寒冰似的物件贴在我额头上,那一小块冰凉快速扩展到全身,胳膊上灼烧的疼痛感一点点消失,我贪恋地想要更多,胡乱摸索着,直到摸到一块更大的寒石,整个身子贴上去,汲取上面的阴凉。
半梦半醒间,我奋力睁开眼想看清楚这块石头长什么样,大抵是我把脑子疼坏了,入目竟是相柳的脸,我几乎没有距离地看他,他幽黑的眸子里盛满我的倒影。
我听见他说:“青要,别害怕。”
我想反驳他,其实我一点都不害怕,我是招摇山上最厉害的一块石头,怎么会害怕呢?
后来我想想,他应当不愿意听我说话,婆娑殿的事,我搞的一团糟,但我不是故意的。
“对不起,”我说,我应该给他道个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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