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瞧见了何煦,这才意识到看走了眼。方才买走她和田玉镯的那位男子,竟与官府有关系。想到自家夫君前段时间也是被官府带走,妇人预感不妙,遂一不做二不休,挣脱桎梏跌坐在地上放声大哭。
“官府无缘由地就将我抓走,还有没有天理了?”
“街坊邻里来评评理呀,我同我夫君兢兢业业,前段时间他们便毫无缘由地带走我夫君,如今也这般带走我。想必是我家在此做生意得罪了官府罢了,若是朝廷里想要我这生意,我给就是了!”
眼瞧着周围不明是非,听信了谗言佞语来讨伐何煦的人越来越多,顺冬颇有些忐忑,凑到何煦耳边问,“何三公子,眼瞧着这情形……我们要不要先将她带走?”
“不可,人言可畏,舆论便可压死人。”何煦制止。
街上已经隐隐约约有人认出,眼前这位风流潇洒,笑看风云变化的男子,便是皇后母家那位无兵权,不入仕途的纨绔何三。何煦环视人群,看客总是闲热闹不够,爱添油加醋地助长那些他们认为是弱势人群的气焰,好似这样便是伸张了正义。
什么是正义?他们看到了阳光之下的龃龉,便以为这就是真正的黑暗。可真正的黑暗,是深不见底的漩涡,是平头百姓一生也无法触及的无底洞。
那才是真正会杀人灭口的。
可惜,他们不懂。
他心底一阵悲凉,却也不免庆幸这一朝的百姓活在太平盛世,从先帝一朝便安居乐业了数十年。他们没有见过真正的黑暗,将眼前事认为是黑暗的尽头。
他不抱希望,正打算下令将这妇人软禁在珠宝行里再行决断时,突然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
那声音与何煦以往听到的、刻意模仿男子的声线不同,此刻轻柔悦耳,如羽毛般拂过他的心尖。他的心颤了一颤,似是不敢相信,只敢轻轻侧过身子,去瞧来人是否是他心里所想。
元微步伐轻盈,随风而步步飘扬的裙摆将那藏在褶皱处的大片大片海棠显现在众人面前,无人不惊叹。她就这样仪态万千地出现在众人面前,一改往日扮作男子的作风。
她大抵是觉得冷了,掖掖身上的团云皮裘,将冬日里最后一抹春色也掩去。
她看到何煦看呆了眼,走到他身边轻哼,用只有他们二人听到的声音说:“我还没原谅你。”
也不等何煦的应答,她俯身贴近那妇人,耳语二三,她便消停下来,也不再口出恶言鼓动声势。
“你这是同她说了什么?”何煦问她。
元微面对着百姓,掏出了元家的令牌,扬声说:“诸位散了吧,我元微代父查案,这位娘子事涉其中,何三公子和官府皆是为了协助办案,无意打扰诸位上街的雅兴。何三公子也非纨绔,他是这天下最讲公平正义之人。元府令牌在此,此言一出,无有虚假。”
她回头,示意笃志派人将妇人带回官府审查。
待到人群三三两两地散去,何煦这才上前。他不知如何面对元微,嗫嚅着开口:“我实不知你今日会回来,若非你,只怕今日我带不走她。”
元微淡淡的,她盯着那不发一言被带走的妇人若有所思,话里却仍不忘夹枪带棒地暗讽他。
“我知何家无法担得起这罪名,何三公子更无法对世人道出真相。既然何家的名誉在何三公子心中有万斤重,我自然是要来助你。这祸,我元微便替你担着,只是他日朝臣在堂上参我父亲一本的时候,还望何三公子的父亲和兄长能够替他辩解一二,莫要让我做这不孝女。不过,何三公子当真以家族利益为先,被人误会是纨绔也不为自己辩解一二。”
何煦笑笑,将帕子递给元微,方才他便瞧见踏着小雪而来的她,鞋尖上沾了泥水。见元微不接,他笑笑,蹲下亲自替她擦拭,话里颇有些不置可否。
“误会罢了,人这一生要遇到多少人,若你要对每个误会你的人作出解释,那舌头都要烂掉了。我向来只对自己珍视爱重的人解释。”
左瞧右瞧,见她的鞋子和新得时相毫无差,他这才放心下来,将帕子收起来。伸手触摸到方才购置的、用来哄她高兴的和田玉镯,何煦想,是否要现在给她呢?
