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个家伙一直到现在才动真格吗?”门埃罗的脸色一沉，语气里掺着怒火。
“这不是显而易见吗——”
镰刀抡了个满月的圆，卷起惊涛骇浪般的气劲当头斩下，燃着火的长枪奋力迎击，相接瞬间爆出一阵劲风，天上空间折叠扭曲，远方阴郁的灰云突兀地出现在蔚蓝的天幕上，像丑陋的痂。
长枪抵抗得吃力，大型镰刀在空中挥舞，划出数道凛冽的光刃，门埃罗光格挡就用尽浑身力气。镰刀挥斩的幅度远大于剑刃，移动的速度却比剑还要快，几道残影逼近，他只能专注于消解对方的招式，空不出反击的余力。
修得斯游刃有余，刀锋旋转，刀弧盘旋蓄力，龙首花纹的火焰涌动，甩出数道附着火焰的月牙形刀气。
门埃罗暗暗催动魔神之力，长枪上的金色火焰顷刻改头换面成黑色的火焰。银色长枪被火焰覆上漆黑的鳞甲，枪尖破开扫过来的刀气，将金色火焰撕成碎片。
镰刀横劈过来，刀面上龙首爆出一道金光，长枪腾起黑色火焰，火焰缠着枪杆蔓上手臂，像烟雾一样在门埃罗周身缭绕。枪刀相接，黑火与金火对峙，空间震颤，冷热空气相互割裂，阴云与阳光交错，天空明暗相间，像错乱的拼图，混沌而梦幻。
黑火幻化出一张兽首，张着血盆大口与金龙嘶咬在一起。黑火愈烈，惊心动魄的嘶鸣打破相峙的局面，金火被黑火击溃，兽口大开，如噬日的黑色圆盘，当头朝修得斯扑去。
“结束了！”门埃罗大喝一声，长枪甩出犀利的光刃追着修得斯后撤的身影，势如破竹。
修得斯身形一凝，巨大的黑火兽头近到上空，投下的阴影将他整个笼罩在内。镰刀刀尖倾斜，指腹抹过弧形刀锋，从刀尖滑落时带下一缕轻薄的血色飘带，飘带如纱，随手上动作环过周身。
兽首贴近，殷红的飘带泛光，霎时拓展成球面，把修得斯包裹其中。黑兽自上而下倾覆下来，黑色火焰吞没整个光球，紧追而来的光刃没入火焰之中，看不见踪迹，也没有回音。
门埃罗在一米之隔处凝眉，观测的目光穿不过九重鬼火，毕竟那种火焰不属于他本人的力量。手中的长枪火焰不熄，他把枪握得紧，指尖微抖。
吞没光球的火焰渐熄，他赫然瞪大双眼，与火焰背后安然无恙的修得斯对视。
残存的九重鬼火凌空兀自燃烧，像诡异的幽灵。
修得斯反手将镰刀背在身后，刀上龙首吞吐金色火焰，黑火与金火参差交错，簇拥在他周围，恍惚如众星捧月。
“这不可能！”门埃罗惊道，“这可是九重鬼火，堪比魔神力量的攻击，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毫发无伤！”
修得斯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冷漠，比不悲不喜更甚，像一尊没有感情的塑像，他道：“许是魔神回心转意，想要收手也说不定。”
“不可能！”门埃罗连连后退，长枪上的火焰不受控制地向外溢出，在周围的空间流动。
但是除了魔神的庇护，还有什么可以让一个八重鬼火境界的人挡下九重鬼火的攻击?
“绝对不可能！你是魔神的敌人！”门埃罗扯着嗓子吼叫，脸上的表情惊愕交加，“魔神不会认可你，祂也未曾下达停止行动的命令！”
“有没有可能，魔神没有告诉你，是因为你被魔神抛弃了?”
