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过去了，沈瓷在AES俱乐部的工作逐渐步入正轨。
她的办公位被安排在训练室旁边的一个透明玻璃隔间里，这里原本是个小会议室，如今堆满了各种外设、赛事录像带，以及她带来的专业书籍和数据分析资料。一抬头，就能将训练室内的情况尽收眼底。
这无疑是一种便利，也像一种无声的考验。
韩灏的身影，总是其中最醒目、也最独特的一个。他训练时极其专注，常常几个小时保持着同一个姿势，只有手指在键盘鼠标上飞舞出残影。偶尔队友失误，他会言简意赅地指出，语气不算客气，却总能切中要害；更多时候，他沉默得像一座雕塑，只有屏幕上不断跳动的击杀信息和越来越华丽的数据，证明着他的存在。
沈瓷很快发现，韩灏对于数据有着超乎寻常的敏感和执着。他并非不认可数据分析的价值，相反，他渴望用更科学的方式来精进自己的操作，只是他之前接触到的分析，大多流于表面，无法触及他真正在意的、那些微操层面的细节。
那天下午关于"0.2秒"的讨论，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荡开了涟漪。
沈瓷说话算话，利用周末的时间，结合韩灏近期的比赛录像和手部操作热力图，真的做出了一套详细的"微操优化训练方案"。其中包括针对特定英雄技能后摇取消的节奏练习、在极限网络延迟下的反应训练模块，甚至还有根据他的肌肉疲劳度动态调整训练强度的建议。
周一早上，她将一份打印好的方案，连同存有训练自定义地图的U盘，放在了韩灏的电脑旁边。
韩灏来到训练室时，已经是中午。他习惯性地拉开椅子，拿起能量饮料灌了一口，目光扫过桌面，落在了那份装订整齐的文件上。
他随手拿起来翻看。
起初表情还有些漫不经心，但随着阅读的深入，他的眉头微微蹙起，眼神变得越来越专注。翻页的速度也慢了下来。
沈瓷在玻璃隔间里，能清晰地看到他表情的变化。她表面上在整理数据，眼角的余光却始终留意着那边的动静。心里，竟有一丝罕见的、类似于等待老师批阅作业的紧张。
"哟，Lucas，看什么这么认真？"江流端着水杯路过，好奇地凑过来，"这不是咱们新来的数据分析师给你的情书吧？"
韩灏头也不抬："滚。"
"让我看看......"江流不死心地瞥了几眼，随即咋舌，"我去，这什么天书？动态抗性变量？伤害溢出阈值？沈女神给你开小灶了？"
这边的动静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
"什么小灶？"宋云舟从自己的座位上转过身，温和地问道。
秦烽也摘下耳机，沉稳的目光投过来："是沈瓷做的训练方案？"
韩灏这才抬起头，晃了晃手中的文件："嗯，针对微操的。"
宋云舟走过来，接过方案翻看了几页，眼中闪过惊讶："很专业啊，这个模型构建的思路很新颖。Lucas，你这下捡到宝了。"
秦烽也凑近看了看，点头认可："确实厉害。沈瓷虽然不玩游戏，但对游戏机制的理解很深刻。Lucas，好好练。"
就连一向安静的陆星辰也小声说："这个对反应速度的训练模块，感觉对我们下路组合也很有帮助。"
韩灏听着队友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评价，目光不自觉地飘向玻璃隔间里的沈瓷。他看着她低头书写的侧影，阳光勾勒出她柔和的轮廓，那一瞬间，他感觉训练室里嘈杂的键盘声似乎都远去了。直到江流的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他才猛地回神。
"看入迷了？"江流促狭地笑着。
韩灏立刻收回视线，面无表情地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掩饰着那一瞬间的失态。"少废话。"他声音依旧冷淡，但耳根却不易察觉地泛起一丝微红。
他忽然站起身，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拿起方案径直走向了沈瓷的隔间。
他推门进来，带进一阵微凉的风，还有他身上那股熟悉的、混合着薄荷与电子设备的气息。他没有寒暄，直接将方案摊开在沈瓷的桌面上，修长的手指点在某一页的复杂公式上。
"这里，"他的声音因为刚睡醒而有些沙哑，"伤害溢出的阈值计算，为什么要引入敌方动态抗性这个变量？实战中几乎无法实时判断。"
