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时间，郝弋已经恢复到了可以轻微动弹的程度，像一只秋后的蚂蚱，胳膊腿还能摆动两下，至于更大的动作，那就做不出来了。
他现在还能稍微张嘴，小幅度地挪动舌头，至于说话就有点困难，仿佛喉咙里含着一口水，含含糊糊地说不清楚。
袁哲瑞一开始还想问他几句到底发生了什么，也让阮玲在晚上八点的对话中，和老板有所交代。郝弋同样很迫切地想要告诉他们，他遭遇何等折磨，可惜的是他张嘴吚吚呜呜说了半天，除了口水流到下巴上，什么信息都听不出来。
听得袁哲瑞能拿中文六级水平的人直叹气，说道：“行了，你别说了。等你能动手打字或者能舌头恢复正常的时候再交代明白。本来被钉枪打穿了脑壳就不聪明，现在看起来更傻。“
他随便拿了块抹布往郝弋下巴上一擦，尽管郝弋如今一副痴呆的无害样子，但袁哲瑞没有忘记自己是如何被郝弋施计伪装蒙蔽的，与他非必要不进行任何肢体接触。
擦完口水，袁哲瑞也没把这块干净的洗碗抹布拿走，仍然摆在郝弋的胸口，跟个婴儿围兜似的。看样子今晚郝弋只能吃流食，还没恢复咀嚼功能，让他吃点硬的万一噎死了，袁哲瑞朝谁说理去，他那百万美金级别的佣金恐怕就要付之东流。
阮玲那次出去采购，买来了一些米面和容易保存的蔬菜与肉制品。袁哲瑞决定给郝弋煮点粥喝，这种照料即使在人贩子队伍里也该说是遥遥领先了。毕竟也许就在不久的将来，郝弋会成为组织中的一员。
他跟阮玲，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还好郝弋因为穿颅的缘故，心理状态极端异常，这下倒是因祸得福，减少了罹患斯德哥摩尔综合征的可能性。
把粥煮上之后，袁哲瑞坐到餐桌边看这个屋子原主人留下的报纸，虽然这些报纸是收废品来的，早已没有了时效性，不过对于袁哲瑞来说，这不光是打发时间，也是拓展他的中文词汇量，遇上不认识的字词他还能问问阮玲。
在园区中绝大部分时间都使用中文，尤其是阮玲管理的网赌网贷，很大一部分都是从国内被利诱拐骗来的人员操作。一大帮人坐在房间内，面对着电脑和数台手机，从早到晚，中途去食堂用餐，下班后回到集体宿舍，大门一关，睡六个小时后闹铃作响，管理人员把这帮人再驱赶到大楼中工作。
阮玲虽然在园区中没有直接杀过人，但她对于肢体暴力已经很熟悉了。因为她不懂计算机技术，她抓的是人事管理。
而所有的人事管理，简单来说就是保证这些员工每天都能脚踏实地工作，不要想任何多余的事情，牢牢遵守园区的时间表和各种规章制度。
例如吃饭，一个工作间十二人，六人一小组，十二人一大组，出去之后就列成两队走到食堂，从窗口取餐后在固定的用餐桌子上坐下。如果有谁不按照固定的位置就餐，阮玲就会上前教他们什么是规定。
她手里有7604型号防暴棍，不会浪费口舌进行口头警告，而是直接动手，如果不反抗，那么就殴打背部，直到人爬不起来为止，差不多两三棍就解决了问题。
如果同一个人在不同方面被她抓到两次违规，暴力程度就会升级。那就不是这种只有橡胶包裹的防暴棍能解决的事了，说明这个人是刺头，还不懂得在园区低头做人的道理。
她会换成7608的型号，这种防暴棍的杀伤力极强，头部比较尖，棍子上有一圈可拆卸的钢针，这种型号打在人身上的威力可想而知。如果蓄意殴打要害部位，很容易就致人死亡。她管理园区这几年，还没有遇上过碰到7608还不低头求饶的铁板。
如果有这种高强的心理素质，想当初就不会为了虚无缥缈的发财梦从国内偷渡出境了。
她每天携带防暴棍，和一队安保人员巡逻。这就是她的主要工作，她另外还会查账，这个是每个月定期的工作。除此之外，她还管理绩效的惩罚，防止有的人浑水摸鱼。
如果一个工作间的绩效报上来是最差的，所有人就会依次带到密闭的房间，下跪后殴打背部进行处罚。而绩效最高的工作间将会获得高额奖金，用来在园区进行消费。
这是大多数园区的通用做法，孙氏园区很大，产业众多，有个别地方管理比这个更加严苛。
严苛与相对宽容，全靠管理人员所剩无几的良心。像阮玲就从未采用过用防暴棍暴力侵害□□的残忍行径，但她有一个算是表兄弟的人就有此恶劣的癖好，把夜总会的男女员工吓得如同鹌鹑一般。
不过，她也会做思想工作，将人暴打一顿后，就到了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的固定环节。
阮玲的语言水平就是在这个环节得到了量变引起质变的进步。她会问这些员工，他们家在哪里，双亲身体健康怎么样，有没有小孩，有没有很挂念的朋友。