一句话如凛冬的风雪，把门埃罗的表情冻得僵硬。他表情呆滞，良久没有动静。
原来……原来……他缓慢地捂住脸：“我成了弃子……”
九重鬼火的攻击失效就是最明确的证据。要么是神明认可了修得斯，选择给予修得斯庇护；要么就是他被神明弃用，丧失了魔神之力的使用权。因为权限丧失，所以无法驱使九重鬼火对修得斯造成伤害。
比起前者，他更乐意相信、也只愿意相信后者。
他知道自己有被放弃的一天，尽管这一天到来得属实不巧，但他选择接受。
被弃用是因为失去了价值，这说明在被弃用之前，他一直是个有价值的人。他于魔神，是个有用的人，这便足矣。
不问原因，不求回报。
神明伟大而辉煌，能成为芸芸众生中被神选中的人，本身就已经无比幸运了。
他存在过，被青睐过，不论结局如何，他都知足了。
“无所谓，”他笑起来，戾气自眉心向外晕染，透出渗人的诡谲，“我依旧会杀了你，不是作为神的使者，而是作为‘门埃罗’这个个体。”
虽然没了魔神庇护，他大概率赢不了修得斯，但他不会认输。
他想杀一个人，从见面那时起，直视一双碧色的眼眸，眼里澄亮的光泽眩目得令他作呕。他从未见过如此傲慢的一个人，把众生和世界背负在身上，却睁着眼说“只为自己而活”。
修得斯举起镰刀，刀锋反着火光，沉默地接受了他的邀约。
镰刀上金光蔓延，把周围的空间搅作一团。
长枪上的火焰熄灭，门埃罗聚起自己的力量，幽蓝的浮光包裹长枪，在枪尖凝出星光一样缥缈的甲。他摆出攻击的态势，等着对方的动作。
修得斯没有看他，专注地以镰刀画着某种法阵。刀锋拖着金色光弧凭空勾勒线条，线条闭合瞬间，金色火焰喷涌，一道巨大的身影从法阵中钻出，由八重鬼火凝聚成的金色巨龙遮天蔽日，把阴云和阳光一并吞噬。巨龙瞪着喷火的眼，在天空拖着巨大的体型游走须臾，扭头朝门埃罗俯冲过来。
门埃罗骇然，长枪架起防御法阵，法阵与巨龙相触瞬间，仿若整片天空的重量都压了下来，没了魔神力量的庇护，法阵顷刻支离破碎。龙首张开硕大的口迎面扑来，火焰代替利齿穿进胸膛，五脏六腑被挤压，他却在烈火中狰狞地笑。
使命已终，一切都结束了……
灵魂深处传来剧痛，长枪脱手，他像一尾枯木，被重重火焰拍打，伴着震耳欲聋的龙鸣，葬身于火海。
巨龙得胜，摆着修长的尾继续漂浮。
天空聚起厚重的阴云，太阳彻底销声匿迹。巨龙仰天咆哮，口中喷涌火焰，自空中向地面坠落。
有人从身后接近，沉默地注视着修得斯。
镰刀指引游龙在地面横冲直撞，龙息过处，金色火焰蔓延，不分怪物与无辜者，将所有生命卷入其中。尖叫声穿过空间阻隔清晰地落在耳边，修得斯面无表情，既不哀伤，也无怜悯。
违和感来自于生者与死者的痛苦。怪物由无辜者转变而来，怪物死了，留下更多无辜的人，既承受着丧失亲人之痛，又将在未来两百年继续经历生死异变。痛苦始终都在，两百年内的世界必将是活生生的人间地狱，既然痛苦与悲剧必须存在，不如由他荡涤一切生灵，让所有灵魂从世间解脱。
在灾难来临之前，由他杀死所有人。
一瞬间的痛苦，比两百年的痛不欲生划算得多。
闭上眼，他听见有人喊“我不要活在这一无所有的世界上!”，睁开眼，眼里的光泽清澈明亮，宛如天上辰星。
与其让他们在绝望中活着，不如让他们在尚存希望的时候死去。
他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
火焰燎原，怪物的咆哮和悲凄的呐喊全都在火海中静默。他翻转刀锋，火焰腾升，地上的火翻涌着向四面八方冲撞出去，火光倒影在阴沉的天幕上，他在光芒缭绕间提起唇角，单薄而慈悲地笑。
安卡在他身后，凝望一个单调却焕发着万丈光芒的身影，讶异、惊恐、困惑。
“这是为什么?”这是他第一次询问他杀人的原因，也是最后一次。
“我想救他们。”
空灵、清晰、柔和的声音作为回答，温柔得像悲天悯人、垂怜众生的神。
安卡无言，只是下意识攥住了双拳，心里有不平的情绪在起伏、在翻腾。
他无法评价对方是对还是不对，也不知道该如何评价。对方是王，在众生之上，又背负着众生。而他只是一个下属、一个随从，立场不同，地位不同，职责不同，到底该怎么评价、怎么思考，才能得出正确的答案?
“你会站在我这边吗?”
空灵的声音似是呢喃，像从另一个时空、另一个世界传来的低语。
喉头一哽，安卡下意识分开双唇，却说不出话来。
喉咙发疼，所有话语一股脑堆在肺里，越堆积越膨胀，越膨胀越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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