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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穆森突访疑云起

永昼星的晨曦,总是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清澈与力度,仿佛能涤荡一切夜晚残留的暧昧与迷茫。

双恒星的光芒尚未展露最炽烈的锋芒,只是温和地透过涵清宫客房那扇巨大的、镶嵌着能量符文的水晶窗棂,在光滑如镜的黑曜石地板上投下斑驳而跳跃的光斑,如同破碎的金色梦境,无声地宣告着新的一天的开始。

我,凌沐祈,在这片逐渐明亮的晨光中睁开了眼。

意识如同从深海缓缓浮上水面,带着几分宿醉般的沉重。

昨日下午在“星光游乐园”与朱世倾之间发生的一切——从最初的抗拒,到短暂的欢愉,再到他那句石破天惊的“治愈”宣言,以及最后因他真挚的赞美而险些崩溃的情绪——所有这些记忆的碎片,便如同训练有素的士兵,在我清醒的瞬间迅速集结,排列成阵,带着隔夜茶水般冷却后的涩然与清醒,不再滚烫灼人,却也无法轻易忽略、挥之而去。

他说要治愈我。

指尖仿佛还残留着推开他时,那瞬间触及到他坚实胸膛衣料的微硬触感,以及他眼中那一闪而过的、清晰无比的错愕与……未来得及掩饰的受伤。

那眼神,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在心底某个柔软的角落,微微的,持续的,散发着存在感。

而后来,在摩天轮上他摘下面具的坦诚,在星空下他笨拙却坚定的承诺,以及最后那句几乎击溃我心防的“你是我见过最勇敢的女孩子”……这些画面交织在一起,让我的心情复杂难言。

我坐起身,丝绸寝衣的肩带滑落,露出圆润的肩头。

晨间的微凉空气让我打了个寒颤。

赤足走到巨大的水晶窗前,望着窗外永恒白昼下已经开始繁忙起来的流光城。

悬浮车流如同彩色的光带在高楼间穿梭,远处皇宫的主殿在晨光中熠熠生辉,一切都显得那么秩序井然,那么……遥远。

可我凌沐祈,行走地球世间三十年,独自穿越亿万光年莫测的星海,在陌生的国度从最底层挣扎求生,何曾需要他人来“治愈”?

童年的阴影,那些落在幼小身体上的毒打与咒骂,那些刻在心灵最深处的冰寒与恐惧,早已被我亲手、用时间和近乎残忍的理智,一点点锻造成了内心铠甲最坚硬、也是最内层的一部分。

它们是我过往的一部分,如同树木的年轮,记录着生长的痛楚,却无法再定义此刻的我,更无法主宰我的未来。

我始终相信,灵魂的本质是超越痛苦的,我甚至偏执地认为,是我主动选择了这看似荆棘遍布、危机四伏的高难度“剧本”,以此来锤炼意志,印证存在,甚至……窥探某种生命的“道”。

而他朱世倾,选择看似安稳尊贵、手握权柄的国王剧本,在我此刻冷静乃至略带偏激的审视下,未尝不是另一种意义上的“贪生怕死”——贪恋既得利益的安稳,畏惧真正未知的、需要打破一切固有模式、从头重建的挑战与风险。

我们,或许从根源上,就是两类人。

这个愈发清晰的认知,让心底那丝因他种种举动而泛起的微不可察的涟漪,迅速被更强大的理智与根深蒂固的独立意识压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孤傲的清醒。

我深吸一口气,试图将那些纷乱的思绪连同晨间的微凉空气一起吸入肺中,再缓缓吐出。

“沐祈!沐祈!快起来!不好了!”

就在这时,林达那熟悉的声音,带着与她平日活泼性格截然不同的、显而易见的慌张,伴随着一阵与清晨宁静格格不入的急促敲门声,如同骤雨般猛地打破了室内的沉寂。

那声音里的紧张与焦虑意味如此明显,瞬间将我从个人的情感纠葛中彻底抽离出来。

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了几下,难道是“红色审判”的案子有了突发状况?

发现了新的受害者?还是找到了关键线索?

又或者……是宫里又出了什么针对我的幺蛾子?