沈瓷抬起头。他靠得很近，手臂撑在她的桌沿，T恤的袖口蹭到了她摊开的书页。她能闻到他身上更清晰的薄荷糖甜香，压过了淡淡的烟草气。
她定了定神，拿起旁边的触控笔，在旁边的白板上快速画出一个坐标轴和几条曲线。
"因为你的打法不是固定的连招套路。"她的声音冷静，像在课堂上讲解难题，"你依赖瞬时判断和创造性的切入。引入动态抗性，是为了模拟最极端的情况——比如在你完成击杀的瞬间，对方辅助恰好给了护盾，或者法师开启了增加抗性的光环技能。这个模型能帮你计算出，在'最低伤害预期'下，你的连招是否依然能完成击杀。避免看似完美的操作，却因为细微的数值差而功亏一篑。"
她在白板上写下几个关键数值，线条流畅，逻辑清晰。
韩灏看着白板，又侧头看了看她近在咫尺的、专注的侧脸。她的睫毛很长，鼻梁挺翘，嘴唇抿成一条认真的直线。阳光透过玻璃窗洒进来，在她细腻的皮肤上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
他沉默了几秒，忽然问："你玩过这个游戏吗？"
沈瓷握着笔的手顿了顿，坦然回答："没有。但我理解它的底层逻辑、英雄技能机制、地图资源和伤害计算规则。"
"纸上谈兵。"韩灏嗤笑一声，但语气里并没有嘲讽，反而带着一种"果然如此"的了然，以及......更浓的兴趣。
"理论需要实践验证。"沈瓷并不生气，放下笔，看向他，"所以，方案是否有效，需要你去试。"
韩灏盯着她，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桀骜和懒散的眼睛里，此刻闪烁着挑战的光芒。
"光看数据怎么知道效果？"他嘴角勾起，"沈老师，实践出真知。不如，你亲自来体验一下？"
半小时后，训练室内。
"用这台，"韩灏指了指自己座位旁边的那台电脑，"我的备用设备。"
沈瓷有些僵硬地坐在电竞椅上，面前是闪烁的游戏界面。她最终还是没能拗过韩灏那带着点无赖和坚持的"邀请"。
韩灏拖了张椅子，坐在她旁边，距离近得胳膊几乎要碰到一起。他倾身过来，操控鼠标帮她登录了一个满是顶级英雄和皮肤的训练账号。
训练室里的其他人都默契地保持着距离，但好奇的目光不时飘来。
"Lucas这是要亲自教学？"江流压低声音，脸上带着看好戏的笑容，"你们赌沈女神能坚持几分钟？"
宋云舟推了推眼镜，微笑："别闹，让Lucas专心教。"
秦烽看着那边的两人，沉稳地说："沈瓷很聪明，说不定能很快上手。"
陆星辰小声补充："而且她看起来一点都不紧张。"
此时的沈瓷确实不紧张，更多的是专注。凭借对数据的深刻理解，她迅速分析了各个英雄的技能机制，选择了一个操作相对简单，拥有稳定控制技能的辅助型英雄。
韩灏则熟练地选了一个位移极多、操作上限极高的刺客英雄，正是他的招牌。
自定义地图加载完成。
"别紧张，"韩灏戴上耳机，声音透过隔音效果很好的耳麦传来，带着一丝电流的磁性，敲打在她的耳膜上，"跟着我的节奏，试着控制我。"
沈瓷深吸一口气，将注意力集中到屏幕上。
一开始，完全是灾难。沈瓷对理论了如指掌，但知道和做到是两回事。她的手指放在键盘上，显得笨拙而迟疑。鼠标操控的英雄走得歪歪扭扭，技能经常放空。
韩灏的刺客却如同鬼魅，在她身边穿梭跳跃，速度快得让她眼花缭乱。
"控制我。"他在耳机里提醒，声音平静。
沈瓷看准一个他看似停顿的瞬间，按下了控制技能。技能光效飞出，却落在了空处——韩灏的角色以一个不可思议的小走位，轻松扭开。
"你这反应速度，"韩灏嗤笑一声，"连基地的猫都比不上。"
观察着这边情况的江流忍不住笑出声："我就说嘛，这游戏可不是光靠理论就能玩的。"
宋云舟瞪了他一眼，示意他安静。
接下来的几次尝试，沈瓷一次都没有成功。她甚至觉得对方像是在戏耍她，总是在她技能出手的瞬间，以毫厘之差避开。
就在她准备放弃这次徒劳的尝试时，韩灏的动作忽然慢了下来。他的走位不再那么飘忽不定，甚至故意在她技能范围内停留了稍长的时间。
"现在。"他说。
沈瓷几乎是下意识地按下了按键。这一次，技能精准地命中！将他定在原地。
虽然只有短短一秒多的时间，但屏幕上出现的控制生效提示，让沈瓷微微一怔。
"看到了吗？"韩灏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缓和，"不是你的计算不对，是你的'时间感'需要校准。"
