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崴站在会议室的窗边,窗台上养着一盆半死不活的富贵竹,茎秆有些枯黄了,可见平时照料的人并不上心。他的手指掐着富贵竹的叶片,他稍一用劲,这些叶片就能掉下俩,他只好改为轻柔的抚摸。
富贵竹边上摆着他的手机,手机内是一张案情初步鉴定报告的图片,由崔崴在省上公安厅的熟人提供,这两个案子已经合并了,很快乌和县的案子会由市级的刑侦人员并案侦查。
他看到详情甚至比廖静更快。朝州市下辖的屏南区在上午十一时,发现了一具尸体,被丢弃在街边的大垃圾桶中,凶手根本没想着隐藏太久,只拿一块塑料布遮着。
这具尸体的死亡时间比乌晟德更早,在昨天凌晨两三点。身份暂时不明,男性、年龄在三十左右,体型偏瘦、身高只有一米七出头。他的死法和乌晟德如出一辙,都在额头上有一个钻孔,血流满面。
但朝州市的法医检验效率更高,不光已经出了死亡报告时间,同时也指出受害人在死亡前遭受过□□昏迷。乌晟德大概也是如此,这样就能解释受害者为何没有挣扎痕迹。
有可能是一场与黑影世界无关的连环杀人案吗?崔崴心想。
这个无关的普通人死于乌晟德之前,谋杀者在犯案之后,连夜来到了乌和县,在第二天早晨再犯一起,然后弃车离开。问题在于,这个选择是随机的吗?谋杀者一走进杂货店,本来想买瓶喝的,结果一看乌晟德,忽然间触动了杀人**的神经,想给这个中年男人的头上钻一个孔,接着逃之夭夭。
如果不是随机挑选,那么乌晟德就和这个被弃置在垃圾桶的男性尸体都有可能是这名凶手社交网络上的一环,又或是他们两个人之间存在什么共同之处。
崔崴又看了一眼这两具尸体的照片,左思右想,仍然寻找不出共同点,除了最明显的二人都是男性之外。
如果是和黑影相关的杀人案,那么上一具抛在垃圾箱内的尸体会是障眼法吗?凶手多杀一人,只是为了掩盖真正的目的,杀死拥有黑影场的乌晟德。但凶手为什么要这样做呢?乌晟德原本的黑影场极有可能十分狭小普通,对于日常生活而言毫无改善的可能,只会被登记剥夺。既不是一个威胁,也不是一个值得仇恨的存在,更何况这么短的时间,乌晟德根本无法使用黑影场做什么坏事,他很难懂得应用。
有数十种猜测、无数的思绪在崔崴的脑海中盘旋,他应该坚持下去,把乌晟德的案子当做特案吗,还是应该撤出。他对于这种案件能够提供和把控的东西极其有限,普通的杀人案也就罢了,如果是这样的连环杀人案,如果他不能圆满解决、最后又显示和黑影没关系,他就是在这里浪费时间,他应该即使撤出。
但如果这是一个大案,他又会失去一个难能可贵的晋升机会,他可以比预计的升职路线更进一步。他能做到吗?
崔崴的人生道路从来都很清晰,这种规划,不光是他自己,也是他家的其余人,他从小都不用考虑自己将来要做什么,他不会假大空地说自己要成为科学家,他不是这块料,他也没有太多的个人爱好,比方说喜欢音乐、喜欢艺术,最后要成为一名艺术家。
他毫不怀疑,如果他小时候就表现出上述的某种兴趣,他们家就会不留余力地给他规划处另一条路线,比方说给他请一位音乐学院的教授,上国内顶尖的艺术院校,最后出国深造,参加国际比赛,最后回来在大学或者在军艺谋职,或换种方式走上从政道路。
这种规划模式,崔崴从没反感过,到目前为止他都相当满意。他很明白自己要做什么。但不是现在,不是乌晟德这个案子,不是屏南区的那具尸体。他意外地发现他陷入了一种难以抉择的混乱,这种混乱没有工作上的指导方针,无法让他按照规章制度按部就班去做。
会议室的门被敲响了,崔崴关上了手机,这个时候能过来找他的多半是祝和齐。他一个人独留在会议室,祝和齐知道他在哪,束立风没有这个胆量跟他单独会话。
只能是她,崔崴在玻璃窗上看到了祝和齐的影子,她走进了房间。
“廖警官在找你,她有新消息对你说,她建议我们单独开会。”
崔崴的手指停留在富贵竹的叶片上,最后轻轻地碰了碰,他转过身,靠在窗台边缘,对祝和齐说道:“我知道那个新消息。”
“怎么?”祝和齐迟疑地看了一眼崔崴的神色,大概是他性格中的犹豫不决再次浮现出来,在他的面部五官上如此明显,导致他根本无法隐藏。
祝和齐的语气变得有些关切,她走到崔崴的身边,和他一起靠在窗台外侧,她再次问道:“出什么事了?”
