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那两人跑远了,阿史那玉才拉着沈阿衡往房间走,脚步放得很慢,声音也低低的:“以后别再突然冲出去,万一出事怎么办?”
语气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后怕,眼神也在她身上,生怕她再像从眼前那样消失似的。
进了门,他还顺手把门闩扣上,才转身帮她理了理被蹭乱了的头发,眼底那点阴郁散了些,却还是忍不住叮嘱:“下次再听见动静,等我回来就好,别自己强出头。”
沈阿衡看着他眉头还没完全舒展开的样子,又听着他带着后怕的叮嘱,心里忍不住想笑。
明明刚才还冷着脸教训别人,这会儿却像只怕丢了宝贝的小兽,紧张的有点过头。
沈阿衡用力抿了抿唇,把笑意压下去,然后举起四根手指,眼神格外认真看着他,说道:“好好好,我发誓,以后再听见有什么动静,肯定不自己冲出去,乖乖等你回来处理,绝对不添乱让你担心了!”
阿是那玉盯着她举着的四根手指,又看了看她眼底藏着的笑意,无奈的叹了口气。
从前她就是这样,对任何事都总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把任何严肃的事都能说的轻描淡写,却偏偏让他从三年前挂心到现在,哪怕此刻人就在身边,还是忍不住怕她下一秒又闹出点意外。
这种时刻放心不下的念头像根细弦,一直绷在心里,片刻也不敢松弛,也不想松弛。
毕竟他比谁都清楚,是自己太想要抓住她,而她对自己的好,或许更多的是愧疚,愧疚丢弃了他那三年,像对待一个需要时刻哄着的小狗那样纵容。
未比有半分像他这般汹涌的在意。
阿是那玉喉间发紧,伸手轻轻按落她的手指,声音软了一些:“别总嘻嘻哈哈的,我是真怕你出事。”
沈阿衡见他按落自己手指后就没再说话,眼睫垂着,连声音都轻了半截,一时也猜不透他突然低落的缘由。
她没多想,只当是方才发生的事情让他还没缓过来,于是顺手勾住他的手指,轻轻晃了晃,语气里带了点俏皮:“好啦好啦,我真的记住了,以后一定乖乖等你,不瞎跑了,你看你,眉头都快拧成结了,别气啦行不行?”
边说还边伸手,用手指轻轻揉了揉他眉间的褶皱,像哄个闹别扭的小孩似的,眼底满是柔软的耐心。
阿史那玉被她蹭的眉间一麻,垂眸看她时,她眼尾轻轻弯着,一双大大的眼里盛满了温软的光,连眼睫的弧度都透着点柔。
阿是那玉眼底的阴郁慢慢散去,他忽然觉得自己太贪心,明明知道她的纵容里或许掺着些许愧疚,却还是忍不住紧紧攥住她的手,想把她留在身边。
他没应声,只是指腹轻轻蹭过她的指节,喉间溢出一声低而哑的 “嗯”。
尽管心头的那点不安虽然还没有完全消,可看着她这双盛着温柔的眼睛,心里却忽然清明,其实他不用奢求太多,只要她能这样一直待在自己身边,就够了。
第二天一早,乌仑国派来的马车便停在了院外,车身裹着厚厚的羊毛毯,车轮也缠了防滑的兽皮,看着十分精致。
阿史那玉扶着沈阿衡上了车,又把暖炉递到她手边,才撩帘坐下。
