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棍国国王,朱世倾。
他不知何时出现在这里,正微微蹙着那双英挺的剑眉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丝明显的诧异和……些许无措。
他依旧穿着那身剪裁精良的黑色常服,衬得身姿愈发挺拔,脸上的银色半截面具在廊下光影中泛着冷冽的光泽。
“是你……刚才会议厅里那个胆大包天、伶牙俐齿的女侍卫……”朱世倾一脸震惊地看着我,仿佛我脸上开了花,目光在我泪痕交错、眼眶通红的脸上逡巡,带着毫不掩饰的探究。
“对!是我!怎么了!”积压的委屈、恐惧、愤怒瞬间找到了一个突破口,化为熊熊燃烧的怒火,我像只被踩了尾巴、竖起全身尖刺的猫,不管不顾地对着他低吼,“你这人怎么回事?每次见到我,都像见了鬼一样!眼神直勾勾的!我有那么不堪入目吗?需要您每次都这么‘目不转睛’地审视!我脸上有花还是有毒啊!值得您这位尊贵的国王陛下如此‘关注’!”我将所有的负面情绪都倾泻在这场莫名其妙的迁怒上。
“不……不是的……我……”他似乎没料到我会如此激动和尖锐,一下子变得结巴起来,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微红,完全没了平日里的冷峻威严和那股睥睨的气场,显得有些笨拙和无所适从,与方才在墨韵轩门口应对朱镜璃时的从容判若两人。
“臭丫头!竟敢对陛下如此无礼!口出狂言!还不跪下请罪!”他身后那名如同影子般的冷面侍卫怀恩立刻喝着上前,手已按在腰间的能量佩剑上,眼神凌厉,杀气腾腾。
“怀恩,退下!”朱世倾右手一抬,动作流畅而不容置疑地拦住了欲要上前的侍卫,带着属于王者的威严。
他的目光重新落在我湿漉漉、写满了委屈和愤怒的脸上,语气忽然软了下来,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笨拙的关切,“你……你怎么哭了?发生什么事了?谁欺负你了?”他上前一步,似乎想看清我脸上的泪痕,声音里透着真诚的疑惑。
“跟你没关系!我要走了!再见!不,是再也不见!”我现在谁也不想理,尤其是这些身份高贵、心思难测的国王!我只想找个没人的角落,舔舐伤口,整理混乱如同乱麻的思绪和情绪。
我用手背狠狠抹去脸上的泪水,转身就要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我刚要转身,手腕却被他一把拉住。
他的掌心温热而干燥,带着常年练武形成的薄茧,力道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挣脱的坚定。
“哼,”他轻哼一声,带着点别扭的强势和少年人意气的固执,似乎对我的抗拒很不满,“既然让本王撞见你在这里哭鼻子,梨花带雨、我见犹怜的,岂能坐视不管?显得本王多不近人情似的。走,跟我回宫,说说到底怎么回事,本王替你出头!看谁敢欺负我棍国……我朱世倾罩着的人!”说着,他就要拉着我,往他的墨韵轩方向走,语气里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庇护。
“谁要你出头啊!我的事我自己能解决!不用你假好心!放手!”我用力甩开他的手,像只受惊后极力捍卫自己领地的兔子,飞快地跑开了,裙摆和发丝在空中划出决绝而凌乱的弧度。
他的“庇护”在此刻的我听来,更像是一种施舍和麻烦。
“喂!你……”朱世倾看着自己空空的手,又看看我飞速消失在校道尽头的背影,一脸错愕和莫名其妙地愣在原地,只剩下无奈又带着点恼火的低语在空旷的廊道中飘散,“……真是个莫名其妙、又倔又野、不识好歹的丫头!”他烦躁地揉了揉自己墨色的短发,似乎完全无法理解我的行为。
我一口气狂奔,直到冲入一处僻静无人的、专门用于观赏休憩的小型园林角落才停下。
这里假山嶙峋,草木葱茏,还有一个干涸了的小池塘,平时少有人至。
我靠着冰凉嶙峋、长满青苔的假山石,慢慢蹲下身,把滚烫的脸深深埋进膝盖里,无声地、剧烈地流泪,任由温热的泪水浸湿了膝头的裙摆,宣泄着内心无处安放的委屈、恐惧和幻灭,以及对这个世界深深的茫然与不安。
然而,危险,往往在最不经意的时刻降临。
突然!
