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这样被特瑞亚牵着走,隐匿身形穿过城墙紧闭的大门时轻微地眩晕了一阵,回过神来已经置身于燃烧的鬼火之中。
身前身后只有黑的颜色,但黑色不是静止的,它们仿若有形的生物,成群地挥舞双手,或摇头晃脑。火舌猛然窜起,流动的线条在周围的空间切出罅隙,森冷的风灌进来,在沸腾的火焰中呜呼地呐喊。
克里兹觉得不可置信。他本应该在罗刹王宫中,听候罗刹王的最新命令,此刻却与目的地背道而行,在疯狂的地狱火海中毫发无伤地行走。
毫发无伤?!他突然察觉到与实际相悖的矛盾点:按理说,十三位长老是八重鬼火之境,而九重鬼火的境界高于八重,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被八重境界者抵挡,难道说……
“这当真是九重鬼火吗?”
“是真的。”特瑞亚随手接过一朵跳跃的火苗,黑色的火在掌心温驯地燃烧。
克里兹更加不明所以:“您不是八重鬼火之境吗?”
“八重鬼火之境是为了方便才这么说的,”特瑞亚笑道,“你想,如果十三位长老都是九重鬼火之境,那还需要什么罗刹王呢?就连始祖都可以被忽略,世人供奉长老,就相当于供奉人间活生生的神。”
的确,九重鬼火之境极其稀有,传说仅始祖和创世魔神达成此境界,达到九重之境者某种程度上已经堪比神明了。
长老们自世界诞生之初便存在于世,九重鬼火对他们而言,肯定是像家常便饭那般稀松平常吧。
克里兹却未能完全释然,既然长老们这般强大,那世间万物在他们眼里有多少分量呢?
他默然不语,目光迂回一阵,低垂在相交的双手上。白皙修长的手指贴在自己手腕上,冰凉的气息有所克制,不会让他感到不适,反而有一股清凉的能量自手腕传遍全身,把脉络里的淤积和阻塞疏通,他在火海中自如地呼吸,浑身是前所未有的舒畅。
“长老找我是有什么事吗?”他想起对方还没说明找他的缘由。
“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你先回答我,你对罗刹王持什么态度?”说话的语气轻松,特瑞亚另一边手把玩着一团鬼火,火焰盘绕在他手上,灵活地在手臂和肩头游走。
“我把他当我的上司,”克里兹实话实说,“他对王族内部的事不闻不问,在我看来算不上一位合格的当权者。”
佛洛瑞亚只管军事上的问题,皇城内的经济、王族内的权益纷争他一概不会亲自管理。他刚上任不久便成立了一个管理会,将皇宫内大大小小各个派系的王族分门别类,交给管理会管辖。他自己倒是无事一身轻松,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一直到禁断钟鸣之后才开始有了动静。
“那如果他不再是罗刹王了,你还会听命于他吗?”
“不会,”克里兹直截了当,“我对他没多少好感。”
不过,不再是罗刹王这种可能性,是存在的吗?他居然能亲眼见到一位罗刹王的下台?
“那挺好,”鬼火在手肘上游走两圈,最后从背后绕到颈项,被特瑞亚挥手扫到空中,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他道,“我希望你能和我合作,以后你就暂且在我的宫殿住下,如何?”
克里兹听得一愣一愣的:“这合适吗?我是王族……”
王族和氏族一向水火不融,氏族中的成员都是长老的眷属,从血脉上来说是同源的一个家族,而王族不过是沾了祖上各位罗刹王的光,才得以在皇宫中谋得一席之地。王族与氏族不仅血脉相异,连价值观都是大相径庭的,就算特瑞亚同意了,其他眷属也不一定会正眼看他。
另外,他也不清楚特瑞亚与他合作的目的和内容。
“而且,我不确定我能不能帮上您的忙?”这一句试探委婉曲折,他希望探出对方的目的,哪怕只有一点微不足道的线索,也比一无所知要强。
“无妨,不是什么麻烦事,也不需要赌上性命,比这些都简单得多,”鬼火从肩头退回到掌心,特瑞亚轻描淡写道,“有我在,氏族里的人不会为难你。”
是吗?他没来由地想起权长老米亚气急败坏的表情,无论是四百四十年前还是四百四十年后,这个家伙总是保持着对他的嫌弃。
至于合作的事,他已经离开皇宫,无论如何都没办法说“不”——他也没有拒绝的打算。
四百四十年前,他欠了对方一个人情——救命的恩情,一直到如今都还没有机会偿还。
“你意下如何?”特瑞亚再重复了一遍。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漆黑的火阻挡视线。克里兹无法分辨方向,只能被特瑞亚牵着走,手腕处的触感真实得令他心下惶恐。周围只有火焰灼烧的声音和风吹过的响声,大脑在外界的混沌之中有些空白,两个人都不再发言,沉默在心底无限放大,令他浑身不自在。
他该说些什么,又有什么话可说?
