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女性血族牵着一个少年的手,两人在村庄之外的原野上漫步。天空的阴霾没有从皇城附近的城镇扩散出来,这里的阳光逃过一劫,朗照一片朴素的绿色平原。
平原上有什么东西在蠕动,女人拉住少年远远止步,蠕动的东西倏然站起来,竟是一位体型大得夸张的血族,血色的眼隔了数百米的距离依旧清晰。心下骇然,她拉着少年的手慌忙往村庄的方向跑,临近村庄时却听到划破天际的惨叫。
咆哮声自村庄中传来,她捂住少年的耳朵,脸色煞白。
两道阴影自空中落下,金色的火焰燃起,绕开逃窜的村民径直扑向暴走的狂化血族。
安卡在村子里穿梭,把被困的、受伤的民众一一转移到安全的地方。
村庄外的人不清楚村庄里的状况,止步于村庄外的女人感受到身后传来的大地的震颤,原野上的怪物向她走来,隐约听得到喉咙里发动机一样的低吼。她抱起少年,夺路狂奔,在村庄与原野的交界处没命地奔跑。
身后的怪物咆哮着追过来,怀里的少年惊骇地睁着双眼,攥紧的手抑制不住地颤抖。
“神啊,救救我们!”她喃喃着,奔跑中被突起的石块绊倒。女人跌坐在地,浑身哆嗦着使不上力,少年这时突然挣开她的手,伏身蜷缩在地。她手脚并用地靠近,试图把他重新护在怀里。少年的躯体却毫无征兆地膨胀,她惊叫一声,惊恐地向后退开。
她眼睁睁看着幼小的少年变成狰狞的怪物,体型庞大似巨兽,硕大的眼充斥着血色,怪物呲起牙,转过无神的目光,同她对视。
身后的怪物追上来,她已经无力逃命。咆哮声近在咫尺,千钧一发之际,两道金光自远方射出,贯穿一前一后两只怪物的身体,又转瞬变成金色火焰将它们吞没。
修得斯和安卡停在附近,安卡近前去搀她的手,她却瞪着一双惊骇交加的眼,无视过安卡,手脚并用朝眼前被鬼火灼烧的怪物爬去。
“别过去!”安卡不由分说拦住她,她仍朝前伸手。鬼火转眼熄灭,怪物烟消云散。她怔愣一瞬,凝望着眼前的空白,在明白发生了什么之后,抱着头嘶叫道:“儿子!我的儿子!”
“变成怪物!死了!”她不知道从何处得来一股蛮力,一把揪住安卡的手,把他拽得一个趔趄身形不稳。
“我的儿子呢!去哪里了!”她站起来,揪着安卡一顿猛摇。
安卡惶恐地看着她,大概能猜得到她这样失常的原因。
“是谁带走了我的儿子!把他还回来!是不是你!”
她厉声呵斥着,抡起拳就要打安卡。
安卡惊疑不定间,对方的拳头落下,却有另一只手伸过来,强硬地别开她的拳头。
“是我。”
安卡缓慢地放大瞳孔。
“是我杀了他。”
修得斯这样说。
安卡侧过头,只从他的脸上看见无垠的从容。
“你去死!”她挥拳朝修得斯打过来。修得斯松开制住她的手,闪身后退一步躲开。
“为什么要杀我的儿子!他什么都没做!”她的声音尖利得几乎要刺破旁人的耳膜,“他做错了什么?”
她跌跌撞撞地挥拳过来,拳头打在一面无形的屏障上。她不依不挠,纵使触碰不到,她也像魔怔了一样不停敲打着屏障。
“你们凭什么杀他!他只是一个孩子!”
“他变成了怪物,不杀他。你就会死,”安卡肃然道,“你想死吗?”
她忽然停下拳头,借屏障支撑着身体,低声苦笑:“可是儿子没了,我活着有什么意义……”
她突然抬起头,癫狂地喊叫起来:“让我死!让我和儿子一起死!”
碧色的眼覆一层燎原的冷,修得斯无声地凝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我不要活在这一无所有的世界上——”
一声怒吼让安卡无端联想到怪物的咆哮。他注视着这场面,错愕、后怕、茫然无措。
狂化的血族有多少是由别人牵挂、珍重的人转变的?他们的离去又会给存活下来的人留下什么?
一拳挥起,却不再有着落。
安卡瞪大双眼,看见金色的火焰自她的脚下升腾而起,把崩溃的女性血族吞噬殆尽。大脑一片空白,他朝修得斯看去,被碧色眼底泛滥的光晕晃了眼。
这是在做什么?救人?亦或是杀人?