不给他反应的时间,笃志已经牵着马车走到他们身边,“公子,女公子,马车已经牵来了。请公子和女公子前往官府审问。这是女公子的意思。”
后面那句话是对何煦说的。
何煦不解,见元微头也不回地上了马车,他也忙跟上。
“天色已晚,查案大可等到明日,腊月苦寒,你一介女子应早日回去歇息。”何煦劝她。
元微皱眉,“我仍在气你,若非不得不为,我断不会来见你。”
虽在马车上稳步行驶,她也担心隔墙有耳,低声说:“此事不可一拖再拖,一直因为簪子和玉镯在此地消磨时间,怕是真凶在背后推动的结果。我们要找的不是何皇后的簪子和玉镯,而是那丢失的《兰亭集序》真迹。若是失窃的消息传出,必会让天下士子寒心。皇帝下了密旨,父亲派我来寻你协同你查案,务必以最快的速度。”
何煦点头,“东宫那边倒是没消息传来,否则父亲定会告知。”
他瞧着元微平静的神情,此刻她倒没有同他赌气,瞧着马车的帘子在走神。何煦悄悄地从怀里掏出那枚被他捂得发热的玉镯,趁元微不注意,抓住她的手腕便将镯子套了上去。
元微:……
她盯着镯子,仍未回过神,呆呆地问何煦:“何三公子这是何意?总爱给我送玉,上次是那套岫玉茶具,上上次是那枚差点将我置于死地的玉醒狮头,这回,便是这枚镯子。”
何煦颇为诚恳,朝她作揖。
“还望元娘子原谅我的鲁莽,是在下词不达意,惹元娘子伤心,因此特意去寻来这镯子,向元娘子赔罪。也是托了元娘子的福,让我找到这掌柜夫人的错处,案子也有了新方向。”
-
上一次踏进官府还是白天,她刚原谅了何煦,心情大好。元微想,那次为了看立骊的尸体,为了替她找出杀害她的真凶,为了还她清白而来。这回倒颇有些感慨,如今珠宝行的掌柜仍在牢里,何煦又因为一个疑点,将掌柜的家眷也送了进来。
虽是夜间,牢里也灯火通明,狱卒举着火把为他二人引路。
何煦得了谅解,此刻将元微如护鸡仔般,将她环在臂弯里。她不适,想要挣脱,却被何煦用更大的力道揽过,她只能放弃。
今天的误会能够今天解决,何煦心情大好,或许是黑夜壮人胆,他也变得格外大胆起来。
“元娘子一袭女装,深夜与我这赫赫有名的何家纨绔纠缠,怕是要嫁给我才能保住这清白了。”他调笑。
元微翻了一个白眼,嘴硬道:“我父早已对外宣称,带上次子元策以及幼女元微前往河东郡度假,元微此人已不在京城,何三公子尽可放心。”
二人跟着狱卒往前走,元微笑,“回回同何三公子来牢狱,总会被人骂,今日怕是也不会例外。”
“那我便捂住元娘子的耳朵。”何煦也笑。
掌柜夫人被暂时关押在疑犯区域,待元微和何煦见到她时,她便一把扑上来,伸手想要抓住元微的裙摆,苦苦哀求:“公子,娘子,我只是一介妇人,你们因何要将我带来此?我也没犯事啊。”
何煦巧妙地挡住她伸来的手,将元微护在身后。他巧妙地躲过了牢狱里的光亮,周身隐匿在黑暗中,神色不明。
“你的女儿,言谈之间对浮光锦丝滑颇有造诣。可浮光锦乃是贡品,就连皇亲国戚素日里也见不到几匹,她是如何得知那枚从番邦而来的金项圈搭浮光锦最为好看?”
“早在你出现在阁楼的那一刻,你便知道我来者不善。可当时的我,只是为这位娘子寻一手镯赔罪,而非上门抓犯人。你们对我早有防备,怕是也知晓我的身份,才会想着引导舆论,将我纨绔之名坐实,从而摘清你们。”
何煦目光如箭,刺入那牢笼。掌柜夫人惊惧,连连后退之后嘴里含糊不清地低喃:“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独眼高,一定是独眼高要这般害我夫君。我知道了,一定是他……”
“独眼高?”他敏锐地捕捉到一丝可疑。
“啊!”一声妇人的尖叫戛然而止。
“何煦!”元微大惊,尚未来得及阻止,妇人便将自己的头磕到牢内木桌上,顿时便没了声响。
“回去查,独眼高是何人。”何煦轻阖双目,再睁开时,眼里的猛兽要冲破桎梏破笼而出,荡平这场风波。
“给我仔细地查,有我何煦在,无人可败坏何家的名声,还有伤害元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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