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瞒着梁家谦和关子朗见面着实让梁天颖花了一番苦功夫。她只说她约了文慧珊——她真的约了文慧珊——而没说约了关子朗。
结果文慧珊临时有事来不了,西餐厅里梁天颖和关子朗大眼对小眼。
侍应生介绍着餐品,梁天颖选了羊排,关子朗和她选了一样的。
“五分熟?”
“五分熟。”
相视而笑,不知道为什么。
两个人,也能吃成一餐饭;两个人,最能吃成一餐饭。梁天颖和关子朗讲了剧团的事——关子朗主动问的——倾听者专心十分。
“最近的那件事,闹得人心惶惶的。”梁天颖想起新闻,“怎么样?有线索吗?”
“还在查。”关子朗说,“放心,会抓到凶手的。”
“小心点,注意安全。”
“嗯。”
“说起来,哥哥当年想做警察,大伯不是很同意。毕竟他也是警察,知道很危险。”梁天颖吃得半饱,开始用叉子戳弄羊排,“你也是子承父业,伯父没反对吗?”
“没,他还挺开心的。”关子朗说,“我们三个只有志安不是子承父业,他总说他做警察是受我们两个的撺掇。”
“我最近一直没见他。”
“他和他的女朋友甜蜜的不得了。”
聊到女朋友的话题,双双不做声了,低头吃尽各自食物。梁天颖要埋单,关子朗拦了下来。
“本来说好我请的。”
“下次你请吧。”关子朗笑着说,“放心,我不会带别人,还是我们两个。”
梁天颖吐了吐舌头。
结账,一拍两散,梁天颖就要回家。鲜有他们两个独处,关子朗希望挽留。
“欸。”关子朗轻轻拉住梁天颖的臂弯,“从这里能看见电影院。”
梁天颖顺着关子朗手指的方向往上看,“真的是。”
“那张海报。”关子朗问,“上面是你喜欢的那个演员吗?”
“应该是吧。”梁天颖眯起眼睛,“我看不太清。”
关子朗念了一遍电影名,“你已经看过了吗?”
梁天颖摇头,“还没。”
“时间还早。”关子朗看了一眼手表,“我们去看吧。”
梁天颖犹豫着,就被关子朗带着站上电梯。
倒数第三排的中间座位,大桶爆米花,电影上映很久了,休息日的晚上也有许多安排,影厅里的人稀稀落落。梁天颖穿着短裤,关子朗把他的外套盖在她腿上。
“谢谢。”
“没事。”
只剩电影声。爱情电影,今时今日上映的,有什么可讲?男男女女,胡言乱语。有几幕动人的,吃爆米花流眼泪,泪一时干了,爆米花便也不吃了。关子朗对欣赏艺术没天赋,对欣赏非艺术更没天赋,他不看电影了,转头去看梁天颖,看她咬着指甲,似乎在出神。
关子朗拿走梁天颖嘴边的手,以他的嘴唇贴上去。
吻柔和温顺,口腔里的一点水音和舒缓的配乐含混了,四片嘴唇有知觉地抿着吃着,渐渐吃成一片,粘连得扯不开了。她往后躲了躲,他就向前倾身,倒不是像幢大楼扑落落地压垮了,他慢慢向前倾着,一只手护在她后颈。
“等等……”梁天颖的手推在关子朗的胸前,“等等……”她得到一点空气,急急地喘。
“怎么了?”关子朗以为梁天颖不舒服,低声问。
梁天颖不说话,只摇头。她忽然站起身——外套掀了,爆米花掀了,矗愣愣的站了片刻。她忽然跑出影厅。关子朗追在她身后。
“怎么了?”关子朗握住梁天颖的手,“你害怕我吗?”
梁天颖又摇头,她不去看关子朗,不住地四处乱看。关子朗循照她的目光仓促去看,看到一家冰店。
“我们过去坐一会儿,好吗?”
梁天颖咬了咬嘴唇,“好。”
他们面对面坐下,冰端上来,两柄长勺,谁都没有用。她的嘴唇还红着,不排除是因为她又咬过,但料想他的也是。他抬头,向店铺的玻璃窗看了一眼,又低头去看冰了。
“你不喜欢我吗?”关子朗问,“还是,我刚刚……”
“我没有不喜欢你。”梁天颖的话说得很缓,“我没有不喜欢你,我当然喜欢你,每次出去玩的时候……我当然喜欢你,但我不能喜欢你。”
“是因为你妈妈不同意吗?”
梁天颖吃惊,“你怎么知道?”