堕落的噬血的怪物断然该杀,但眼前是一名无辜的受害者。
“这是她自己要的,”修得斯淡淡道,“我不过是帮了她一把。”
“有什么问题吗?”他说,目光却在女人消失的地方低回,不知是在问别人,还是在问自己。
安卡无从回答,也不知道如何回答。
他没有丰富的人生阅历,没有经历过出生入死与跌宕起伏,他不过是一个平平无奇的血族,因为一个人的两句话走上了稍微有些特别的道路。他只是将军,理解不了王座上那个人背负的事物,也不清楚他需要与多少势力多少事物作斗争,他只知道那个人是王,是天上天下仅此一位的王。
仅此一位,所以孤独,王座上的人永远形单影只。无人与之比肩,也无人有能力与之比肩。
他无从左右王的想法,身为下属、身为由王选定的下属,只管服从就好了。
然而心里还是有不平的波动,他想理解王的想法。哪怕可能性微乎其微,他还是妄图一搏。
他不希望有朝一日那人卸下王冠,依旧是孤身一人。
这对于任何人来说,都太过残酷了。
修得斯定定地站着,他从那名悲哀的女性身上,找到了违和感的根源。
顷刻的停顿,他蓦地张开羽翼,朝远方望去。
“怎么了?”安卡疑道。
“有人。”
在他所望的方向,门埃罗在空中飞行,隔着遥远的距离朝修得斯张狂地笑。
“你别跟过来。”
他搁下这一句话就匆忙离去,安卡下意识迈出一步,遥望一个渐行渐远的身影犹疑不定。
不跟过去,他一个人留在这里,能做什么呢?
两道疾速飞行的影在半空中相遇。门埃罗悬停在一米之外,眉眼间的戾气霸道张扬,他好整以暇地交叉双臂,道:“你已经见识过了吧——人间地狱的景象,是不是非常壮观?”
修得斯回以敌视的目光,被对方偏过头无视。门埃罗提着浮夸的调子,继续道:“人们亲眼看着他们亲近的人变成怪物,再亲眼看着它们杀人、吃人,不管他们最后能不能从怪物手中活下来,比起痛苦地活着,我觉得他们会更想要死亡。”
他扬眉,朝修德斯笑道:“你该怎么拯救众生呢,这位罗刹王?”
修得斯避开了这个问题,反问他:“这一切都是你们计划好的吗?”
“当然,”他果断承认,“显而易见,先从局部的战乱开始,演变成一发不可收拾的兽之灾祸,是不是有无与伦比的奇效?”
他看见对方蹙起眉,便越发傲慢起来:“狂化的法术还会继续扩散——别怪我没提醒你,法术的影响涉及时间和空间。它可以随机干扰任一时间任一空间的人,时间范围是两百年,空间范围是整个血族国度,越弱小的血族越容易被控制,怎么样,很宏伟的法术对吧?”
“血族国度屹立至今、十万六千年来规模最大的狂化法术。简直就是奇迹!”他疯狂地咆哮,脸上的笑容几近扭曲,“这是在魔神的指示下由神之眷属执行的奇迹!”
修得斯已经听不下去这般疯言疯语,金光凝成剑握在手中,闪身出剑,剑气贴着对方鼻尖,被门埃罗侧身躲过。
他后退拉开距离,一边手现出一杆银色长枪,另一只手的掌心拈着一块漆黑的令牌。令牌上镶着金纹,中心描绘一个漆黑的六翼身影,镶嵌的七颗碧色宝石将阳光折射出斑驳的虹色光点。
“认得这东西吗?”他轻慢地摇着令牌,就好像手里的东西无足轻重微不足道。
修得斯并没有太多的意外感。对方既是受魔神庇护之人,持有魔神令也是情理之中。只是魔神令一旦亮相,事情就会棘手很多。
“只要魔神令在手,我就能使用魔神的力量。杀掉你,就能保证未来两百年灾祸的持续。”他傲慢至极,丝毫不掩饰自己即将要做的事。
修得斯反挑起眉,反问道:“你们竟会将我纳入计划的一环?”
“怎么,感激涕零了吗?”他把魔神令收进掌心,大笑道,“本来也不打算将你视作威胁,顶多是块绊脚石而已,谁知道你居然自己站出来跟瑞恩长老对峙,看在你不自量力自寻死路的份上,我就勉为其难地亲自来解决你!”
“我保证,你没有这种能力。”修得斯冷笑一声,反让对方脸上猖狂的表情凝固起来。
长枪破风而出,与光剑相击。枪剑磨擦迸射出星屑,门埃罗隔着凛冽的剑气挂起笑脸,招式从容变换,格档与攻击切换自如。修得斯接连后退,剑气不减,优势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降。
“我说过,魔神在上,我是无敌的!”长枪迎面刺出,光剑与枪尖接触的瞬间绽开不规则的裂纹,枪尖贯穿剑身,光剑碎成零散的光点。碧色的眼与枪尖骇然对视,修得斯想后退,空间却被某种力量禁锢,身形闪烁一瞬,仍留在原来的位置。
枪尖近前,他无路可退。
金色的火焰自枪尖燃起,强行把长枪固定在咫尺之隔的位置。
鬼火缠着枪身一直烧到持枪人的手边。
门埃罗迅速收回长枪,周围的空间松动须臾,修得斯趁机抽身后撒,重新在手里凝出一把武器的形状。
金光夹带着火焰塑造一柄长枪——但又不是枪。刀柄修长,顶端延伸一张弧形刀刃,火焰化作游走的花纹烙刻在刀身上盘成龙的形状,龙身缠绕过刀柄,龙首盘踞在弯月刀刃上,张着锋利的牙,隐隐有威严龙鸣缭绕——这是一柄大型镰刀。
刀锋旋转,割裂方圆十步内的空间,刀气远比先前的剑气强大。凛冽之外多出霸道,霸道之上还有层叠的压迫感。
门埃罗歪着头重新打量他,手里的长枪还覆盖着对方金色的鬼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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