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是最好的伪装。苏晚像一道紧贴着墙根的影子,在寿江老城区错综复杂的小巷里快速穿行。午夜的寒气浸入骨髓,却远不及她内心的冰冷。每一步都踩在心跳的鼓点上,警觉的感官被放大到极致,任何风吹草动都让她如同惊弓之鸟。远处长途汽车站模糊的轮廓和隐约的灯火,是她此刻唯一的方向,也是最大的风险所在。
父亲苏建国的人,一定像猎犬一样守在那里,等着她自投罗网。
身体的疲惫如同沉重的枷锁,额角的伤口在冷风中隐隐作痛,但比这更磨人的,是那种孤身一人对抗全世界的巨大恐慌。她紧紧抱着胸前的帆布包,里面那个铁皮盒子坚硬的棱角,隔着布料硌着她的皮肤,带来一种奇异的、令人安心的痛感。
这不是普通的痛,这是希望的重量,是自由的代价。
在通往车站最后一条主干道前,她闪身躲进一个废弃的报刊亭后面,借着阴影将自己彻底隐藏。需要等待一个时机,或者,需要汲取最后一点勇气。她蹲下身,几乎是本能地,再次打开了帆布包,取出了那个沉甸甸的铁皮盒。
冰冷的金属触感在指尖蔓延。她深吸一口气,仿佛在进行一个庄严的仪式,轻轻打开了盒盖。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码放得异常整齐的钞票。十元,二十元,五十元……厚厚一沓,带着各种折痕和细微的污渍,记录着它们来自不同的地方,不同的艰辛。这是她从十岁到十八岁,八年时光的血汗结晶。每一张,都对应着一段模糊而沉重的记忆:流水线上麻木的手指,餐厅里堆叠的碗碟,寒风中派发的传单……
然而,比这些钱更珍贵的,是压在钞票最下面的那一沓信。
信纸已经有些发黄、变软,边缘起了毛边,显然被反复摩挲、翻阅过无数次。她小心翼翼地将其取出,最上面一封的信封上,是林哲那熟悉而略显潦草的字迹,写着她在寿江一中的班级和她的名字。
仅仅是看到这字迹,一股暖流便仿佛穿透了夜色的寒凉,缓缓注入她几乎冻僵的心脏。这是她黑暗世界里,唯一稳定、持续亮着的光源。
(承:精神的支柱——信中的世界)
她抽出信纸,就着远处路灯透过报刊亭破窗投入的微弱光芒,一行行熟悉的字句再次映入眼帘,仿佛林哲那带着阳光气息的声音就在耳边响起:
“晚晚,见字如面。
濠门今天下了场雨,海天灰蒙蒙一片,但我坐在窗边看书,却觉得心里很安静。想起你上次信里说,数学测验又没考好,被‘他’骂了。别怕,一次测验代表不了什么,你的努力,哥都看在眼里。记住,我们读书,不是为了取悦任何人,是为了将来有选择的权利,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
“最近兼职给一个初中生做家教,赚了点钱,给你寄了本新的数学参考书,是濠大附中内部用的,题型很经典。别舍不得用,身体最重要,饭要按时吃。钱不够了就跟我说,不许再去偷偷做那些太累的零工,听见没?”
“我们学校图书馆后面有片很大的草坪,天气好的时候,很多同学在那里看书、聊天。我总想着,等你来了,我们可以一起在这里自习,累了就躺着看云。晚晚,濠门真的很大,海很蓝,世界比你想象的广阔得多。再坚持一下,哥在这里等你,天塌下来,有我给你顶着。”
“……高考近了,压力大是正常的。别想太多,按你自己的节奏来。我相信你,一定可以。考完就来濠门,我带你去吃最地道的海鲜粥,去看真正的海……”
信的内容很琐碎,无非是大学生活的见闻,兼职的趣事,以及对她的叮嘱和鼓励。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山盟海誓,只有朴素的关心和坚定的支持。但正是这些平凡的字句,在她无数个被父亲毒打后蜷缩在角落的夜晚,在她因为疲惫和绝望想要放弃的瞬间,成了她唯一的精神食粮和活下去的勇气。
她记得收到第一封信时的情景。那是高三刚住校不久,她因为性格孤僻被室友排挤,一个人躲在宿舍楼顶偷偷哭泣。是林哲,那个在初中唯一向她伸出援手的结拜哥哥,保送上濠门大学后,给她写来了第一封信。信里没有安慰她“别哭”,而是告诉她:“苏晚,你很强,比你自己想象的要强得多。眼泪擦干,抬起头,让别人看到你的光芒。”
从那以后,通信成了他们之间最重要的纽带。他是她残酷青春里唯一的倾听者,是她灰暗世界里唯一的建筑师,用一笔一划,为她勾勒出一个名为“濠门”、名为“未来”的美丽新世界。
(转:结拜的誓言——黑暗中的盟约)
信纸在指尖微微颤抖,记忆如同潮水,将她带回了那个决定性的午后——与林哲结拜的那一刻。
(闪回)
·那是初二的一个下午,天空阴沉。她因为期中考试物理不及格,不敢回家,怕面对父亲的皮带。她跑到学校后山那片荒废的苗圃,那里是她唯一的避难所。雨点开始落下,她抱着膝盖,坐在湿冷的石阶上,任由雨水和泪水混在一起,只觉得人生一片灰暗,看不到任何出路。
· “苏晚?”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担忧响起。
·她抬起头,透过朦胧的泪眼,看到林哲撑着伞,站在不远处。他应该是找了她很久,校服外套都湿了半边。
·他没有问她为什么哭,也没有说那些空洞的“别哭了”的安慰。他只是走过来,将伞大部分倾向她,自己淋在雨里,然后在她身边坐下,沉默地陪着她。
·不知过了多久,雨渐渐停了,天边出现一道淡淡的彩虹。林哲看着那道彩虹,突然很认真地对她说:“苏晚,我们结拜吧。”
·她愣住了。
·他转过头,眼神清澈而坚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真诚:“我没有妹妹,你也没有哥哥。以后,我就是你哥,亲哥。谁欺负你,我帮你扛着。你难过了,哥陪你。以后,你不是一个人了。”
·那一刻,苏晚冰封的心湖,仿佛被投入了一块巨大的暖石,所有的坚冰都开始碎裂、融化。她看着他,用力地点了点头。
·没有香烛,没有祭品。两人就在雨后清新的空气里,对着天边那道转瞬即逝的彩虹,简单地三鞠躬。
· “我,林哲。”
· “我,苏晚。”
· “今日结为异姓兄妹,从此福祸相依,不离不弃。天地为证!”
