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春被杨琪安排,去了一家公司做前台。
这家公司是杨琪的供应商,故而昭春的日子过得格外滋润。
她只需要订订会议室,帮出差的同事贴贴发票。
有事情繁忙,却不至于忙昏了头。
薪水虽然说不上极为可观,但是也是在前台这个岗位里高于市场价的了。
她把这个事情说给朋友听,他们都咋舌,只说她神仙日子。
昭春自己也觉得自己的日子过得极好。
但是,这花团锦簇,日子过得太舒心,她又开始惴惴不安担心将来未来的厄运。
所以等到上午十一点,昭春在女洗手间听到隔壁隔间里压抑的哭声时,她长舒一口气,原来这里不是天堂。
好奇心要昭春在洗手池前流连,她想知道是谁。
几声抽泣,抽水马桶的响起来,昭春看到一个女人红着眼眶从隔间里面出来了。
昭春认识她,市场部的姜昶。别人都说,她是二部部门总戚总捧在手心上的红人。
昭春也深以为然,她前几天还看到她替戚总面试新人呢。
一帆风顺的人,现在也确实在深深伤心。
姜昶洗过手,没有和昭春打招呼,像不认识一样就走了。
等昭春下午在办公室里面碰到姜昶。
她恢复如常,一丝哭过的痕迹都没有。
她换作一副没心没肺的大大咧咧模样,甚至还在和别人抱怨她的冒失,自嘲丢三落四的苦楚。
昭春看在眼里暗暗佩服她的坚韧。
又是一个工作日,周四。
下午两点后,昏昏欲睡。
姜昶拿了一杯壁上挂着水珠的冰美式,放在了昭春的桌子上。
昭春诧异。
姜昶只是一笑:“买给客户的,客户没来,帮我喝掉吧。”
昭春推辞几次,姜昶只说自己喝不完。昭春只好收下。
但是等她吸着冰咖啡,一个念头电光火石一样地闪过 —— 哪有给客户买冰咖啡的!
通常咖啡都是问过了温度,才给客户买的。
这分明就是买给她昭春的!
她的意思或许是:收了她的咖啡,也不好再背后和别人说她在洗手间哭过的闲话了。
昭春咬着吸管想,都说市场部里面全是人精,如此真是管中窥豹了。
昭春吸了一口冰美式,提神醒脑。
本来贴老板的发票贴得她都要睡着了,这种重复工作做得让人精神萎靡。
“诶,刚准备喊你一起去买咖啡的,你怎么已经喝上了。”
讲话的人是昭春的咖啡搭子,市场一部的李思琪。
她经常和昭春结伴一起去买咖啡,顺便在楼下踱步借此摸鱼。
“姜昶给的,她说买了咖啡,客户没来。这不是便宜我了。”
“姜昶?” 李思琪的神色变得有些玩味起来,“你什么时候和她这么熟了?”
这句话有一些若有似无的掌控欲,昭春感到有些冒犯的不悦。
“人家顺手。你干嘛,她送得我不能喝,你搞不团结,搞霸凌啊?”
“少上纲上线。” 李思琪白了她一眼,“我可提醒你,她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你是省油的灯了?” 昭春乜她,李思琪那些扮猪吃老虎的故事她可听了一大箩筐。
李思琪权当夸奖,嬉笑一下,捞起昭春桌上的一叠发票翻起来。
她翻了两下,就自言自语道:“老板怎么最近老去北市。”
昭春哎了一声,拿回了那一叠发票:“别弄乱了。”
说罢她又翻了翻,觉得奇怪:“这上面又没车票,你怎么知道,这是老板的。”
李思琪一副你当我是傻子吗的眼神:“我们这些小兵,什么时候能报销这么贵的酒店了!”
“别人贴钱出差不行啊。”
李思琪翻了个巨大的白眼:“那来上什么班,去做庙里做散财童子算了。”
说罢她又忍不住说:“你这个发票收仔细一点,我上次看你下班就这么丢在前台。人家随便翻翻,老板行程全部大白天下!”