“家谦他,和我说过一点。”关子朗谨慎着措辞,“你的事。”
“我妈妈,是吧。”梁天颖迟钝片刻,“她是肯定不会让我和一个警察在一起的……我二十几岁了……可能是吧,你突然问我,我不知道,我真的说不清楚。”
“没事的。”关子朗安慰,“我送你回家吧。”希望给彼此更多时间。
“哥哥来接我。”
“我可以送你回家。”
“我没和他说今天你也在。”
这几句话又讲得太快。太快,快到听了像给什么东西砸了一下,砸在脑袋,砸在胸口。是濒死的体验,一瞬间他脑海中闪过很多事,烟,对视,笑,拥抱。是濒死的体验,体验过后只想着快点死去。
“你不能和我在一起,是因为他吗?”关子朗发问,“你哥哥?”
梁天颖脸上有一种吓怕的神情,她小幅度而高频率地摇着头,“不是。”她的声音有点颤,“不是。”又逐渐低下去。
关子朗看到梁天颖的眼眶红了。
“不是。”梁天颖提高了声音,“他什么都没说。”
他们如此对视着,一时梁天颖错开眼神,却以为是自己输了,又咬着牙,摆正了脸去继续看关子朗。她输了,相当于他输了,关子朗低下头。
“打电话给他吧,叫他来接你。”关子朗说,“我先走了。”
关子朗说着站起身。他们之间的那张桌子,几乎被他推动一下。他又捏住桌角,向他怀里扯了扯,似在道歉和补偿。他凭什么给她道歉和补偿?关子朗紧皱着眉,转身要走了。
“子朗。”
她这样喊他的名字,第一次,那么轻。
“子朗。”
她零星碎落在口袋底的那点爱,终于抖落出来,依依送给了他。
为乞求。
她也知道她错吧?她哀哀,她挽留。她的畏怯她的慌张她的悲楚是糖块一样的含在眼睛里,滴滴化开了,流出来,在脸上流了一道黏印子。
她也知道她错吧?倘若她没错,她何必这样?
“到家之后发信息给我,好吗?”关子朗说,“让我知道你没事。”
梁天颖抹了一把眼泪,重重点头。
“我走了。”
冰也融透了,再去用勺子勺,淅沥沥的水。
梁天颖梦游一般坐上梁家谦的车。
“天颖?”梁家谦关切询问。
“哥。”梁天颖强扮笑容。
梁家谦早知道今天有关子朗,他以为梁天颖做媒失败,拍拍她的头,“你呀。”
“哥。”
“怎么了?”
梁天颖最终把这件事隐瞒下来,“我想你了。”
梁家谦笑,“我今早出门前在卧室和你说再见了。”
“我就是想你了。”
“好。”梁家谦语气宠爱,“我也想我的颖颖。”
梁天颖握住梁家谦的手不松开。
“我要开车呢。”
“我们这样待一会儿吧。”
梁家谦从来对梁天颖百依百顺。
他们十指相扣,最简单的接触。梁天颖靠在椅背上,几乎没力气。她看着梁家谦,梁家谦也侧过脸来看她,他们的眼里是彼此。只是眼里吗?他脸上凹陷的小伤疤里有她,她的眉毛头发里有他,他们以各自擅长的方式躲进对方了,拔不掉割不去,是沦陷。下一世投胎,他带着她她带着他。
她想告诉他,有个男人亲了她的嘴唇,她想看看他是会痛苦还是会嫉妒到发疯。她不能告诉他,告诉他这一点就等于告诉他全部。从前她犯错,他都会帮她掩护,或索性承揽,这次也会吗?
梁天颖问梁家谦:“我们会一辈子在一起,永远不分开吗?”
梁家谦不假思索,“当然。”
“到老?”
“到老。”
“一辈子?”
“一辈子。”
车里冷气开得很重,但凡有半点犹疑,他们被冻住。从血管向外,冻住也是开裂也是。梁天颖去吻梁家谦的脸颊,不够深但足够久,这让梁家谦想起第一次。所有小孩子都会被大人们讨要飞吻或亲吻,除了他们两个,他们在垫子上玩,他拿一个玩具逗弄她,她笑,向他扑过来,嘴唇印在他脸上。他疑心那是她的第一个亲吻。她印上便不会撤回了,这么多年,每每她亲他的脸颊,他却觉得是在同一个位置。脸上湿润,那是泪。
梁天颖的眼泪。
“一辈子。”梁家谦说着,一点一点吻去梁天颖的眼泪,“一辈子。”
“哥哥。”梁天颖的泪越落越凶,“我好害怕。”
“哥哥会保护你。”梁家谦说,“没事的,天颖,你有我。”
所以他也有她。
梁天颖看向梁家谦的嘴唇。她才发现,他身上有一个部位是这样令她陌生,那些纹路,那种颜色,那个形状,那种感觉,从前她规避。规避什么?
梁天颖的嘴唇探过去。
落在梁家谦的下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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