大部分人在身体受虐待，和刚入园区精神高压的情况下，都会失去心理防线，把态度温和的阮玲当成倾诉的对象。尤其是她外表年轻漂亮，当她有意改换态度时，很容易让人放下心防，甚至会让人觉得自己之前那么挑事，一定是自己不识相做错了。
很快就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向阮玲诉苦，阮玲就会用园区的一套话术安慰，说现在的苦换来的是未来的幸福，而且只要在这里安分守己地工作，根本不会吃苦，反而在适应之后会过上很好的生活。要是表现得好，不犯错误，三个月后就能给家里人打钱，三年之后就能把家人接出来，到海外度假。
五年内，老实奋斗，就能攒一下可以在海外永居的房产，让全家人都出国。她说这样的薪资待遇，你在国内哪里找得到？你们不正是想趁着年轻拼一拼搏一搏，才来到这里的吗？
她还安慰道，园区每个月都会固定放假五天，有一套完善的轮休制度。在放假的时间，你们可以在园区自由散心，想干什么干什么。不管是想购物，还是想唱歌喝酒，或者是想打桌球娱乐一下，都能找得到对应的服务。
这种消费极具成瘾性。平时在办公间的日子越苦，在放假期间就越想花天酒地消费。最后真正实现了园区赚钱园区花，奋斗三年一分都不寄回家，甚至还有倒欠了赌场欠款的事情时有发生。
阮玲走出房间，看到郝弋正端着碗，给郝弋喂粥，郝弋胸前还有一块干净的抹布垫着，活像是照顾的大型婴幼儿，就问：“他还没恢复？”
袁哲瑞把一勺不烫了的粥塞进郝弋嘴里，闻言对阮玲道：“现在稍微能动弹了一点。可能到明天会好很多。”
“他手指能动吗？”阮玲道，她看到郝弋很小幅度地点了点头，接着说，“一会儿吃完饭，你用键盘打字回答我的问题。”
饭后阮玲拿来了一台拔了电话卡的手机，调到备忘录的位置，递到郝弋面前，道：“把你受伤的经过告诉我。”
他这会儿被绑在一把椅子上，两手也被捆在一起，对着桌子上的手机屏幕慢慢地打字。
“我本来在招待所躲着，睡午觉。突然被拉入了我自己的黑影场。我尝试攻击。“
郝弋打了这一行字后就累得直喘气，他的神经还不能很好地控制他的手。
阮玲就想让他少打几个字，节省时间，开口问道：“你看到了一个皮肤白净，戴眼镜的年轻男人，高个子，而且身材偏瘦。对吗？”
郝弋点头，阮玲就明白他果然是被强制触发进入了自己的黑影，尽管她不太清楚姚解是怎么做到的。难道姚解之前就已经找到郝弋，在他附近的区域待着了？
郝弋先点头，后又摇头，在键盘上艰难地打了个数字2。
“两个人？”阮玲有些吃惊地说道，没想到姚解竟然把这件事透露给了第二人，这说明两人之间有着不同凡响的信任，“另一个人什么样子，你详细描述。”
“不像人。”郝弋打了一句相当莫名其妙的话，看得阮玲直皱眉头，“没有五官。全身是黑色的，像鬼，也像人体模型。”
阮玲一下子想到这会不会是姚解黑影场的另一种表达形式，就跟她花坛中的尸体那样，都呈现出一种拟人的形态。为了确定这点，她问道：“这个鬼，它行动了吗，有没有说话。”
“没说话。它靠近我，在我胸口掏了个洞。然后我就被带走了，到了一个新的黑影场。”郝弋又花了快十分钟打字。
“那个黑影场是不是一片无垠的黑色水域。是的话你就点点头。”
郝弋点头，阮玲就明白他从自己的黑影场被拖入了姚解的黑影之中，这就和燕横波所描述的一样，姚解的黑影是一片空无一物的水域，除了脚下的水和晦暗的空间，其余的什么都没有。
郝弋点头，继续打字：“我沉入水中，感觉快死了。然后被那个人捞起来，问我姓名和地址。“
“然后你就都告诉他了。”阮玲说，“之后呢，你又回到了现实中？”
郝弋再次点头。
该问的都问清楚了，阮玲让袁哲瑞把手机收起来，让郝弋接着回沙发躺着后，就陷入了沉思。根据燕横波和郝弋的证词，综合来看，水域的确就是姚解黑影场的表现形态，这点毋庸置疑。而把人沉入死水中大概就是姚解剥离他人黑影场的象征性手段。
但这种手段绝对不可能把郝弋伤成这样，否则姚解平时怎么处理应急管理处的工作，他处理的人全都瘫痪一天，那还得了。所以这种副作用，不太可能是姚解带来的，也就是说，是郝弋口中的“鬼”捅穿了他的身躯，致使他的精神与□□脱节，只能瘫痪在地。
问题在于这个鬼到底是什么，到底是姚解的另一种能力，还是另一个人？
阮玲百思不得其解，不过她确信这个消息会让老板很感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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