昭春冷笑:“除了你,还有谁翻。”
李思琪摇头说她孺子不可教也,自己一甩工卡下楼去买咖啡去了。
待李思琪一走,昭春的笑挂不住了。
心里止不住地心惊,她好几次早上上班,看到市场部有个别资深销售在她桌子跟前逗留。昭春问起来都说找合同。
昭春心里发冷,这些人精。什么时候被他们卖了都不知道!
晚上昭春和杨琪吃饭,她把这事当作趣谈讲给他听。
昭春咋舌:“我有几个脑袋跟他们玩,他们心眼也忒多了。”
杨琪一点也没惊讶,只是好笑:“怎么这点事就觉得心眼不够了。”
“我又不开公司,我不懂这些不是很正常。” 昭春理直气壮。
“你不如说,你没上过几天班。”
昭春满不在乎:“那也没见我饿死不是。”
“在聪明人多的地方呢,只要不自作聪明就已经是智慧了。”
“怎么说?”
杨琪慢条斯理:“因为那些聪明人永远要争当最聪明的那个。”
昭春连连摇头:“我的脑袋转不过来,在这些事情上。”
杨琪笑笑:“糊涂虫什么时候都安全。”
昭春咬着筷子看杨琪一副清风明月的疏朗模样,但是这种狗苟蝇营的事情一说他就明白。
“你对这些好熟悉。” 昭春说。
杨琪乜她,用看笨蛋的眼神。
领导者不是生下来就是领导者。
杨琪爬到今天这个地步,也是费了一番心血。
是不是大风大浪经得多了,才能像他这样对什么事都不起波澜呢?
昭春看着杨琪那张古井无波的脸心想。
昭春暗自感慨,杨琪聪明得不像话,他怎么能在界限与界限之间游走。
杨琪却是无所谓,说起这些,他全做笑谈,半点抱怨的神色也无。
中秋假期,昭春回了家。
自从严莉知道昭春有了份稳定的工作,对她和颜悦色了许多。
去年冬天,昭春离家出走,她们母女俩赌气僵了许多日。
但是电话每个月总有那么几通,严莉打给昭春的,问一下工作,然后唠叨一下近况,最后催她回家。
最后都以昭春不耐烦终止。
但是昭春找不到工作,焦虑的那段日子,她还是很想严莉。
她差点饿死,严莉还是给她打了一笔钱。
这次回来,她们手挽着手逛超市。
对昭春来说,通常意味着和严莉的独处。她们难得的平静对谈时间。
郑锡没死的时候,是一家三口逛超市。
明天是郑锡的冥诞。她们买点扫墓要用的祭品。
严莉其实每年都去扫墓,她会拍个照发给远在智利的小姑。
昭春额外给郑锡买了一瓶酒。严莉不悦,她觉得实在没必要,但是昭春坚持。
超市是今年新入驻的海外牌子,推车结账人山人海,大家都趁着中秋的时候采买点东西阖家团圆。
昭春弯腰从推车里拿东西,一抬眼就看到有个熟悉的人影,穿一件她再熟悉不过的衬衣。
昭春刚想开口叫出名字。
却被别人喊住。
一转头,喊她的是文倩倩的妈妈吴庆芬。
她爸爸文祥也在,只是她爸爸头发全白了,气色也差得很。是了,文倩倩离世不过半年。
“昭春回来啦!”
吴庆芬向昭春打招呼,她老公文祥则提着东西站在她身后,安静地等着她。
严莉侧目,这人是谁她不认得。
昭春只得放弃追随那人,扭头和吴庆芬他们寒暄。
可能是因为昭春和她的女儿同龄,每次见了她,吴庆芬的目光都好像黏在了昭春身上一般。
“下次来家里玩。” 吴庆芬说,“前段时间收拾倩倩的东西,好多阿姨不懂怎么用,你来教教我。”
昭春应下。
和文倩倩的父母告别,昭春母女上了车。
严莉:“刚刚是谁?”