他重新开始高速移动，但这一次，他的行动模式似乎有了一些规律可循，像是在故意给她喂招。
"左前方45度，一秒后。"
"注意我的影子，真身会出现在右侧。"
他一边操作，一边用简短的语言提示。沈瓷集中全部精神，凭借强大的数据分析能力，快速理解并适应着他给出的节奏。
渐渐地，她放技能不再那么盲目。虽然依旧十次只能命中两三次，但每一次命中，都让她对"时机"和"节奏"有了更深刻的体会。
"不错嘛，"观战的江流挑眉，"学得挺快啊。"
宋云舟欣慰地点头，却故意转头看向韩灏，语气带着试探："看来沈瓷很有天赋，要不以后让她多参与我们的训练赛？"
韩灏正专注地看着沈瓷的侧脸，闻言立刻收回视线，语气生硬："随便。"但他紧跟着又补充了一句，"不过得从基础开始，不能操之过急。"这下意识的维护让宋云舟和江流交换了一个了然的眼神。
训练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人，键盘和鼠标的声音交织在一起，还有彼此通过耳机传来的、轻微的呼吸声。
沈瓷完全沉浸在了这种奇特的"教学"中，忘记了时间，也忘记了他们之间那看似遥远的距离。她偶尔会因为成功预判到一次而眼睛微亮，那清冷的面容上，会闪过一抹极淡的、属于少女的雀跃。
韩灏侧头看着她专注的侧脸，看着她因为紧张而微微咬住的下唇，看着她偶尔成功时眼角眉梢那瞬间的生动。他发现自己有点喜欢看她这种样子，褪去了哈佛学霸的光环和那份过于冷静的疏离，像一个认真摸索新世界的孩子。
"差不多了。"不知过了多久，韩灏率先摘下了耳机，"再练下去，你的手要抽筋了。"
沈瓷也停了下来，轻轻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指尖。一场训练下来，她感觉比看一天数据还要疲惫，但精神却有种奇异的亢奋。
"谢谢。"她轻声说，这是发自内心的。
韩灏靠在椅背上，懒洋洋地看着她，眼神里带着一种全新的审视和......欣赏。
"现在，你再来分析我的数据，"他指了指那份放在旁边的训练方案，语气笃定，"肯定会不一样了。"
沈瓷看向他，点了点头。她明白他的意思。经过这番亲身体验，那些冰冷的数字在她脑海里，仿佛被注入了生命，有了具体的速度和节奏。
"嗯。"她应了一声，目光落在屏幕上还未退出的游戏界面，那个站在她身边、ID叫"Lucas"的英雄角色上。
这时其他队员也都围了过来。
"可以啊沈瓷，"江流第一个开口，"第一次玩就能摸到Lucas，厉害！"
韩灏原本靠在椅背上，听到这句话立刻直起身，状似无意地整理着鼠标线，语气淡然："还差得远。"可当宋云舟也开口夸赞时，他却忍不住接了一句："不过比某些人第一次玩的时候强点。"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江流。
"喂！"江流立刻抗议，却看到韩灏嘴角那抹压不下去的弧度，顿时明白了什么，凑到宋云舟耳边小声说："看见没，还会护着了。"
宋云舟温和地说："确实很有天赋，要不要考虑偶尔跟我们一起训练？"
秦烽沉稳地点头："多了解实际操作，对你的数据分析工作也会有帮助。"
陆星辰小声补充："我们可以教你。"
沈瓷被大家的热情弄得有些不好意思，轻轻点头："好，有机会的话。"
韩灏站起身，打断了众人的七嘴八舌："走了，吃饭。"他说完便率先朝外走去，却在听到队友们邀请沈瓷时，脚步几不可察地放慢了些。
"沈瓷，一起啊？"江流热情地招呼道。
宋云舟也温和地邀请："是啊，一起吧，正好可以聊聊刚才的训练。"
秦烽和陆星辰也投来期待的目光。
沈瓷收拾东西的动作微微一顿，脸上露出些许歉意，礼貌地婉拒："谢谢你们，不过我得回家吃饭。我爸妈……还在等我。"
"哇，这么乖的嘛？"江流夸张地感叹了一句，被宋云舟用手肘轻轻碰了一下。
当听到沈瓷婉拒说要回家时，韩灏插在口袋里的手指微微收紧，随即又恢复了往常的步调。走到门口，他脚步顿了顿，没有回头，只是用比平时稍快的语速说道：
"明天继续，沈老师。你的'控制'还需要多练。"
这句看似挑剔的话，却因为那刻意加快的语速，透露出几分不自然的意味。
沈瓷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训练室里恢复了安静，只剩下电脑风扇运转的微弱声响。她低头，看着自己刚刚操作过键盘鼠标的双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那种快速敲击的触感，以及......旁边那人靠近时，带来的若有若无的温度和薄荷糖气息。