玉听事件之后,虽然表面平静,但我知道暗地里的目光从未减少。

我立刻收敛心神,扬声回应,声音尽量保持平稳,不让门外的林达听出我刚刚经历了一番内心挣扎:“林达?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一边说着,一边迅速走向门口。

门外的林达似乎急得直跺脚,声音隔着厚重的、雕琢着精美花纹的白色玉质门板传来,带着清晰的颤音:“是穆森陛下!穆国的穆森陛下!他亲自来了,带着好几个看起来超凶的侍卫,就在我们涵清宫专门接待外宾的东偏厅,指名道姓要见你!现在!立刻!马上!女帝陛下那边似乎也刚得到消息,已经派人过去了,但穆森陛下坚持要先见你!”

穆森?

这个名字像一颗沉重而冰冷的玄铁石子,骤然投入我刚刚勉强平复些许的心湖,瞬间激起了千层浪,寒意弥漫。

那个在G10大会上,身形魁梧如同山岳、声若洪钟能震人耳膜、言辞激烈如刀、对女帝陛下极尽贬低嘲讽之能事,甚至被我这个小小侍卫当众硬怼回去的穆国国王?

他怎么会突然毫无征兆地出现在涵清宫?还是在这样一个敏感的清晨?在我刚刚与朱世倾产生复杂纠葛之后?

兴师问罪?

为了我当日在全球直播的G10会议上的“大不敬”?

以他展现出的霸道性格和当时明显不悦的态度,这完全可能。

还是……另有所图?

与“红色审判”案有关?与女帝的旧案有关?

亦或是,与我这“异星来客”的身份,或者与我近日和朱世倾、严司辰之间引人注目的“关联”有关?

无数个念头在脑海中电光火石般闪过,交织成一张充满不确定性和危险信号的网。

无论他的来意是善是恶,是福是祸,面对一位权势滔天、脾气显然不算温和、且对我可能抱有恶感的一国之君,此刻的应对至关重要。

绝不能有丝毫怠慢,更不能在气势上未战先怯,丢了凌宫的颜面,也让自己陷入更被动的境地。

“我知道了!马上来!” 我扬声回应,声音刻意提高了些许,带着一种临危不乱的镇定。

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空气中所有的紧张因子都吸入肺中再缓缓吐出,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开始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飞转,思考着各种可能性及最稳妥的应对策略。

我用最快的速度行动起来。

冲到与卧室相连的、以珍珠贝母和浅蓝色能量晶石装饰的梳洗间,拧开镶嵌着水属性魔晶的水龙头,用沁凉的、带着永昼星特有矿物质清香的清水用力扑了扑脸。

冰冷的感觉如同细针,刺激着皮肤和神经,瞬间驱散了最后一丝因思绪纷乱而产生的迷茫与困倦。抬起头,看向镜中——水珠顺着脸颊滑落,镜中的少女,脸色因昨夜的休息还算红润,但那双乌黑的眼眸深处,却已然沉淀下了满满的警觉与凝重,如同蓄势待发的灵猫。

乌黑的长发经过一夜睡眠有些凌乱地披散在肩头,我迅速用一根简单的、通体莹白无瑕的玉簪,手法利落地将其挽成一个不失礼数、又便于行动的发髻,几缕不听话的、带着天然微卷的发丝垂在颊边和颈后,此刻也顾不上去仔细整理它们了。

打开靠墙放置的、由千年灵石制成的衣橱,里面整齐悬挂着几套崭新笔挺、代表了八级侍卫身份的制服。

我的目光快速扫过,最终选了一套用料最挺括、剪裁最合身、最能衬托出身形笔挺、同时也最能彰显凌宫侍卫凛然不可侵犯气质的。

银灰色为主调,饰有深色滚边与繁复而精致的银色能量回路,这套制服不仅是一种身份象征,此刻更是一种无声的铠甲。

我迅速而有序地穿戴起来,每一个纽扣(一种利用磁极相吸原理的永昼星特色扣饰)都仔细扣好,腰间的束带调整到最合适的位置,象征着身份与职责的、镶嵌着微缩能量核心的徽章端正地别在左胸前。

再次看向镜中——那个带着地球记忆、内心充满矛盾与伤痛的作家凌沐祈已然被深深隐藏,此刻站在这里的,是凌国涵清宫八级侍卫凌沐祈,一个需要直面未知风暴、守护自身尊严与女帝陛下威严的战士。