几道黑影如同鬼魅般,从假山后、茂密的树丛中无声无息地冒出!
他们动作整齐划一,迅捷如风,显然训练有素,绝非普通毛贼。
手中利刃在透过枝叶缝隙的、昏暗的光线下闪着幽冷致命的寒光,带着森然的杀气,目标明确地朝我扑来!
我心中警铃大作,强烈的求生欲瞬间压过了悲伤!猛地起身,凭借本能摆出防御姿态迎战!
身手敏捷地侧身躲过直刺面门的首击,格挡住横扫肋下的刀锋,回身一记凌厉的肘击逼退左侧一人!
拳脚相交,带起凌厉风声,衣袂在急促的动作中猎猎翻飞。
我依靠着在地球苦练的格斗技巧和穿越后似乎更敏锐的反应,勉强周旋。
但双拳难敌四手,对方人多势众,配合默契,加之我心情激荡,体力在之前的奔跑和情绪波动中已消耗大半,动作不可避免地慢了下来,呼吸也变得急促紊乱,额角渗出冷汗。
每一次格挡,手臂都传来酸麻震痛之感。
眼看一个黑衣人眼中凶光毕露,找到了我防守的间隙,手中的利剑泛着幽蓝的淬毒寒光,如同潜伏已久的毒蛇出洞,以一个极其刁钻狠毒的角度,直刺我的心口!
剑尖冰冷的杀气几乎要刺破我的皮肤,死亡的气息扑面而来!
“住手!”
一声熟悉的、带着惊怒与焦急的暴喝,如同平地惊雷,在不远处炸响!
我猛地回头,只见原本该在远处、早已被我甩开的朱世倾,如同神兵天降般,从一旁的月洞门后疾冲了出来!
他身形如电,速度快得只在视网膜留下残影,招式凌厉霸道,裹挟着滔天的怒气,瞬间就将那名意图对我下杀手的黑衣人打得节节败退,剑招狠辣精准,毫不留情,每一击都直奔要害,显然动了真怒。
“有刺客!保护陛下!”朱世倾的贴身侍卫怀恩也及时赶到,声音冷冽,带着一队闻讯赶来的棍国侍卫,如狼似虎地扑向其他黑衣人,刀光剑影瞬间交织在一起,铿锵之声不绝于耳,战作一团。
“你没事吧?受伤没有?”朱世倾迅速解决掉眼前的威胁,甚至来不及擦拭剑上沾染的血迹,一个箭步冲到我面前,语气带着难得的急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上下迅速打量我,确认我是否受伤,那双露在面具外的眼眸里,清晰地映照着我的身影和未散的惊惶。
“我……我没事……就是有点……吓到了……”我惊魂未定,胸口剧烈起伏,贪婪地呼吸着空气,却还是倔强地偏过头,不想让他看到我更多的狼狈和脆弱,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微颤。
“他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追杀你?”朱世倾眉头紧锁,疑惑地看着我,眼神锐利如鹰,迅速扫视着周围可能残存的危险,同时将我往他身后护了护。
“我怎么知道!”我没好气地回道,心里也是一团乱麻,完全搞不清状况。
我只是个刚来没多久的地球人,谁会费这么大劲派这么多高手来杀我?