昭春的目光在车窗外搜寻:“我高中同学,文倩倩。”
严莉恍然大悟:“英年早逝的那个同学,就是他们女儿啊。”
严莉一边开车一边嘟囔:“啊唷,白发人送黑发人,真是可怜。”
昭春听了,立刻就不耐烦了起来:“之前不是你总是提她和我比的吗?怎么你一点也不记得了。”
文倩倩成绩好。严莉少不了在家说了几句别人家孩子这种话给昭春听。
每次提起文倩倩的名字,昭春都尤其不耐烦。
“啊?” 严莉更惊讶了,“就是她啊!啊唷,真是可惜……”
昭春坐在副驾,她不再听严莉的唠叨,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严莉顶烦昭春这幅心不在焉的模样,跟她爸一模一样。她啧了一声,一脚油门开回家去了。
刚刚看见的人影是杨琪。
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昭春问杨琪中秋要不要一起回家。
当时,昭春和杨琪是极旖旎的姿势。
昭春和他躺在一张床上,她像一株藤蔓一样攀附在他的身上。
夏夜炎炎,空调风扫在他们身上,露出来的部份微凉。皮肉贴在一起,呼吸有彼此的味道。
杨琪任由她抱着,手指虚虚地搭在昭春身上,单手撑开一本书在看。
气氛实在太好,昭春像吃饱了的猫。
餍足之后有些忘乎所以。她问:“中秋一起回去吗?”
杨琪没有马上应答应答,表情有些诧异。
没听清是不可能的。这几秒的沉默让昭春突然醒了一般。
“我中秋不回去。” 杨琪说。
谢天谢地!他回答了这句话!
在杨琪沉默的那几秒,昭春在心里问了自己两个问题。
第一个问题,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第二个问题,他是不是误会了!我们是这种关系吗?
不论是哪个问题,都叫她想要弹射一样从这张床上跳起来,矢口否认,或者时光倒流把这话吞回去。
天杀,昭春决不希望,杨琪以为自己想要见他的父母。远不到那一步!
这几秒的沉默把旖旎全部搅光了,昭春身上全冷了。
“对,你这么忙。” 她起身,一边穿衣服一边说。
杨琪把书合上,满是无奈:“生气了?”
昭春觉得现在自己说什么都很蠢。她确实生气,但是不愿在杨琪面前承认。
她演技了得,甚至俯身亲了亲杨琪的面颊:“没有,回去赶一个材料。节前要做出来。”
杨琪没有再追问,换他诧异:“这么敬业,是我认识的郑昭春吗?”
那天杨琪是接她下班,他们是在外面吃过了饭才去的杨琪家。
那天杨琪就是穿着那件黑色的衬衣和今天昭春见到的一模一样。错不了!就是他!
杨琪分明说中秋不回来了。怎么又回来说也不跟她说一声。
他是不是还是误会了?!
杨琪误以为昭春想要同他见家长,直接撒谎说不回家。他根本不愿意昭春见他爸妈!
…… 她这么不配吗?
昭春一想到这点,浑身的血气一下褪了干净。
捋顺了念头,心却陡然地沉下去了。
她就这么不配?
中秋的太阳也毒,车里一会儿没开空调,再上车还是热烘烘的。
杨琪把空调打开,拿出墨镜戴上。
车驶过昭春母女身边,杨琪撇了一眼后视镜。
坐在副驾驶的万芳说:“中秋你也要去看看你爸。”
“嗯。”
“你爸还病着呢?
“嗯。”
“都多久了。”
杨琪在红灯的路口停下,他调笑:“难不成您要去伺候他?”
“我伺候他做什么。” 万芳冷哼一声,“你要多去去,免得那边说你不知礼数。”
“您说得跟演电视剧似的。”
“他们可不就爱演电视剧吗?”