推开房门,林达和不知何时也闻讯赶来的叶雅正焦急地等在门外。

两人脸上都写满了毫不掩饰的担忧与不安,显然穆森陛下的突然造访和他那远播在外的威名与脾气,以及刚才在偏厅感受到的那股无形却沉重的威压,让她们都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紧张。

“沐祈,你没事吧?穆森陛下他……脸色看起来好严肃,好吓人。”叶雅小声说道,下意识地攥住了我的袖口,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他会不会是因为G10那天的事情……”

“没事,”我反手轻轻拍了拍她冰凉的手背,递给她一个尽量显得轻松和安抚的眼神,“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可能是为了公事,也可能是例行询问。你们别担心,在这里等我消息,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轻举妄动。”

说完,我再次深吸一口气,挺直那仿佛天生就不会弯曲的脊背,迈着尽可能沉稳而坚定的步伐,独自一人,朝着涵清宫用于接待外来贵客的东偏厅走去。

脚下的软底宫靴踩在光洁如镜的地面上,发出轻微而规律的声响,每一步,都感觉像是踩在紧绷的弓弦上,需要极大的控制力才能维持平稳。

东偏厅位于涵清宫主殿的东侧,环境相对主殿更为清幽,陈设却丝毫不失典雅与格调,平日里多是用来接待其他宫苑的管事或品级稍低的官员,或者进行一些非正式的会晤。

然而今日,还未踏入那扇沉重的、由整块红木雕琢而成、镶嵌着铜质兽首门环的厅门,一股沉重而压抑、几乎令人呼吸困难的气氛便已如同实质般扑面而来,与室外明媚温暖、充满生机的晨光形成了近乎残酷的鲜明对比。

厅门两侧,如同两尊沉默的铁塔,肃立着四名身着穆国特色玄黑色重铠的魁梧侍卫。

他们的铠甲上布满了战斗留下的细微划痕与暗沉血迹,头盔下的目光如同鹰隼,锐利而冰冷,目不斜视,浑身散发着经年累月征战沙场、沐浴鲜血才能淬炼出的、几乎凝成实质的血腥煞气与铁血意志。

仅仅是经过他们身边,都能感受到那股迫人的、如同金属摩擦般令人牙酸的低气压,仿佛空气都变得粘稠起来,带着铁锈与硝烟的味道。

我目不斜视,调整了一下因紧张而略微急促的呼吸,迈过那高高的、象征着等级与界限的门槛。

偏厅内,光线比外面稍暗,只靠着几盏镶嵌在墙壁上的、散发着柔和白光的能量晶石灯照明。穆森陛下并未如同寻常客人般坐在主位之上。

他负手立于那扇巨大的、可以俯瞰部分宫廷景致的落地窗前,背对着我,身形高大挺拔得如同山岳,宽阔的肩膀几乎挡住了大半从窗外倾泻而入的、试图照亮室内的阳光,在地板上投下一片极具压迫感的、浓重而沉默的阴影。

他今日并未穿着那日G10大会时的、彰显国王威仪的正式王袍,仅是一身看似朴素的深褐色便装,但那衣料之下贲张的、充满力量的肌肉线条,以及那久居上位、执掌生杀大权而自然蕴养出的不怒自威的气场,却比任何华丽的袍服都更具摄人心魄的威慑力。

仅仅是这个背影,就足以让大多数人感到腿软。

听到我刻意放重、以示提醒的脚步声,他缓缓地、如同慢镜头般转过身来。

那张饱经风霜、线条刚硬如同斧凿刀刻的脸庞,彻底暴露在偏厅略显昏暗的光线下。

下颌紧绷如铁,眉骨高耸,投下深深的阴影,使得那双锐利如鹰隼、仿佛蕴藏着无尽雷霆与狂暴风雪的眼睛,更加显得深邃而迫人。

此刻,这双眼睛正如同两颗精准锁定目标的追踪导弹,瞬间聚焦在我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几乎要剥开皮囊的审视、探究,以及……一种我一时无法完全解读的复杂意味——那里面似乎有他惯常的、属于雄狮般的威严与不容置疑,有一丝因G10旧事可能尚未散尽的愠怒余烬,但更深层的,却是一种仿佛看到了什么出乎意料、甚至引起了他浓厚兴趣的事物时的深沉考量与……一种纯粹的、强者对未知猎物的兴味?