“你不会是……什么隐藏身份的大人物吧?比如哪个流落在外的公主?或者身上带着什么惊天秘密?”他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带着点探究的兴奋和天马行空的好奇,上下扫视我,仿佛想从我身上找出什么隐藏的印记,“不然怎么会有这么多身手不凡、配合默契的黑衣人同时盯上你?这刺杀规格,可不像是对付一个普通侍卫。”
他甚至伸手,似乎想捏捏我的脸看看是不是易容。
“我怎么知道啊!朱世倾陛下!”我被他这无厘头、近乎荒诞的猜想气得大声呵斥,差点跳脚,拍开他伸过来的手,“今天是你们的G10大会!各国势力鱼龙混杂!谁知道这些刺客本是冲着你们哪位国王来的!我只是不幸被当成了顺手清除的目标、或者无意间挡住了谁的路的绊脚石而已!”这个推测显然更符合逻辑。
“这……倒也是。”他摸了摸线条优美利落的下巴,若有所思,眼神沉静下来,恢复了属于国王的冷静与理智,“他们,很可能是来刺杀我的。”他顿了顿,声音压低,带着一丝冷意,“我父王临终前曾反复告诫过我,凌国是女人的国度,推崇女权至上,而我们棍国是男人的国度,以男为尊,制度迥异。凌国内部,乃至其他一些国家,都有不少极端仇视男性、尤其敌视我国制度的人,一直想方设法要刺杀我这位棍国国王,以期挑起两国争端,甚至引发更大规模的冲突!”他的分析合情合理,目光变得深邃。
“所以咯,世倾陛下,”我翻了个白眼,指着自己心口的位置,那里刚才差点被淬毒的剑尖刺穿,此刻还残留着冰冷的触感,“我这一剑,可是替你挨的!是你的挡箭牌!是你招惹来的麻烦连累了我!”我忍不住指控道,带着劫后余生的怨气。
“对、对不起啊……”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高挺的鼻子,眼神里闪过一丝清晰的愧疚和自责,随即又被一种坚定的责任感取代,“那这样,我抱你回我寝宫,立刻叫随行的御医来给你仔细检查疗伤!看看有没有中毒或者内伤!绝不能让你因我而留下任何隐患!这是我身为一国君主必须承担的责任!”他语气坚决,带着不容商量的意味。
话音未落,他根本不给我反驳的机会,不由分说地一个弯腰,手臂强劲有力地穿过我的膝弯和后背,将我打横抱起!动作一气呵成,带着不容抗拒的强势和一种……近乎笨拙的急切。
“喂!朱世倾!你放我下来!这像什么样子!光天化日之下!好丢脸啊!快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我在他怀里拼命挣扎,双腿乱蹬,羞得满脸通红,如同煮熟的虾子,拳头徒劳地捶打着他坚实如铁石的胸膛。
被他这样抱着穿过宫廷,我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天啊……你们快看!世倾陛下……他、他居然抱着那个新来的地球人凌沐祈!”不远处,路过的几名宫女恰好看到这一幕,惊得个个张大嘴巴,能塞进一个鸡蛋,窃窃私语声如同投入水面的石子,瞬间激起涟漪。
“公主……那边……好像是陛下他……抱着个女人,很亲密的样子……”更远处,一个眼尖的侍女小声对着身旁华服盛装、原本带着甜美笑容走来、此刻却面色骤然铁青的朱镜璃说道。
“哼!”朱镜璃看着我们“亲密”相依(实则是我在拼命挣扎)的身影,气得狠狠一跺脚,精致的脸庞扭曲,眼神怨毒得几乎要喷出火来,猛地一甩华丽的袍袖,转身离去,留下一地浓郁的、带着愤怒的香风。
朱世倾对我的挣扎和周围的目光恍若未闻,或者说根本不在意。
他抱着我,凭借出色的体能和坚定的意志,一路快跑,无视宫道上各种惊诧、羡慕、嫉妒的目光,径直冲到一处相对安全、看似闲置许久、平时用于堆放杂物的宫室。
他气喘吁吁地把我放在室内唯一一张铺着简单褥子的、略显坚硬的床榻上,自己则撑着膝盖,大口喘着气,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沿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滑落。
“不行了……你看着瘦,怎么抱起来这么沉……本王体力这么好,都快累趴了……你是不是偷偷在身上藏了石头……”他一边喘气一边抱怨,试图用玩笑缓解刚才紧张的气氛,也掩饰自己此刻的狼狈。
“我哪里重了!我这是标准身材!肌肉密度高!是你自己体力太差!外强中干!虚有其表!”我气得直瞪眼,从床上弹坐起来,叉着腰反驳,暂时忘却了之前的惊恐和尴尬。
被他这么一闹,情绪反而奇异地平复了一些。
“哈——!本王体力差?!外强中干?!你……”他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立刻挺直腰板想要争辩。
然而,就在我们这略显幼稚的争吵间,危险并未远离!
两名黑衣人竟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破窗而入!
木屑与碎纸如同雪花般纷飞,刀光剑影瞬间再次充斥了整个狭小逼仄的房间,凛冽的杀气弥漫开来,比之前更加浓重!