江流凑到宋云舟耳边，压低声音："你发现没，Lucas刚才耳朵红了。"
宋云舟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睛里满是笑意："看来，咱们的打野不是被'控制'住了，是心甘情愿被'俘获'了。"
秦烽拍了拍两人的肩："走吧，吃饭。让他们年轻人自己相处。"
陆星辰最后一个离开，贴心地帮沈瓷关了训练室的灯。
沈瓷独自坐在渐渐暗下来的训练室里，指尖无意识地轻触着键盘，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刚才激烈操作时的温度。
窗外，夜色已经悄然降临，训练室的玻璃窗映出她微微泛红的脸颊。她轻轻吐出一口气，试图平复那颗仍在加速跳动的心脏。
收拾好东西走出俱乐部时，晚风带着初春的凉意拂面而来，却吹不散心头那份莫名的悸动。等她推开家门，已经是晚上七点。
"瓷瓷回来了？"林婉仪从厨房探出头，手里还拿着锅铲，"今天怎么比平时晚了些？"
"嗯，在俱乐部多待了一会儿。"沈瓷换好拖鞋，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轻快。
沈建国正坐在客厅看财经新闻，闻言转过头，敏锐地打量了女儿几眼。他放下遥控器，若有所思地说："我记得某个小姑娘，半个月前还对这个实习百般不情愿，说什么'电竞俱乐部能有什么正经数据分析工作'。"
林婉仪端着菜从厨房出来，笑着接话："是啊，现在倒是每天都笑着去上班。今天早上出门的时候，我还听见你在哼歌？"
沈瓷微微一怔，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有吗？"
"有。"沈建国肯定地点头，起身走到餐桌前，故意板起脸，"老实交代，是不是在俱乐部遇到什么特别的人了？"
沈瓷耳根微热，故作镇定地帮忙摆碗筷："就是觉得工作挺有意思的。电竞的数据分析比我想象中复杂得多，有很多值得研究的课题。"
"哦——"林婉仪拉长声音，和丈夫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所以是工作太有意思了，让我们瓷瓷连哈佛的预备课程都推后了？"
沈建国给女儿夹了块排骨，语气带着难得的调侃："我记得你以前最讨厌别人打游戏，现在倒好，天天泡在游戏俱乐部。该不会是...被哪个打游戏的小子迷住了吧？"
"爸！"沈瓷忍不住提高了声音，脸颊泛起淡淡的红晕，"我只是觉得这份工作很有挑战性。而且..."她顿了顿，声音轻了下来，"确实遇到了一些...很有意思的人。"
"有意思的人？"林婉仪立刻捕捉到关键词，眼睛一亮，"男生女生？多大年纪？"
沈瓷无奈地看了父母一眼："你们想太多了。就是一个...很特别的队友。他在游戏上的天赋很高，而且对数据的理解很敏锐。"她斟酌着用词，"我们最近在合作一个训练方案。"
沈建国若有所思地摩挲着下巴："能让你这么评价的人可不多。我记得你说过，你们俱乐部都是些十几岁的少年？"
"嗯，他叫韩灏，和我同岁。"沈瓷不自觉地放柔了声音，"虽然没上大学，但他在自己的领域里...真的很出色。"
林婉仪轻轻碰了碰丈夫的手臂，示意他看女儿说话时不自觉弯起的嘴角。
沈建国会意，轻咳一声："既然工作这么有意思，那你就好好做。不过..."他故意停顿了一下，"记得爸爸说过的话，谈恋爱可以，但要保护好自己。"
"我们真的只是同事关系！"沈瓷红着脸反驳，却不敢直视父母带着笑意的眼睛。
晚饭后，沈瓷回到房间，打开电脑准备继续完善训练方案。屏幕上还停留着下午的游戏界面，那个ID"Lucas"的角色依然站在地图中央。
她想起父亲的话，轻轻叹了口气。
或许，有些心情，早就超出了"同事关系"的范畴。
窗外，上海的夜景璀璨如星。沈瓷的手指在键盘上轻轻敲击，脑海中却不自觉地浮现出那个少年专注的侧脸，以及他带着戏谑叫她"沈老师"时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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