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我们是多久的朋友了?”
突然被问到这个问题,梁家谦思索,是多久了,念书的时候他们三个就一起打球闯祸,再到警校,再入职成为警察。
“十几年了。”梁家谦说,“怎么突然问这个?”
游志安给梁家谦倒了一杯啤酒。
前几天,关子朗约游志安出来喝酒。红白黄三色下肚,大倒苦水。关子朗哭了,哭得言语错乱。他说起念书时的事——游志安不明白这有什么好哭的——他说起他们去敲打教训骚扰天颖的人;他说起天颖,他说了好多好多。
他说起那天那个吻。
游志安了然。
梁家谦喝完杯中酒,游志安又叫一轮。
“不早了,我要回去了。”梁家谦推辞,“天颖还在家里等我,喝太多酒她要闹。”
天颖,听梁家谦提起这个名字——尤其是那语气甜蜜像是在说新婚妻子——游志安心里似有一根火线被点着了。
“家谦。”游志安几乎质问,“你当天颖是妹妹吗?”
梁家谦惊讶,随即皱眉,“你这是什么意思?”
“天颖喊我一声志安哥,我把她当妹妹。”游志安说,“但问题是,家谦,你是不是把她当妹妹?”
你——是——不——是——把——她——当——妹——妹——,每个字是一柄凿子,字字见血地凿开他被酒精泡涨泡软的心。他是呀,他不是呀。凭什么让他回答?这原本不是他的错。
“你不明白……”
“就是因为我不明白我才要问你。”游志安打断梁家谦惨白的辩解,“家谦,天颖不是小孩子了,有时候,你们两个的举动是不是太出格?”
如果他们两个是毫无关系的陌生人,所作所为最多会被点评为花花心肠——这罪名与他们的罪名比起来简直相形见绌。好在没有闹到人尽皆知的地步,只朦朦胧胧的,法院不审理。
“我不想你做错事,我不想我们三个到最后朋友没得做。”游志安劝说,“子朗喜欢天颖,你知道,子朗的为人你也知道。天颖对子朗有好感,家谦,你是不是要放手让他们两个试一试。”
梁家谦只说:“天颖的妈妈不可能让天颖和一个警察在一起。”
“她二十岁多岁了,她从家里搬出来了……她住在你那里……”游志安顿了顿,“家谦,她二十多岁了,我知道有个小区有房子出租,环境还不错,周末的时候我们可以带她一起去看看,她不能一直住在你那里,你们两个人。”
“我们从小住在一起。”
“将来你谈恋爱了呢?”游志安问,“家谦,你为什么不谈恋爱?天颖为什么不谈恋爱?”
“这是两码事。”
梁家谦的态度让游志安恼火,“你对她保护欲过度了。”但他还是尽量平心静气地讲道理,“天颖一定要长大的,她长大了你就该放手。”
“你不是没见到。”梁家谦摇头苦笑,“她哪里有点长大的样子。”
“那是因为你。”游志安细数,“东西咬一口,不想吃了,就给你吃,走路累了,不想走了,就让你背。她十几岁的时候,这样做也不能说是没什么,何况她现在二十几岁,你不能总以为她是两三岁。”
“你不明白……”梁家谦的呼吸急促起来,“天颖和我……”酒精让他的心跳加快,“天颖……”
说啊,天颖她长不大了,从她没有爸爸的那一刻她就长不大了。她又相当于没有妈妈,她是孤苦伶仃的一个人,她只有他。这要他怎么说呢?没人能理解。就算理解了,那理解是多多少少带一点鄙夷或歧视的。她现在二十几岁,还算是有不想长大的资本,等到她三十几岁四十几岁,等时间再往后推五六十年,她老了,切切实实的,她的不想长大便会使人厌恶反感了。
“天颖是我的妹妹。”梁家谦说,“这么多年,没人照顾她,她妈妈什么都不管她。她妈妈什么都没教给她。我不能不管她。”