杨琪眉头一跳,稍纵即逝。他面色如常,只是笑了一下,权当母亲说笑。
后视镜里已经没了昭春母女的身影。
中秋假期的第二天。
农历八月十五,阳历 9 月 27 日。昭春她爹的生日。
已然是秋天,但是秋老虎燃高温,蝉趴在树上做最后的鸣叫。
昭春带着墨镜撑着伞和严莉站在郑锡的墓前。
严莉给他擦拭了墓碑,摆上了新鲜的水果,又把清明时候放置的已经烂掉的那些水果都收拾起来。
“跟你爸说说话。” 严莉说完就走到一旁,站在阴凉处。
严莉穿了一件放在衣柜深处,不常穿的浅紫色的纱衣。
站在阴凉处,风吹过,像一只摇曳的鸢尾。
昭春不清楚,严莉究竟是怎么想的。
你说她爱郑锡。
郑锡出轨,严莉捉奸在床,去郑锡当时在的学校大闹。闹到人尽皆知,郑锡因此自杀。
你说她恨郑锡。她穿了一件最舍不得穿,最贵的衣服,在祭日给郑锡扫墓。
神经。女的都有点神经。昭春心想。
郑锡对昭春好极了。
严莉是虎妈,郑锡就是那个猫爸。
虽然他给严莉的育娃之路上添了许多阻碍,但是也实打实得给了昭春一个美满童年。
90 年,郑锡出国学习交流,花光了身上的钱背了一台相机回来。只因为昭春爱美,爱照相。
昭春初中的时候,她考得太差,倒数第一。
盛夏,刮台风。倒数第一的羞耻心,就像这瓢泼大雨。
雨下得太大,郑锡来接她。
昭春一上车,郑锡就看出来她不开心。
在等红灯的间隙,他问:“春子怎么了?” 春子是昭春的小名,只有她爸会这么喊。
昭春吸了吸鼻子:“考太差了。”
郑锡向来不把分数放在心上,他一乐:“你也不是第一回考差了。这么伤心,很差?”
昭春点头:“很差!”
郑锡哈哈大笑:“多差?”
“…… 倒数第一。”
车里空间一阵沉默。昭春心里想坏了,严莉斥责她的话仿佛就在耳边在经历一次了。
郑锡发出一阵大笑,扑哧一下的。
昭春像看怪物一样看着郑锡。虽然郑锡从来不在乎她的成绩,但是倒数第一。天啊,今天班上同学甚至有几个人看她的眼神都变得不一样了起来。
班主任在讲台上当着所有人的面批评昭春,昭春站起来,大家都坐着,目光都集中在她的身上,仿佛聚光灯一般,憷得一下照在了昭春身上,她羞愧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结果她爹半点不放在心上。
“这有什么。” 郑锡专心开车,“这不过就是一场考试,考砸了就下次再来。就算是高考,还可以复读呢。春子你记住,这不过是你人生很小的一件事,你现在觉得天都塌了,等你回头看,不过是一颗小小的绊脚石罢了。”
昭春先是被这几句话震得心头一颤,委屈的眼泪马上就出来了。不过一会儿,她又察觉不妙!
“可我妈不会这么想啊!”
郑锡哈哈一笑:“那你的绊脚石又多了一颗。”
这些日子像昨天,郑锡是最好的爸爸。
所以当昭春打开门,看见郑锡和一个陌生女人在床上的时候,她吐了。
你有一个,世界上最体贴,最开明的爸爸。
你是掌上明珠,但是也不妨碍他背叛家庭,出轨自己曾经的学生。12 岁的昭春,后悔自己开了那扇门,后悔自己长了眼睛,后悔自己的出现。
如今她站在郑锡的墓前。郑锡的照片还是意气风发的帅气模样,定格在四十三岁。
每次扫墓之前,昭春都以为自己会唾弃她爹的坟墓。
毕竟于昭春而言,这是这个世界上最大的骗子。
但是她每次都忍不住流泪,虽然很恨他,但是昭春也想。是不是不把郑锡出轨的事情告诉严莉,严莉不去郑锡的学校大闹,是不是他也不会不堪压力去自杀。
这样昭春可以恨活着的郑锡,可以一边恨他一边冷眼看他赎罪。而不是恨一个死人,而且还在心底深处怀念他。
一些缓慢更新,原来是打算入v之类的。
但是因为更新太慢了,可能后面就不考虑入v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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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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