我压下心头因这目光而骤然加速的悸动,依足凌宫觐见外邦君主的最高礼数,上前三步,在距离他约一丈远的地方,右膝弯曲,单膝触地,左手按在右胸口的徽章之上,垂首行礼,声音清晰而冷静,刻意控制着语调的起伏,力求不卑不亢:“凌国涵清宫八级侍卫凌沐祈,参见穆森陛下。不知陛下驾临,有失远迎,望陛下恕罪。”

整个偏厅陷入了一片短暂的、落针可闻的寂静。

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被距离和厚重玻璃模糊了的鸟鸣,以及我自己胸腔内那颗不受控制、微微加速跳动、撞击着肋骨的心脏声,在耳边放大回响。

他并没有立刻叫我起身。

那两道极具穿透力、仿佛带有实质重量的目光,依旧如同最精密的扫描射线般,沉甸甸地落在我的头顶、肩背,甚至能感觉到那目光扫过我微微低垂的脖颈,仿佛要透过这身挺括的制服,看穿我皮囊之下隐藏的灵魂本质,评估我骨骼的强度,衡量我意志的韧性。

这种沉默的、长时间的审视,本身就是一种无形的、极为考验心性的压力测试。

我能感觉到自己后颈的寒毛微微立起,但依旧维持着行礼的姿势,一动不动。

时间一秒一秒地流逝,膝盖接触冰冷地面的感觉逐渐清晰。

“起来吧。” 终于,他低沉浑厚、如同闷雷滚过天际的声音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谢陛下。” 我依言起身,垂手立于一旁,眼观鼻,鼻观心,姿态保持恭敬,脊背却如同青松般挺直,并未因刚才的审视而流露出丝毫怯懦或不安。

穆森并没有回到那象征着主位的宽大座椅上,反而踱步上前,开始绕着我缓缓地、带着某种评估意味地走了一圈。

他的步伐沉稳有力,每一步落下,都仿佛踏在人的心弦上,引起一阵无形的震颤。

那目光如同最苛刻的检验官,细致地、毫不留情地掠过我的肩宽、腰身的比例、站姿的稳定度,甚至是我垂在身侧、为了抑制紧张而微微握拳的手。

这种打量,不像是在看一个活生生的人,更像是在评估一件刚刚入库的、需要确定其价值与危险性的兵器,或是一头……意外闯入领地、引起了他强烈狩猎兴趣的、值得投入精力关注的猎物。

这种毫不掩饰的、带着某种原始丛林法则般掠夺意味的审视,让我极不舒服,胃里隐隐有些翻腾,一种被物化、被侵犯的感觉油然而生。

脊背下意识地挺得更直,如同寒风中不肯弯曲的青竹,指甲也无意识地深深掐入掌心,带来细微却清晰的刺痛感,这痛感像一根锚,帮助我在对方强大的气场压迫下,牢牢维持着表面的平静与镇定。

“你就是凌沐祈。” 他终于停下脚步,再次站在我面前,高大魁梧的身躯带来强烈的、几乎令人窒息的压迫感,语气是平淡的陈述,而非疑问,仿佛我的名字早已在他脑海中盘旋多时。

“那个在G10会议上,胆大包天,伶牙俐齿,当着全永昼星代表的面,指着本王鼻子警告的小丫头。” 他的声音不高,却每个字都带着千钧重量,砸在寂静的空气里。

果然,是为了兴师问罪吗?

我心中了然,却也同时升起一股不屈的傲气与捍卫自身立场的决心。

我抬起头,再次主动迎上他探究的、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目光,不闪不避,眼神清澈而坚定,如同山涧最纯净的泉水,映照着不容置疑的真诚与无畏:“回陛下,当日G10会议上,情势危急,女帝陛下蒙受不白之冤,声誉受损。沐祈身为凌宫侍卫,维护陛下清誉,捍卫凌国尊严,乃职责所在,分内之事。当时言语或有急切冒犯之处,实乃一心为公,情急之下,并非有意针对陛下个人威仪。若有失礼冲撞,沐祈甘愿受罚,绝无怨言。”