“你一边去!躲好!”朱世倾怒喝一声,眼中寒光乍现,瞬间将刚才的疲态与玩笑收起,取而代之的是全神贯注的凌厉。
他立刻赤手空拳(他的佩剑在之前混战中似乎遗落)迎了上去,与两名明显是精锐的黑衣人再次缠斗在一起,招式狠辣,拳风呼啸,每一次碰撞都发出沉闷的声响,显示出力道的凶悍。
然而,我们都低估了对方的决心和周密计划!
屋外,竟还潜伏着第三名极其耐心、一直等待最佳时机的杀手。
“受死吧!”那名杀手目标明确,趁着朱世倾被两名同伴拼死缠住,露出的一个极其微小的破绽,利剑如阴险狡诈的毒蛇,悄无声息地从他视觉死角、我的侧后方直刺而来!
角度刁钻毒辣,速度极快,直指他的后心!这一剑,凝聚了杀手全部的功力与杀意!
“噗——”
利刃刺入血肉的、令人头皮发麻的闷响,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震耳欲聋。
“呃啊——!”朱世倾发出一声痛苦至极的闷哼,身体猛地一僵,向前踉跄一步,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在千钧一发之际,他竟用眼角的余光瞥见了这来自死角的致命一击!
没有丝毫犹豫,他猛地侧身,用自己的后背,为我,也为了规避心脏要害,结结实实地挡下了这原本瞄准他后心、也可能波及到我的凌厉一剑!
温热的鲜血瞬间从他背后深可见骨的狰狞伤口中汹涌而出,迅速染红了墨色的衣袍,刺目的红色在以灰暗为主的杂物间里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朱世倾!”我失声惊呼,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紧,骤然停止跳动,随即又疯狂地、失控地擂动起来!
看着他后背迅速漫开、不断扩大的刺目血色,看着他因剧痛而瞬间失去血色的脸和额角迸出的青筋,一股前所未有的、如同火山喷发般的愤怒和狂暴的力量,伴随着难以言喻的心痛与恐慌,瞬间涌遍我的全身!
我如同被彻底激怒、守护伴侣的雌狮,双目赤红,脑海中一片空白,只剩下保护他、消灭伤害他之人的原始本能!
我尖叫着,不顾一切地冲上前去,用尽所有力气、技巧和爆发出的潜能,发疯般将那名偷袭得手、正欲抽剑再刺的黑衣人狠狠击退!
招式前所未有的狠厉、精准,完全是不要命的打法,甚至徒手抓住了对方再次挥来的剑刃,掌心传来撕裂的剧痛也浑然不觉!
那黑衣人似乎被我这突如其来的疯狂和爆发力震慑,一时间竟被我逼得手忙脚乱。
“朱世倾!你撑住!我们得离开这里!”我咬紧牙关,强忍着鼻尖汹涌的酸涩和眼眶滚烫的湿热,用未受伤的左手肩颈部位奋力撑起他大部分沉重而因失血有些瘫软的身体重量,右手拼命去拉那扇厚重的、看似是唯一出口的木门门闩。
可无论我怎么用力,甚至用上了全身的重量去撞击,那门就像是被外部什么东西卡死、或者刚才打斗震坏了锁芯一样,纹丝不动!