马车启动时,沈阿衡掀着帘角往外看,只见土黄色的街道上,一个个百姓们穿着打满补丁的粗布衣裳,缩着肩膀再匆匆赶路。
路边几个瘦得只剩骨架的孩子,拉着几个穿着锦服的人想讨点东西,却被一个手按腰刀的卫兵挥着鞭子赶走,几个孩子跌在地上,手里半块干硬的饼子滚到那卫兵脚边,又被那卫兵一脚碾得粉碎。
不远处的一家药铺外,一个老妇坐在地上哭,身边躺着个气息微弱的年轻人,却没人上前帮忙,只是远远地站着,眼神里满是恐惧和麻木。
沈阿衡看得有些不忍,说道:“你们这里官府的人好凶。”
天子脚下,百姓却过得如此凄惨,官府的人目无王法,对着手无寸铁的孩子挥鞭子,蹂躏践踏普通老百姓们。
沈阿衡忍不住伸手拽住阿史那玉的衣袖,语气急切:“快让马车停下,咱们带的干粮还有不少,给孩子们和那婆婆分点吧。”
阿史那玉没说什么,只朝车外吩咐了声:“停车。”
马车刚停稳,沈阿衡就抱着油纸包好的干粮跳下去,先把饼子递到那几个孩子手里,看着他们小口啃起来,才转身走向那坐在地上的老妇。她蹲下身,把剩下的干粮塞到她怀里,又摸出腰间的钱袋,将里面所有银票都取出来,轻轻放在老妇的手心里,说道:“拿着吧,给你儿子治病,再买点热乎的吃食。”
老妇愣了愣,虽然听不懂中原话,可是看着手里的银票,突然扑通一声跪下就要磕头。
沈阿衡赶紧扶住她,笑着摇摇头:“快起来,别这样。”
周围的百姓看着这一幕,也纷纷围过来,原本麻木的脸上终于有了点光彩,围着沈阿衡小声欢呼,一个个用西域语小声道谢,声音里满是感激。
等沈阿衡把东西分完,转身往马车走时,那群百姓们还站在原地挥手感激。
阿史那玉掀开车帘,伸手把她拉上车,指尖触碰到她微凉的手,默默的伸手捂住,又把暖炉往她那边推了推。
沈阿衡拍了拍手上的饼渣,还掀着帘角往后看,想起刚才见到的街上百姓的模样,忍不住皱了皱眉:“你们乌仑国的皇帝也太不像话了,天子脚下竟还有百姓饿肚子,受欺负,换作我们中原,早有人出面处理了,哪能让这群卫兵这样无法无天,他这个皇帝当的也太不成话了!”
阿史那玉坐在一旁静静听着,苍白的指尖轻轻摩挲着她略有些冰冷的手背,忽然开口问:“那你,不喜欢这里?”
沈阿衡想也不想就摇了头,语气斩钉截铁:“不喜欢!我本以为西域边疆民风淳朴,百姓安居乐业,谁知道……这里的日子太苦了,百姓过得一点都不安生。要不是你,我才不来呢。”
阿史那玉没再追问,盯着她蹙起的眉头看了片刻,声音低而轻:“我知道了。”
车厢里一时静了下来,只有车轮碾过石子路的轻响,他放在膝上的手,却悄悄攥紧了些。
过了片刻,马车停在皇宫门口,阿史那玉牵着沈阿衡的手往皇宫去。
宫门外铺着猩红的地毯,两侧站满了披银甲的侍卫,廊柱用纯金打造,在阳光下耀眼夺目,晃的人睁不开眼睛,檐角晃动的风铃也全是镶嵌宝石的金链,奢华的比中原皇宫还要夸张十倍。
胡姬们捧着纯金的酒壶在廊下候着,羊角号吹得声震四野,邀宴的仪式热闹又隆重。
等典礼的鼓声落了,两人顺着台阶上前,对着王座上行礼。
高坐着的乌仑国国王屈术支穿着绣满宝石的长袍,笑着抬手虚扶,说的竟是一口利落的中原话:“二位不必多礼,今日就是家常宴,你们远道而来,千万别拘谨,就当在自己家里一样,只管吃好喝好!”