“第二桩案子,准确说来,乌晟德才是第二个受害者。”崔崴说道,“我相信廖静要谈的就是这个新消息。”
祝和齐很惊讶,她没有想到事情会这么发展,她还以为廖静的新消息是针对乌晟德案件的突破,她说道:“那第一个受害者是谁?”
“在朝州市屏南区,死亡时间大概是昨天凌晨两点到三点之间,尸体被遗弃在垃圾桶内。”
祝和齐皱了皱眉,说:“那不是个很得体的方式。死亡方式应该和乌晟德一模一样吧,否则无法归为连环案。”
“颅骨穿孔。”崔崴抬起手点了点自己额头上方的位置,“将受害者麻醉后进行。”
“这的确可以称之为连环杀手的一种模式。如果不停下来,还会有第三个,甚至更多。除非这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连环谋杀,目的已经达成,不会再犯案。”
祝和齐想了想,觉得自己多少琢磨到崔崴的犹豫到底在何处,她试探着问道:“乌晟德的案子,难道你在两案合并之后,还要继续监管吗?”
崔崴没有吭声,手指在窗台的边缘反复敲打着,这种态度很能说明问题,崔崴仍然在两种选择间摇摆不定,甚至下意识拒绝了祝和齐的帮助。
但是祝和齐没有就此退缩,她不想让崔崴卷进这个越发明显的烂摊子里,崔崴没有这个本事处理杀人案,尤其是连环杀人案,这是肯定的。更重要的是,她不想因为崔崴而被动去处理这一切,给自己增加不必要的麻烦,她所承担的职责很有限,她需要崔崴回到“正道”上来,确保崔崴继续向那条规划路线靠拢。
这些祝和齐都无法脱口而出,她将上述想法深深地埋在心底。
“我不想左右你的想法。”祝和齐深吸了一口气,以非常诚挚的态度面对崔崴,而她心知在这只是一副掩盖虚伪的面具。
她继续说道:“但我确实有一些自己的意见,如果你想听,我会告诉你,毫无保留。你知道我一直以来,都站在你这一边,我来应急管理处的原因,你很清楚,我将很多东西都置于你的需要之下。我希望至少你能听一下我对这一整件事的看法。”
崔崴沉默片刻后,点了点头,“你说吧。”
“放弃这桩案子,不要再处理了。”祝和齐斩钉截铁地说道,“我们的职责向来都很清晰,在基层工作,就是处理要求内的东西。乌晟德本身已经是一个特例,只是因为我们要来登记,他不明原因的死亡所导致的。我们组留在这里,再加上姚解他们组也在这里,听从你的指挥,这本身就动用了你的特权。”
“如果只有乌晟德一人,这个案子局限在乌和县的社会关系之内,我觉得我们将时间拿出三天,耗费在这上面,利大于弊,乌晟德的凶手大概率能够抓获。但是,已经出现了第二具尸体,而且有连环谋杀的征兆,这个案子到底能不能破获,要等多久,都是一个未知数。你不能赌,在乌晟德背后,有一个关于黑影的大案子。“
“我承认,这可能有,可能性还不低。而且一旦在你的领导下,将此类犯罪分子一网打尽,可以非常不错的效果。但问题在于,这事太难做成了。”
祝和齐叹气,说道:“在这里,我们没有一个人是刑侦相关的专业,所有人都很业余。聪明或愚蠢在这种事情上不起作用。如果警方都无能为力,我们更没什么用。我们把时间和精力耗费在这里,一无所获的概率太高了。”
“最重要的一点,这么做不符合你叔父对你的要求。”
“他为什么希望你从头开始,从最基层的位置起步,这不光是为了打磨你的履历,更是为了把你塑造成他希望的样子。他想要让你戒骄戒躁,脚踏实地做事情。用‘一飞冲天’的**形容你一点都不准确,因为你已经出生在这个阶层上,但你的态度需要改变,这是他对你最基本的看法。如果你迫不及待地想用这两个案子证明自己,那岂不是印证了你叔父的判断吗?”
“为什么在你和姚解的冲突上,他并没有和往常一样,要求管理层倾向你这一边,而是要‘公正’处理,甚至最后的结果看起来对姚解有利?这不是容霄辉在背后运作的原因,你认为没有你叔父的首肯,他会这么保姚解吗?”
“放弃这个案子,回到正轨,一点一滴积累你的工作经验,用实际说服你的叔父,他对你的看法错了。我认为这是对你最有利的事情。我真心希望你能考虑我的这些看法。”
祝和齐说完之后,没有再补充,崔崴也没有说话,两个人都陷入了沉默。祝和齐的心脏在隐秘地激烈跳动,她能做的都已经做了,如果这么说都不能扭转崔崴的看法,她实在不知道自己还能怎么办。
“你是对的。”良久之后,崔崴才说道。
祝和齐笑了笑,终于放下心来,说:“廖警官已经等我们有一会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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