绝望感如同冰冷彻骨的潮水,再次漫上心头,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汹涌。
“该死!这破门的锁芯刚才被他们撞坏了!或者从外面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卡死了!打不开!”我气得用力捶了一下厚重的门板,发出沉闷而无力的响声,掌心传来的疼痛让我更加清醒地意识到处境的危急。
“啊——”朱世倾因剧痛而再次呻吟出声,虚脱地沿着门板滑倒在地,靠在墙边,脸色苍白如金纸,冷汗如同溪流般从他额角、鬓边涔涔而下,浸湿了散落的墨发。
他呼吸急促而微弱,眼神开始有些涣散,背后的伤口依旧在不断流血,在地面上积聚了一小滩暗红。
“朱世倾!你怎么样?能听到我说话吗?看着我!坚持住!”我慌忙跪坐在他身边,将他沉重的身躯连拖带抱地小心挪到相对干燥的床边,让他面朝下趴好,尽量避免压迫到伤口。
看着他背后那个不断汩汩流血、皮肉外翻、甚至隐约可见森白骨骼的狰狞伤口,我的心揪紧了,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
“很疼吗?你坚持住!一定会有人来救我们的!”我徒劳地用手按住伤口周围,试图减缓血液流失,但温热的血液依旧不断从指缝间涌出,直接染红了我的双手。
我的双手紧紧贴合在朱世倾背后那片血肉模糊的伤口上,触感温热而黏腻。
就在接触的瞬间,掌心深处仿佛有什么沉睡的东西被骤然唤醒,一股奇异的、温润平和的暖流自行涌动起来,如同地下泉眼找到了宣泄口。
那热度并不灼人,反而像初春时节解冻的溪水,带着无法言喻的勃勃生机,透过我掌心的皮肤,清晰地、缓慢地渗透进他受损的肌体,并沿着某种未知的路径,流向他的四肢百骸。
朱世倾原本因剧痛而紧绷如铁、微微痉挛的身体猛地一颤,喉咙里溢出一声压抑的、混合着痛苦与极度惊异的闷哼。
他下意识地想要挣脱这陌生而奇异的触感,肩背的肌肉瞬间收缩。
“别动!”我低喝道,手下用力,将他按得更稳。
连我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这股自童年显现后就被刻意遗忘和封印的力量,此刻竟如臂指使,仿佛它一直就在那里,只等一个唤醒的契机。
他僵住不动了,只有那略显急促的、带着疼痛余韵的呼吸,以及背部肌肉无法控制的、细微的颤抖,显示着他正承受着某种超出理解的、剧烈而奇异的过程。
在我的掌心之下,那皮开肉绽、深可见骨的恐怖创口,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生着颠覆常理的惊人变化。
翻卷的皮肉边缘微微蠕动,如同拥有自我意识般向内缓缓收拢、贴合;不断渗出的鲜血迅速凝固,颜色由刺目的鲜红转为暗红,继而凝结成一層薄薄的、浅咖色的硬质血痂。
更令人难以置信的是,伤口周围那大片青紫骇人、预示着严重内出血的淤痕,也如同被一只无形而温柔的手轻轻抚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淡化、消散,最终恢复成本来的、略显苍白的健康肤色。
不过短短几分钟,就在这间昏暗破旧的宫室里,那道原本足以让最强壮的战士躺上数月、甚至可能因感染或失血过多而危及生命的恐怖剑伤,竟奇迹般地基本愈合,只留下一道粉色的、由新生嫩肉构成的长长痕迹,摸上去微微发硬,仿佛已经过精心调养了半个月之久!
连疤痕都极其细微,不仔细看几乎难以察觉。
我力竭地松开手,仿佛全身的力气和精神都在刚才那几分钟内被彻底抽空,一阵强烈的眩晕袭来,让我踉跄着后退一步,脊背重重靠在冰冷粗糙的墙壁上,才勉强支撑住身体。
我急促地喘息着,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脸色苍白如纸。
使用这种能力,显然极其耗费心神和某种内在的能量。
朱世倾难以置信地反手摸向自己的后背,指尖触到的不再是温热的血肉、粗糙的血痂或是黏腻的血液,而是基本恢复平滑、只留下一道细微凸起的皮肤!
他猛地坐起身,动作利落得完全不似刚受重伤、失血过多的人,脸上写满了惊疑与茫然。
他一把扯开胸前早已破损不堪、被鲜血浸透的衣袍,努力扭过头,试图看清背心的状况,又用手仔细地、反复地触摸那仅存的粉色痕迹,眼中的震惊达到了极致,那目光锐利如鹰,仿佛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地、从头到脚地审视我这个人,试图从我身上找出某种非人的证据。
“这……这绝不可能!”他霍然转头,看向我的眼神如同在凝视一个从天而降、浑身布满谜团的幻影,充满了极致的探究与难以置信,“凌沐祈……你……你到底是什么人?这绝非普通地球人所能为!这甚至……超越了永昼星已知的科学和医学范畴!”