话落,便有身穿石榴红窄袖短襦的侍女们端着烤得油亮的羔羊腿,盛着葡萄酒的玉杯,一一送到两人面前的案几上。
沈阿衡看见这皇宫里的满目奢华,又看了看眼前这些食物,眼前晃过方才街上那些百姓打补丁的粗布衣裳,孩子手里被踩碎的干饼的画面,于是食欲瞬间散了大半。
她拿起银筷拨了拨盘里的肉,没两口就放下了。
同样是乌仑国的土地,皇宫里这般铺张浪费,宫外却有人连一顿饱饭都吃不上,两相一比较,这满桌的美食,显得有些刺眼。
坐在身侧的阿史那玉察觉到她的不对劲,递过去一杯温热的茶水,声音压得很低:“若是没胃口,少动些也行,不必勉强。”
沈阿衡嗯了声,刚想跟阿史那玉说些什么,高座上的屈术支却忽然笑着开口,语气带着几分打趣:“你就是阿史那玉念念不忘了三年的那个中原女孩吧?”
沈阿衡愣了一下,下意识转头看向阿史那玉,撞进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慌乱,阿史那玉的指尖悄悄碰了碰她的手背,像是在安抚,又像是在掩饰,耳尖竟悄悄泛了红。
屈术支见状哈哈大笑,目光转向阿史那玉,话里话外满是感慨:“恭喜你啊,总算梦想成真,这些年追你的姑娘能从宫门口排到城外,你一个都看不上,连我要把我的女儿许配给你,你都找理由拒绝,原来是早有心上人了!”
他又朝沈阿衡举了举杯,语气里带着赞叹:“这位姑娘生得这么灵秀漂亮,也难怪你连我的女儿都瞧不上,哈哈,好眼光!”
说完,屈术支忽然话锋一转,提起了正事:“这次你去中原办的事很妥当,中原皇帝给我们的上贡,比我们预期的还多了不少。”
那语气里带着几分轻慢,像是在说“这中原皇帝总算识相”,没有半分对建业帝的尊重。
沈阿衡原本还因方才的话有些脸红,听到这话,心里莫名有些不舒服,脸上的笑意也淡了。
屈术支这话音刚落,殿内的目光都落了过来。
阿史那玉却没半分兴奋,只站起身,微微欠身,语气平静道:“并非是臣办事得力,是中原皇帝有意与乌仑国交好,不愿再起边境纷争,免得两国生灵涂炭,才愿意给出互利的条件。”
一句话把功劳全推了下去,半句也不居功。
屈术支却摆了摆手,酒杯在案几上轻轻一顿,语气里满是不以为然:“你就是太谦虚了!这些年我们乌仑国兵国力强盛,草肥马壮,兵源粮草都不缺!”
他话锋陡然一转,目光灼灼的看向阿史那玉:“药尘宗的掌门快不行了,不久后你就要正式接掌药尘宗的掌门之位,这药宗可是我国的得力帮手,有你统领药尘宗、再加上我们的兵力,将来问鼎中原,还不是指日可待?”
最后几个字出口时,屈术支眼底满是兴奋的光,仿佛已经看到了既定的胜局。
沈阿衡端着茶杯的手猛地一顿,整个人都愣住了。
她怎么也没想到,屈术支口中的“交好”竟全是幌子,原来还藏着入侵中原的野心!
屈术支的话音刚落,阿史那玉便缓缓开口:“陛下,臣无心权势,更不忍见两国百姓陷入战乱,兵戎相见,所以药宗掌门之位与入侵中原的计划,臣都不能应。”
他微微垂眸,语气坚定却不失恭敬:“还请陛下放弃此念,以两国和平为重。”
屈术支听了这话,脸上的笑意瞬间褪去,脸色沉了下来:“这么说来,你不愿意?”
阿史那玉没有退让,只沉默着点了点头。
屈术支看着他这副模样,忽然气急反笑,笑声里满是冷意:“好,好一个‘以和平为重’啊,为了一个中原女孩,你连自己的国家都要背叛了吗?”
他猛地拍了下王座的扶手,声音拔高:“本王不逼你,你且回去好好想想,想清楚药尘宗的未来是否要毁在自己手里,也想清楚你身边这位姑娘,在乌仑国境内,没有本王的默许,能安稳到几时!”