我将姿态放低,将理由拔高到“忠君护主”、“捍卫国格”的层面,既明确表达了当日行为的立场和动机,也巧妙地堵住了他可能借题发挥、以大欺小的直接借口。

穆森闻言,嘴角似乎几不可察地扯动了一下,那弧度转瞬即逝,像是嗤笑,又像是蕴含了更深层次、更复杂的情绪,难以捉摸。

“维护女帝清誉?捍卫凌国尊严?” 他重复了一遍这几个字,眼神中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深沉的、仿佛洞悉了某种荒谬真相的嘲弄,但很快,那嘲弄又如同水滴落入沙漠般,迅速沉淀下去,转化为一种更深沉的、更加难以捉摸的幽光。

他转而问道,话题跳转得有些突兀,却更加致命:“听说,你是从那个叫‘地球’的星球来的?一个……据说还在为基本生存资源挣扎的原始星球?”

“是。” 我简短回答,心中疑窦更深,警惕性提到了最高。

他找我,难道是为了打听关于地球的情报?

永昼星高层对地球的态度,似乎比我想象的更为复杂和……关注?

他意欲何为?

“地球……” 穆森粗粝的手指摩挲着下巴上短硬如钢针的胡茬,发出细微的沙沙声,眼神飘向窗外无垠的、被永恒之光笼罩的蓝天,似乎在回忆着什么久远的信息,又像是在斟酌着极具分量的词句,“一个据说还很原始、很混乱的星球。弱肉强食,法则**,资源匮乏,人心诡诈多变。你能从那样一个地方,安然穿越星海,来到科技与文明远超于它的永昼星,倒是有些……出乎意料的本事和……堪称逆天的运气。”

他话锋一转,如同鹰隼终于锁定了猎物最脆弱的部位,目光重新锐利如刀地聚焦在我身上,带着更强的、几乎要实质化的压迫感,“但更让本王好奇的是,你不仅来了,还在短短时间内,如同乘坐了磁浮光梯一般,从最低等、最微不足道的一级杂役,一路升到如今备受瞩目的八级侍卫,甚至……搅动了不止一位年轻国王的心绪,成为了他们目光的焦点。”

他每念出一个名字,语气就加重一分,眼神也愈发深邃,如同在盘点自己的所有物,又像是在评估一场棋局的变量,“严司辰,朱世倾……告诉本王,你究竟有什么特别之处?或者说,你用了什么……不为人知的、来自地球的独特手段?”

我的心猛地一沉,如同被一块玄冰包裹的巨石狠狠撞击。

他果然知道了!而且知道得如此详细!

关于严司辰那看似暧昧的维护和私下赠礼,关于朱世倾那引人注目、甚至不惜动用“水晶球”探查过去的过度关注……这些本该是仅限于小范围流传的宫廷秘闻或闲言碎语,竟然这么快就传到了远在穆国、且日理万机的穆森耳中?

是他对凌国,乃至对其他几位年轻国王的动向,一直保持着如此高度严密、无孔不入的关注?

还是……有我所不知道的渠道,在刻意向他传递这些信息?

他的问题直白而尖锐,如同淬了毒的匕首,带着毫不掩饰的探究欲,甚至……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强烈好奇与某种被触动的、雄性之间天然的竞争与领地意识的意味。

这绝不像是一个高高在上的国王对普通侍卫的例行问话,更像是一个强势的、习惯于掌控一切、将所有潜在变量纳入评估范围的雄性领袖,在审慎地评估一个突然出现、打乱了既定秩序、并引起了其他重要雄性(而且还是两位国王)浓厚兴趣的……潜在的、需要被尽快界定归属与威胁等级的“麻烦”或者“变量”。

我被自己这个愈发清晰的、带着冰冷现实感的念头惊了一下,背后瞬间沁出一层细密的冷汗,浸湿了内衬的衣衫。

不,这太荒谬,也太危险了。

穆森陛下对我,只可能是出于更深层的政治考量、对“异数”的好奇,或者是对可能影响七国权力平衡潜在因素的警惕与评估。

绝不能掺杂任何个人化的臆测。

“沐祈不知陛下所指为何。” 我选择最稳妥也最接近事实的回答,眼神努力维持着坦然与困惑,仿佛真的听不懂他话语中那复杂的暗示,“沐祈出身微末,来自遥远的异星,能得女帝陛下信任,授予职责,已是莫大荣幸与恩典,唯有兢兢业业,以报万一。至于司辰陛下与世倾陛下为何对沐祈另眼相看,沐祈实不知晓,亦不敢妄加揣测。王者心思,深如星海,浩瀚难测,岂是沐祈这等微末之人能够窥探万一。沐祈只知恪尽职守,做好分内之事,以此报答女帝陛下与凌国的收留之恩,无愧于心,亦不敢有非分之想。”