“没人让你不管她。”游志安喝了一口酒,“家谦,我也说不明白了,可能让她自己住一段时间一切就都理顺了,很自然的那种。她可以自己安排生活,有独立的空间对她来说也是好事。从小到大,不是住在学校,就是和妈妈住在一起,就是和你住在一起,她当然长不大。”
梁家谦默默喝酒,不讲话。
“我把房屋信息发给你。”
酒喝到很晚。后半程琐碎而难堪地聊了几句话,潦草结束。各自回住所。
回家时下了大雨,梁家谦坐在的士车里,听着雨点在车玻璃上噼里啪啦地炸开,他的头疼得也像雨点了。
他一直在想天颖。
他想起来,他帮她洗头发,她的头发又多又长,浸在水里,像藻一样。她洗头发的时候喜欢唱歌,特别是揉搓泡沫的时候,泡沫和她的声音一起飞出来了,飞到他身上,飞到他的皮肤上,咬着他啃着他,似乎他真真实实是一块肉。
他想起来,她帮他刮胡子,她坐在洗手台上,她的膝盖贴着她的腰。她的神情谨慎到可怜,一丝不苟又心惊胆战。她一只手拿住剃须刀,一只手捏在他胳膊。他放松肌肉,以便她的手指能在他的胳膊上深深嵌五个痕。
他想起来,他们一起去海边玩,脚踩进沙子里,她的是白色。海水很咸,他可以向更深处游去但她不想。她在沙滩捡到一个贝壳,贝壳走在他身上,贝壳走在她身上。他给贝壳打了孔,挂起来,永永远远的纪念。
他想起来,他们去旅游,住酒店的同一间房,进出如情侣。他们拍了合照,合照中紧紧依恋,笑容灿烂。她在一间小店发现喜欢的戒指,他付款,又为她戴上。
他想起来,他们一起去乐园,过山车,漂流,摩天轮。她胆子小,害怕极了但不愿喊出声。她紧紧抓着他的手,像不肯出生的婴儿抓着脐带。她总在忍耐,他很难过。吻是克制不是发泄。她玩得累了,睡在他肩膀,他希望他不要醒。
推开卧室门,梁天颖霸占了整张床。梁家谦先是笑了,后又把笑收敛起来。他看着她的睡颜,他看着她身上的被子随她的呼吸一起一落。一瞬间他想,如果这张床独属于她,会是怎么样?一瞬间他想,他睡在她身边的时候,她也是这样呼吸的吗?对于这两个问题,他有同等的求知欲。
他的妹妹,悲哀的早衰症罹患者,别人都以为她长大了但她没有,她幼稚而天真,像虫卵死在了蝴蝶背上。
梁天颖翻了个身,“哥。”感受到梁家谦的存在,她揉了揉眼睛,“你回来了。”
“嗯。”梁家谦坐在梁天颖身边,亲了亲她的额头,“我吵醒你。”
“没。”梁天颖摇头,“几点了?”
“一点了。”
“今晚怎么喝到这么晚。”梁天颖在梁家谦身上嗅了嗅,“你一身酒气,志安哥灌你。”
梁天颖的话挑开梁家谦蒙在心上的那层黑布,把今晚的一切对话倒翻回来,回到他身上。
“你和志安的关系很好。”
“你们总带我出去玩呀,志安哥对我很好。”梁天颖坐起身,“哥?”
“为什么你从来不喊关子朗哥哥?”
“他害羞嘛。”梁天颖说,“我要是喊他哥哥,他一定脸红。”
她是懂得如何正常对待所有人的,他想,只除他以外。
“哥。”梁天颖完全清醒了,“是不是……”
“早点休息吧。”梁家谦摸了摸梁天颖的头,“我去冲凉。”
“哥。”梁天颖拉住梁家谦的手不许他走,“我们没事吧?”
“会有什么事呢?”梁家谦怜爱,“别想了,睡吧。”
梁家谦又在床边哄了梁天颖一阵,待她不哭了,也睡熟了,他起身离开。
冲完凉,梁家谦从客房衣柜找出一条毯子,睡在了沙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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