手被牵在别人手中,好像连话语权也一并被攥在别人手中一样。
他朝对方投去视线,窥见平静的侧脸,以及银色长发掩映间若有若无的笑意,笑意似轻浅的风,从金色眼眸中路过。对方似乎一直都是这般泰然,静谧,温柔,眼眸像一池生机盎然的春水,湖面浮一层朦胧的雾,氤氲出如梦似幻的缠绵。
有情与无情的界限模糊不清,他隔雾看花,看不清赤色眼底波光粼粼的源头有何种风情。
心弦悸动,他没来由地慌张,注视的目光过于专注,他迟顿地转过头目视前方,缥缈的思绪却来不及收敛。
赤色的眼朝他的方向看过来,观测的目光微不可察。
“你对权长老有什么看法?”
一句话化解心头愈来愈膨胀的窘迫,克里兹打从心底松了口气,道:“说实话,我觉得他很耿直。”
喜怒哀乐溢于言表,不掩饰,不作伪,耿直坦率得不像一位担负整个氏族的代理人。
“我同意,”特瑞亚点头道,“他不喜欢你,你来拜访的时候做过什么特别的事吗?”
“也没什么,”克里兹把头扭向另一侧,同燃烧的鬼火面面相觑,“就是在宫殿里到处转转,然后和他下了会棋。”
话还没说完,脸颊便微微发热,当时若不是仗着有罗刹王令,他这些举动属于是大写的冒犯。
氏族内部的等级对王族没有约束作用,作为伯爵兼执行官的他在氏族内按常规会被当成宾客对待,哪怕是权长老也没有理由为难他。但这并不代表他就可以在未经许可的情况下肆意行动。
虽然在宫殿转悠和下棋这两件事都是事先问过对方意见了。
“请问我可以在宫殿里参观一下吗?”克里兹如是询问,手里拿着罗刹王令。
米亚的表情有七分扭曲,瞪着罗刹王令的目光像同它有解不开的深仇大恨,说话的时候咬牙切齿:“随你便!”
这怎么看都不是正常的询问和同意吧?
不过参观这种事微不足道,宫殿占地面积那样大,构造又复杂,他只是凭着年少的记忆转悠了一阵,而这些能任由小孩参观的地方,自然不会是什么机密要地。
“他不爱和王族的人打交道,”特瑞亚道,“他不会察言观色,也不懂把握分寸,涉及王族的事他处理不来,下棋也不是他擅长的,怎么说呢 ?”
克里兹扶额苦笑,由衷为自己捏了把汗。政治交际和下棋,他一口气戳了对方两个痛点,可谓精准打击,难怪权长老看他的时候表情都黑压压的像雷暴雨发作一样。
“着实抱歉。”他懊恼起来,早知如此,当初就该见好就收。
可是,踏入记忆中那座宫殿的时候,他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停留在回忆中的留恋情绪有了实际的倾泄场所,冲动不可遏制,驱使着他的行动,不由分说。
一阵笑声传来,在耳畔俏皮地跳动,克里兹猝然放大双眸,朝特瑞亚投去视线。
“无碍,”特瑞亚爽朗道,“让他多锻炼一下也好,可以当作给他的教训。”
“教训?”克里兹疑道,“为什么这么说?”
“米亚虽是权长老,但并不需要负责所有事务,我派了一个帮手给他,但反而激起了他的胜负欲,导致他几乎把所有事情都揽下了,”说话的语气像一位数落孩子的母亲,“这家伙也不听劝,说什么他一个人就应付得过来,把裴珂晾在一边。”
“裴珂?”克里兹记得四百四十年前,他曾听过这个名字。
“你上次见过的,灰色短发那位。”
克里兹想起来了,他同特瑞亚交谈时,就是裴珂中途有事禀报;在克里兹离开氏族宫殿的路上,也遇到了他。
灰发红眸,眼神低迷压抑,同权长老的气急败坏不同,裴珂的压抑更多给人阴森诡异的感觉,浑身上下充斥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违和感,同周围的眷属格格不入。
“他是高级眷属吗?”克里兹问道。
“不是,是低级眷属。”
这个回答让克里兹大为吃惊,没曾想那种压抑的气息,居然出自一个低级眷属。
氏族内的眷属有分级,包括高级眷属、中级眷属、低级眷属,级别的高低与眷属体内的长老之血有关,血液浓度越高,级别越高,从长老血液中汲取的力量就越多,实力就越强。
“他的身份比较特殊,”特瑞亚半阖眼帘神秘一笑,“到时候你可以自己去认识一下他,我觉得你们两个相性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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