我再次强调“分内之事”和“报答恩情”,试图将话题从危险的个人关注拉回相对安全的、忠于职守的轨道,并撇清自己与那两位国王之间可能存在任何超出常规的关系。

穆森盯着我,那双深邃得如同万年古井的眼眸仿佛蕴藏着能吞噬光线的漩涡,要将我的灵魂吸入、彻底剖析、看穿我每一句言辞背后的真实意图。

他似乎在极其耐心地评估我话语中的真伪,衡量我这个人本身所蕴含的价值与潜在威胁系数。

偏厅内的空气仿佛彻底凝固了,时间也像是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显得格外漫长而煎熬,寂静中只能听到彼此绵长的呼吸声。

半晌,他忽然笑了。

那笑容并不温和,反而带着一种猛兽在广袤丛林中发现了值得追逐、足以打发无聊时光的、有趣猎物般的兴味与侵略性,嘴角咧开的弧度带着毫不掩饰的野性与掌控欲。

“好一个‘做好分内之事’。” 他语气莫名,重复着我的话,每个字都像是带着千钧重量,砸在人心上,“希望你,能一直记得你今天说的这句话,也能一直……真正做到。”

他顿了顿,状似随意地转换了话题,仿佛刚才那咄咄逼人、直指核心的质问只是随口一提的闲笔,但那双鹰隼般的眼睛却依旧紧紧锁住我,不放过我脸上任何一丝最细微的情绪变化,“听说,女帝很看重你,甚至将调查……她当年在大角星战役中,未能出战、导致联军失利的那桩陈年旧案,也交给了你负责?”

他的语气平淡,却像是一根针,精准地刺向了目前最敏感、最核心的区域。

来了!

这才是他今日来访,或许是最核心、最真实的目的之一吗?

我的心跳再次漏了一拍,随即以更快的速度鼓动起来。

他为何如此关注此事?

是单纯想看看女帝的笑话,幸灾乐祸?还是想借此案打击凌国声望?

亦或是……他与此事本身,与当年那扇打不开的门背后隐藏的真相,有着某种不为人知的、更深层次的关联?

“是。” 我谨慎地回答,措辞更加小心,如同在布满无形能量陷阱的雷区行走,每一个字都需要反复斟酌,“女帝陛下蒙受不白之冤多年,真相晦暗不明,不仅深深有损陛下圣誉,亦不利于凌国与盟国之间的信任根基。沐祈蒙陛下信重,授命调查,自当竭尽全力,追寻蛛丝马迹,梳理陈年卷宗,以求水落石出,还陛下一个清白,亦给历史一个应有的交代。” 我刻意使用了“应有的交代”这样中性的词汇,避免过度刺激对方。

“清白?交代?” 穆森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仿佛在穿透时光,看到了某些被尘埃覆盖的、并不美好的真相,带着一种过来人的、近乎悲悯的嘲讽,“小丫头,你还是太年轻,把世事想得太过简单分明。你要知道,有些所谓的‘真相’,或许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非黑即白,泾渭分明。它们往往如同古老的星云,内部缠绕交织着权力的阴影、利益的链条、乃至最不堪的人性私密与妥协。揭开之后,带来的未必是你所期望的解脱与光明,可能是更深、更冰冷的漩涡,将更多人卷入其中。是福是祸,最终结局如何,犹未可知。”

他的话语低沉而缓慢,像是经验之谈的警告,又像是蕴含着某种具体的、指向明确的暗示。

他是否知道些什么内情?

关于女帝凌淑澜当年真正被困在“星尘殿”那扇厚重门扉之后的、比“怯战”更残酷、更难以启齿的真相?

关于那背后可能牵扯到的、连女帝自己都不愿完全面对的势力或往事?