我虚弱地扯了扯嘴角,想开个玩笑,试图驱散这过于凝重和震惊的气氛,却发现自己连扯动嘴角的力气都所剩无几,声音飘忽得如同耳语:“如您所见……一个……会点……小手艺’的……普通地球人?”我试图让语气听起来轻松些,却无论如何也掩不住那份深入骨髓的脱力与疲惫。
他站起身,小心翼翼地活动了一下肩背关节,脸上惊愕未退,取而代之的是浓重得化不开的好奇与审视:“这不是‘小手艺’,凌沐祈,这简直是神迹!是传说中神灵才拥有的赐福之力!”他语气激动,向前逼近一步,目光灼灼,如同在黑暗的矿洞中发现了举世无双的稀世珍宝,“我们永昼星最顶级的治愈师,也需要借助最尖端的生物修复舱、能量共振仪和稀有昂贵的活性药物,耗费数日乃至数周时间,才能勉强达到类似的组织再生效果。而你……”他顿了顿,声音里充满了不可思议,“你仅凭徒手,能量内蕴,不见任何外放光华,只用了几分钟……这太疯狂了,太不可思议了。”
我被他的目光看得浑身不自在,那目光太过锐利和专注,仿佛带着穿透力,要一层层剥开我的皮囊,直抵我灵魂深处隐藏的所有秘密。
我有些狼狈地别开脸,避开他那过于直接、几乎令人无所遁形的注视,将话题引向现实:“陛下还是先想想怎么离开这个鬼地方吧。您的伤只是表面愈合,内里的经络、肌肉纤维可能还需要一些时间来自我修复和适应,短期内不宜进行剧烈运动,否则可能会留下隐患。”
经我提醒,他才仿佛从极度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将注意力转回眼前的困境。
他走到那扇被撞得变形、门锁处明显卡死的厚重木门前,仔细检查了一下,然后用力推了推,门扉依旧纹丝不动,如同与墙体浇铸在一起的叹息巨石,沉闷而绝望。
“看来,只能等怀恩他们慢慢的找到这里来救我们了。”他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放弃了尝试,背对着我开始整理身上那件破烂不堪、沾满大片暗红血污的衣衫。
借着窗外透进的微弱光线,我似乎瞥见他耳根处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薄红,大约是回想起刚才疗伤时,两人之间不可避免的肌肤相接、气息相闻所带来的尴尬与难以言喻的亲密感。
室内顿时陷入一种微妙的、混合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对非常规事件的震惊、以及些许暧昧难言的寂静。
我们俩,一个衣衫不整却伤势神奇愈合的一国之君,一个力竭气虚、身怀惊天异能的异星侍卫,被困在这间狭小、昏暗且充满血腥气的废弃宫室里,气氛怪异而凝滞。
“咳,”他清了清嗓子,似乎觉得这沉默过于沉重,试图打破这令人心绪不宁的氛围,声音恢复了平日里的清冷质感,但仔细听,却能品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那个……多谢。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不客气,”我抱着膝盖,靠着墙壁滑坐在地上,感觉流失的力气正在一点点极其缓慢地恢复,声音依旧有些轻飘无力,“就当是……还了你刚才毫不犹豫替我挡下那一剑的恩情了。我们这算是……两清了。”
我刻意让语气显得平淡,不想欠他太多,尤其是这种牵扯到我自身最大隐秘、无法向外人解释的能力所带来的人情。
他转过身,神情变得认真起来,目光深邃地看向我:“不过,抛开刚才的事不谈,你之前在星辉会议厅里的举动,也真是……太胆大妄为了。”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合适的词句,“穆森国王倚老卖老,对女帝陛下不敬已久,在七国中积威甚重,势力盘根错节。通常情况下,即便是其他国家君主,若非必要,也多选择明哲保身,不会轻易与他正面冲突。”他走到那扇唯一能透进些光线的窄窗边,看着外面依旧因打斗而微微晃动的树影,语气平静地陈述,“你敢当着六国国王的面,如此直接、毫不留情地当面驳斥他,言辞犀利,寸步不让,这份勇气……确实令人侧目。”
他停顿了一下,补充道,语气中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意味,“但也,非常鲁莽。你可知这样做,会给你自己惹来多大的麻烦?穆森国王……并非心胸宽广之人。”
“我只是……看不惯他那样毫无确凿证据,仅凭一面之词就肆意污蔑人。”我低声嘟囔道,心里却很清楚他说的是事实,背后泛起一丝凉意。