·少年的誓言,简单,却重若千钧。从那以后,林哲真的像亲哥哥一样保护她,照顾她。他帮她补习功课,带她融入集体,在她被父亲打后偷偷给她送药,更重要的是,他给了她一种前所未有的归属感和安全感。他是她绝望生活中的一道裂痕,光从那里照了进来。
(闪回结束)
(合:最后的动力与决绝的行列)
报刊亭外,传来一阵摩托车的引擎声,由远及近,又迅速远去。苏晚猛地从回忆中惊醒,迅速将信纸折好,珍重地放回铁盒,紧紧盖上盖子。
心脏因为刚才的回忆和此刻的紧张而剧烈跳动着。她抬手看了看表——十点五十分!只剩十分钟了!
不能再等了!
林哲的信,结拜的誓言,八年积蓄的重量,以及下午那根沾着她血迹的高尔夫球杆……所有的画面在她脑中飞速闪过,最后凝聚成一股破釜沉舟的勇气。
她将铁盒塞回帆布包最深处,用力按了按,确保万无一失。然后,她站起身,最后检查了一下自己的伪装——帽子拉低,围巾遮住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在黑暗中显得异常明亮的眼睛。
她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像一道离弦的箭,猛地从报刊亭后窜出,不再隐藏行迹,用尽全身力气朝着汽车站入口狂奔!
夜风在她耳边呼啸,灌满了她的外套。她能听到自己粗重的喘息和擂鼓般的心跳。车站的灯火在眼前迅速放大,入口处熙熙攘攘的人群隐约可见。
快!再快一点!
只要穿过那片广场,挤进候车室,登上那辆写着“濠门”的大巴……
然而,就在她即将冲进车站广场的瞬间,眼角的余光猛地瞥见——在广场边缘的灯柱下,站着两个穿着黑色西装、目光锐利扫视人群的男人!其中一个人的手里,正拿着对讲机!
是父亲公司的人!他们果然在这里!
苏晚的脚步猛地一滞,巨大的惊恐让她几乎窒息。她迅速侧身,将自己隐藏在一辆停靠的旅游大巴后面,心脏狂跳得几乎要挣脱胸膛。
怎么办?硬闯过去,无疑是自投罗网!
她焦急地环顾四周,大脑飞速运转。就在这时,她注意到车站侧面,有一个供内部车辆进出的偏门,此时正有一辆运送行李的叉车缓缓驶入,门卫似乎正在低头看手机……
这是唯一的机会!
苏晚不再犹豫,她压低身子,利用车辆的掩护,如同鬼魅般朝着那个偏门急速靠近。在叉车驶入门内、门卫尚未抬头的电光火石之间,她一个箭步,悄无声息地闪了进去!
成功了!她进入了车站内部!
但她还来不及喘息,就听到身后那个灯柱下的黑衣男人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对着对讲机喊了一句,目光锐利地朝着偏门这边扫视过来!
苏晚头皮发麻,立刻转身,混入站内熙熙攘攘、拖着大包小包行李的旅客之中,低着头,朝着候车室的方向快步走去。
她能感觉到,背后那两道审视的目光,如同探照灯一样,正在人群中搜寻着她的踪迹。
她不敢回头,只能拼命向前。
濠门,濠门…… 她在心里疯狂地默念着这个名字,仿佛这是唯一的咒语。
开往濠门的夜班车,此刻是否已经开始检票?她能否在被人发现之前,顺利找到它,并登上那承载着她所有希望和未来的车厢?
命运的钟声,即将敲响。而她,仍在钢丝上行走。
它不仅仅是一个故事,更是一曲献给所有在命运洪流中不屈不挠、向光而生的女性的赞歌。献给所有在逆境中挣扎、不曾放弃希望的灵魂~~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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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唯一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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