他的话让我心中警铃大作,一股寒意顺着脊椎悄然爬升。

但与此同时,也激起了我骨子里那份来自地球的、对正义近乎执拗的坚持与探寻真相的本能。

我抬起头,目光坚定如经过千锤百炼的星辰合金,毫不退缩地迎上他仿佛能看穿人心的审视目光,声音清晰而有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信念感:“沐祈相信,真相本身即是最高意义上的正义,是照亮历史迷雾、指引未来方向的唯一明灯。无论真相本身多么沉重,多么丑陋,甚至可能带来短暂的阵痛与动荡,但总比让无辜者永远背负不应有的污名,让真正的过错在黑暗中滋生、蔓延,最终酿成更大的祸患要好。唯有勇敢地直面真相,无论其为何物,才能获得灵魂上真正的解脱与前行的力量,才能让逝者安息,生者警醒。”

穆森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中的情绪更加复杂难辨,有审视,有考量,有一丝对年轻人这种“天真”和“理想主义”的不以为然与淡淡嘲讽,但奇异的是,在那深沉的眼眸最深处,似乎也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欣赏?

是对我这份“愚蠢”却坚定的勇气的欣赏?还是对我敢于在他如此威压之下,依然坚持自我原则、毫不退缩的认可?

“很好。” 他最终只吐出这两个字,声音低沉沙哑,如同巨石摩擦,听不出丝毫喜怒。

他不再继续这个关于真相的、危险而深刻的话题,仿佛刚才那段充满机锋与暗示的对话从未发生过。

他转过身,迈开沉稳而充满力量感的步伐,走向门口,高大挺拔的背影在偏厅略显昏暗的光线下,投下极具压迫感的长长影子,仿佛连光线都能吞噬。

“凌沐祈,” 他在那扇沉重的红木门口停顿了一下,并未回头,只是侧过半张棱角分明、如同冷硬岩石雕刻而成的脸庞,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来,每一个字都如同烙印般,回荡在寂静的偏厅中,也敲打在我的心弦上,“本王记住你了。”

这句话,不像褒奖,也不像贬斥,更不像简单的客套。它更像是一个郑重的、带着某种未知分量的……标记。

仿佛在我的身上,打下了一个无形的、只有他才能看到的印记。

“希望下次见面,你还能保持这份……不知天高地厚的勇气和……纯粹。” 他最后那个词“纯粹”,咬得略显玩味。

说完,他不再有任何停留,大步流星地离去,厚重的、用某种星兽皮鞣制的靴子踏在光洁如镜的地板上,发出沉闷而富有节奏的“咚、咚”声响,每一步都仿佛敲击在人的心坎上,直至那山岳般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宫道拐角处,那令人窒息的无形威压才如同退潮般缓缓散去,但空气中似乎依旧残留着一丝冰冷而锐利的气息。

直到他的身影彻底消失,门外肃立的穆国侍卫也如同得到无声指令般迅速撤离,我才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松开了那只一直紧握成拳、藏在宽大袖袍中的右手。

掌心早已被指甲深深硌出四道弯月形的、泛白的印痕,甚至隐隐有血丝从破损的皮肤渗出,传来一阵阵鲜明而持续的刺痛感。

后背,更是在不知不觉中完全被冷汗浸湿,冰凉的丝绸内衬黏在皮肤上,带来一阵极不舒服的、黏腻而冰冷的战栗。

穆森陛下…… 他今日的来访,看似突兀简短,实则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每一次停顿,都暗藏机锋,蕴含着远超字面意义的信息量,绝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他那看似随意的问询,锐利如解剖刀般的审视,关于地球出身、关于火箭般晋升、关于两位年轻国王异常关注、关于女帝旧案的层层试探,以及最后那句意味深长、仿佛预言又像是警告的话语……都像是一片片散落的、边缘锋利的拼图碎片,指向某个我尚未看清全貌,却已然能凭借直觉感受到其庞大、复杂与危险的巨大谜局。