“污蔑?”他精准地捕捉到了我话语中的这个关键词,敏锐地回头,目光如电射来,“你似乎……很确定女帝陛下当年是被冤枉的?难道你知道些什么……不为人知的内情?”他的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探究。
我心头猛地一跳,暗叫不好,知道自己情急之下失言了。
关于《高维空间》里记载的、与我笔下《异度之刃》离奇重合的某些隐秘——其实在我的小说设定里,女帝在35年那场战役中也并非单纯怯战,而是被一股神秘的、来自更高维度的黑暗势力化身恐怖怪兽威胁,若她敢踏出宫门参战,就将她年少时一段不堪回首、关乎皇室颜面与个人终极尊严的**公之于众。
而女帝凌淑澜,恰恰是将面子和皇室尊严视作比生命更重的人,为了维护那完美无瑕的形象和凌国皇室的稳定,她最终选择了隐忍不出,独自承受了所有的指责与骂名——这残酷的真相,此刻绝不能透露半分。
那不仅关乎女帝个人的清誉与**,更可能牵扯到两个时空之间、我所不知晓的深刻关联,甚至与我自身的穿越之谜紧密相连。
“只是一种……直觉吧。”我含糊其辞,迅速垂下眼睑,借助整理衣角的动作来掩饰眼中一闪而过的波澜,“女帝陛下……她看起来,根本不像是那么懦弱无能的人。
她的眼神里有光,有属于王者的骄傲和一种……不容折辱的坚韧。”这后半句,倒并非违心之言。
朱世倾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目光仿佛带有重量,能穿透一切伪装,直抵人心深处。
但他最终没有再继续追问,只是话锋一转,说道:“关于那些黑衣人,你之前的判断是对的,他们大概率是冲我来的。是我连累你了,让你无辜卷入这场针对我的刺杀,平白承受这样的惊吓和风险。”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清晰的、诚恳的歉意。
“知道就好。”我从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心里那点因为他奋不顾身挡剑而升起的小小感动与异样,又被这“连累”二字给压下去些许,嘴上便不肯饶人,“所以尊敬的国王陛下,您以后出门,还是多带点真正靠谱的、警惕性高的保镖吧,别老是……”
我本想下意识地怼他“别老是那样莫名其妙地盯着我看,才导致我分心遇险”,话到了嘴边,猛然意识到这其中蕴含的暧昧与指责意味太过明显,硬生生刹住,咽了回去,脸颊却不争气地有些发烫。
就在这时,门外远处传来了急促杂乱的脚步声,伴随着怀恩那熟悉而充满焦急的呼喊声,由远及近:“陛下!陛下!您在里面吗?属下救驾来迟,罪该万死!”
“在这里!我们没事!”朱世倾立刻扬声道,声音瞬间恢复了身为国王的沉稳与威严,仿佛刚才那个流露出震惊、歉意和些许无措的人只是幻影。
很快,门外响起了金属工具撬动门锁以及沉重撞击门板的声响。
几分钟后,伴随着一声刺耳的断裂声,那扇顽抗已久的门终于被侍卫们强行破开。
怀恩带着一队全副武装、神情紧张的侍卫冲了进来,当他看到朱世倾虽然衣衫破烂、满身血污,但行动自如、精神尚可,尤其是背后那道原本应该狰狞可怖的伤口,此刻竟然只剩下一条淡淡的粉色痕迹时,所有人都在大大松了口气的同时,脸上写满了无法掩饰的惊疑与茫然,目光在我和朱世倾之间偷偷逡巡。
“陛下!属下护卫不力,致使陛下陷入险境,身受重伤……呃?”怀恩单膝跪地,语气沉痛地请罪,话说到一半才意识到伤口的异常,一时语塞,脸上满是困惑。
“起来吧,此事事发突然,对方有备而来,不全是你的过错。朕……已无大碍。”朱世倾抬手示意他起身,一瞬间又恢复了那副清冷矜贵、不容侵犯的君王模样,尽管破损的衣物让他略显狼狈,却丝毫未损其天生威仪,“刺客呢?可擒获活口?”
“回陛下,对方身手极为了得,且配合默契,被我们击伤后,仍有三人负伤逃脱。我们拼死擒住其中一人,但……此人极其悍勇,甫被制服,便已咬破预先藏在口中的毒囊,瞬间气绝身亡,未能留下活口。”怀恩懊恼地回答,拳头紧紧握起,指节泛白。
朱世倾眼神骤然一冷,如覆上一层北极寒霜,声音里透出杀意:“查!动用一切力量,掘地三尺也要给我查出幕后主使!我倒要看看,是谁这么迫不及待地想要本王的命!”
“是!属下遵命!定当全力以赴,揪出元凶!”怀恩凛然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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