回去的路上,车厢里静的只有车轮碾过路面的声响。
沈阿衡靠在窗边,一想起屈术支刚刚拍案发怒的模样,还有那句 “没有本王的默许,能安稳到几时”,后背就一阵发凉,指尖都有些发颤。正在这时,手背突然被一阵暖意包裹。
阿史那玉伸手按住了她的手,苍白的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眼神里带着温柔的光。
“别怕。”他的声音低而稳,像是一颗定心丸:“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保护你。”
沈阿衡抬头撞进他的目光,那里面没有半分犹疑,只有让人安心的坚定。
她紧绷的肩膀慢慢放松下来,情不自禁的点了点头,反手攥住了他的手,轻声道:“嗯,我相信你。”
回到住处,阿史那玉料想见沈阿衡在宴席上没吃几口,便吩咐仆下再备些饭菜。
没过多久,门外传来轻响,一个佝偻着身子的老仆端着木托盘走了进来,身上还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裳。
沈阿衡一眼就认出他就是昨天她在走廊救下的人,有些意外:“哎,是你啊,怎么是你送饭来?”
那老仆低着头,一头干枯的长发遮住大半张脸,没说话,只是轻轻摆了摆手。
沈阿衡愣了愣:“你……你不会说话?”
那老仆缓缓点了点脑袋,双手将托盘轻轻放在桌上,转身就走。
沈阿衡还望着老仆的背影没回神,身旁忽然传来一道幽幽的声音,像只被忽略的小狗似的:“好看吗?”
沈阿衡一回头,看到阿史那玉黑漆漆的眼眸,藏着点不易察觉的委屈,瞬间明白了过来,忍不住扑哧笑了声:“你怎么连个老仆的醋都吃,我不过是觉得巧,有些好奇罢了。”
阿史那玉没有辩解,反而把她往自己这边拉了拉,让她靠的更近些,眼眸里的委屈也散了些,只剩了温柔:“那也不行,你的注意力,得放在我这儿。”
说着,他拿起筷子,夹了块她爱吃的水晶糕递到她嘴边,眼神里亮的像藏了星星:“先吃饭,嗯?”
沈阿衡忍不住心里暗笑,这家伙的醋劲怎么越来越强了,可看着他眼底那点亮晶晶的期待,又不想因为这点小事惹得他不高兴,于是顺从地张了口,把水晶糕吃了下去。
半夜里,沈阿衡下意识翻了个身,手往身侧摸去,却摸了个空。
往常这个时候,阿史那玉总会把她抱得紧紧的,连翻身都很小心翼翼。
沈阿衡瞬间醒了,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扫过床的另一侧,果然空荡荡的。
阿玉去哪了?
沈阿衡等了片刻,始终没听见熟悉的脚步声,忍不住披了件外衣下床,轻轻推开房门去找。
走廊里静得出奇,往常这个时辰,总会有药宗弟子在下面站岗放哨,今日却连个人影都没有,连院子里的灯笼都灭了大半。
沈阿衡心里越发奇怪,顺着楼梯往下走。
这几日,她一直跟阿史那玉待在一起,从没单独出过门,对药尘宗的路生得很。
出了住处后,一路都是青黑色的院墙,爬满了枯萎的藤蔓,一座座高矮各异的屋顶上悬着黑色的幡,幡面上海画着看不懂的血色符纹,像一只只蛰伏在黑夜里的鬼眼。
沈阿衡心跳的厉害,一路上不敢多看,凭着模糊的方向感走了不知多久,忽然瞥见前方一座黑漆漆的院子里,发着一团黏腻的绿光,映的半边天空都泛着诡异的绿。
还伴着断断续续的呜呜咽咽的声音,像用陶管在夜风里低吟,又像无数条毒蛇往耳朵里钻,听得人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沈阿衡看的心里一紧,脚步不由自主的往那边走过去。
刚靠近院墙外,就听见里面传来一道苍老又阴鸷的声音,的是西域语,腔调又冷又硬。
沈阿衡懂的西域语有限,往常都是阿史那玉用中原话跟她交流,可这一次,她却清清楚楚捕捉到了一个词。
阿史那玉名字的西域读法。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