他绝不仅仅是来兴师问罪,或者单纯出于对一个“异数”的好奇。

他的目光中,有着更深沉的、属于政治家的算计和……一种让我感到极度不安的、仿佛被顶级掠食者无意间扫视过、并暂时列入观察名单的感觉。

这种被“标记”的感觉,比直接的敌意更让人心悸。

“沐祈,你没事吧?他真的没为难你?” 林达和诺雅这才敢从门外探头探脑地进来,脸上写满了后怕与未散的担忧,快步走到我身边。

林达甚至下意识地想去拉我的手,被我微微侧身避开——掌心的伤痕暂时不想让她们看到。

“我没事。” 我摇了摇头,试图挤出一个能让她们安心的笑容,却感觉嘴角和脸颊的肌肉都有些僵硬,那个笑容一定显得十分勉强。

我走到窗边,望着穆森离去的那条此刻空荡荡、只有巡逻侍卫偶尔经过的宫道。

远处,天穹之上的双恒星已然升高,光芒变得炽烈而耀眼,将整个凌宫建筑群照耀得一片金碧辉煌,飞檐翘角反射着夺目的光,仿佛一切黑暗与阴影都无所遁形。

然而,在这片看似永恒、璀璨夺目、充满秩序与光明的晴空与宫殿之下,我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清晰地感觉到,平静表象之下,暗流已然开始加速汹涌。

穆森的突然出现,像是一道巨大而沉重的阴影,骤然投入看似平静的湖面,不仅激起了涟漪,更预示着湖底深处某些潜藏已久的、庞大而危险的势力已经开始躁动,某些维系了许久的、微妙的平衡正在被悄然打破,甚至可能已经出现了裂痕。

永昼星的世界,这七国并立、权谋交织、光怪陆离的宏大舞台,远比我想象的更加复杂,更加危机四伏,每一步都可能是深渊。

权力的博弈,情感的纠葛,历史的迷雾,真相背后可能隐藏的代价……

我仿佛正站在一个逐渐加速旋转的巨大漩涡边缘,能清晰地感受到那来自漩涡中心、冰冷而强大的吸力。

稍有不慎,一步踏错,便可能被彻底卷入其中,万劫不复。

但,我凌沐祈,从来就不是畏缩不前之人。

童年的磨难锻造了忍耐,穿越的奇遇赋予了视野,地球的教育奠定了理性的基石,而在永昼星这短短时间经历的种种,更是将我的意志锤炼得如同最坚硬的星辰合金,看似光滑,内里却蕴含着极强的韧性与密度。

既然命运之手以这种离奇而强势的方式,将我推向这条充满未知与挑战的道路,那么,无论前方是荆棘密布,是万丈深渊,是更复杂的权谋算计,还是更令人困惑的情感陷阱,我都将别无选择,只能一往无前。

我要查明“红色审判”的真相,要揭开女帝旧案的迷雾,要在这异星牢牢站稳脚跟,要找到或许存在的归途,也要……在这场漫长的旅途中,一步步看清自己的内心,弄明白我究竟是谁,以及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而我和朱世倾之间那未解的尴尬与因理念差异而产生的隔阂,与严司辰那看似已经和解、却依旧笼罩在“双重人格”与时空错位迷雾下的微妙关系,在穆森这番突如其来的、带着强烈侵略性与评估意味的试探面前,似乎都暂时被挤压到了次要的、需要从长计议的位置。

一种强烈的预感告诉我,穆森的到访,仅仅是一个开始,一个信号。

更大的风暴,正在遥远的地平线上悄然酝酿,并以超乎我想象的速度,向着凌宫,向着我,席卷而来。

我必须尽快做好准备,调整状态,凝聚所有的心神与力量。

我收回望向窗外的、带着凝重与决然的目光,转身对依旧忧心忡忡地注视着我的林达和叶雅,努力露出了一个比刚才自然许多、也坚定许多的笑容:“真的没事了。只是寻常的问话而已。你们去忙自己的事情吧,不用担心我。我也该去推理部了,‘红色审判’的案子,还有不少新送来的线索需要立刻整理和分析。”

说完,我不再停留,再次挺直那仿佛能承担千钧重量的脊背,迈着沉稳而坚定的步伐,径直走向涵清宫外。

炽烈的阳光在我身后拉出一道长长的、清晰的影子,仿佛在与那刚刚离去不久的、巨大的帝王阴影,进行着一场无声的、关乎未来命运的较量。

掌心传来的细微刺痛,不断提醒着我现实的严峻与前路的坎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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