踩踏楼梯声渐近，从楼梯口冒出头的，是张逸茗。
沈聂松了一口气，问道：“张哥，外面现在什么情况，人有没有少一点？”
张逸茗：“有一群人在邦邦邦地扔石头砸门，掌柜的，你该换个门了，门上被砸出了一个深深的凹陷。”
沈聂：“你没被砸吧？”
张逸茗：“我没事。我到酒楼外面时，看见一群人在扔石头砸门，我就跟他们一起扔石头。我打开门往里走的时候，还有人在背后喊‘好样的，去给他们点教训’什么的。”
沈聂：“……总之你没事就好。”
张逸茗：“我是没事，就是掌柜你家酒楼的大门被我砸得有点事。”
原来你说的深深的凹陷，是你自己砸出来的啊。
一旁的胡一云突然插话：“沈少爷，你这里可真是人才济济哪。”
他的眼珠子骨碌碌转了一圈，视线从谢自牧转向张逸茗：“居然还能见到已死之人的‘亡魂’，沈少爷，你这里不是很像一处坟地吗？啊，谢少爷，不记得我了吗？”
沈聂：“你来我这儿是为了打探消息？”
“不是，别急嘛。”胡一云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张逸茗，视线最后落到了张逸茗腰间的佩刀，“小兄弟，你这把刀很特别嘛。”
张逸茗：“多谢夸奖，不卖。”
胡教主脸上仍旧挂着看不透的笑，他将话题转了回来：“啊，我说到哪儿了？对，所以外面的那些人，沈少爷不用担心。至于招风楼声誉受损的问题嘛，招风楼应对这种问题一向有一套办法，沈少爷也不用我帮忙吧。”
沈聂忧心忡忡：“如今最大的问题是……”
胡一云：“是朝廷那边吧。之前还算是勉强瞒了过去，今日这一闹，想必会传到国子监。”
沈聂低下头，深深皱眉。
胡一云笑了一声：“沈少爷不必发愁，这也好办。你以为这世道，查案的官老爷还有包青天那样清明？不过是糊糊涂涂，能抓到人交差就行。”
沈聂依旧愁眉苦脸：“你是叫我找人顶罪？这……”
胡一云：“都推给无常教就好。”
沈聂：“什么？”
胡一云：“无常教是歪门邪道，发一份妖言惑众的报纸不足为奇。况且我这刚当上教主，牢里关了一群老教主忠心的狗腿子，正不知道拿他们怎么办好呢？养在牢里也是耗粮食，不如让他们去坐官府的大牢。”
沈聂眼睛一亮，但喜悦的神情只显现了一刹，表情很快转为严肃：“胡大爷，你的帮助我感激不尽，不过你今日前来，原本是有别的事要说吧。”
胡一云微笑：“沈少爷别紧张，我不曾想借这个机会提让你为难的请求，我来找你商议，是想提合作的事。”
沈聂：“什么合作？”
“我知道沈少爷在查《正一真经》的事，”胡一云看了一眼张逸茗，“而且沈少爷手上掌握的消息，比我原来以为的还要多。”
他顿了顿，脸上挂起恰到好处的微笑：“不过，胡某人希望，沈少爷不要再去找秘笈了，将秘笈让给无常教。”
沈聂大吃一惊：“这怎么——”
“沈少爷别急，我知道沈少爷的目的，无常教要做的，就是沈少爷打算做的事，沈少爷放手将此事交给我们，不好么？”
沈聂：“你希望我不插手秘笈，这事可不是我一人说了算。”
张逸茗突然开口：“我不会把秘笈交给别人。”
沈聂接着说：“而且你虽说合作，却是要我们对此事不闻不问，全部交给你们处理，这有些不合适吧？”
胡一云站起身，哈哈一笑：“沈少爷放心，后续合作我会发信联络你的。”
眼见胡一云挥挥手，就往楼下走，沈聂喊道：“胡大爷你别走，我们还没答应！”
胡教主已经走到楼下，打开大门，冷风混着石头打在他的身上，他“哎呦哎哟”两声，走出了门。
胡教主走后，沈聂和张逸茗商量了几句，张逸茗态度很坚决，于是两人决定把胡教主的“合作”当耳旁风，继续寻找秘笈。
入夜，外面的人群渐渐散去，张逸茗回家，宋挽弦回客栈，谢自牧抱着酒坛上了屋顶。今夜酒楼里没有客人，没有通宵达旦的宴饮，难得的安静。
沈聂走到了蹲在角落的小蝉身边，也蹲下身。
“怎么了？今天你一直不说话。”
小蝉扭过头。
沈聂叹气：“别这样，事情已经解决了，我也不打算再怪你了。”
小蝉张开嘴，语气生硬：“少爷你也觉得小蝉做错了吗？”
“不能说完全错了，但——”
“可小蝉做这些，都是因为小蝉记得少爷曾经说过的话。”
小蝉终于转过头，她死死盯着沈聂的脸：“少爷，是不是忘了？”
沈聂脑后冒汗，讪笑道：“没忘，怎么会忘……”
小蝉眯起眼，狐疑地端详着沈聂：“那少爷给小蝉讲一遍。”
“我当然记得了，怎么会不记得呢？是那一天……还是那一天……我好像说过好几次，是哪一次呢？”
“是小蝉初次遇见少爷的那天。”
“啊，是那天？原来是那件事吗？”
“少爷是被小蝉提醒才想起来的吧！”
“不不不，我早就想起来了，我根本没忘。那是个万里无云的夜晚，我躺在小院的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那时我刚来此城开酒楼不久，赔得多赚得少，济贫帮三天两头找我麻烦，我爹每天写信让我回总店，说我不是当掌柜的料。那时候我身边只有武婆婆陪着，但她对经营酒楼也帮不了什么忙，还总跑出去听戏不见人影——虽然她如今好像还是这样……”
“等等等等等！小蝉呢！小蝉怎么还没出场？”
“就在我翻来覆去睡不着的时候，小蝉就像一个英雄一样，破窗而入，来拯救我——把我的灵魂送去西天。”
小蝉尴尬地摸了摸鼻子：“那时候小蝉没想刺杀少爷，只是想把少爷带走。”
“英雄也有误入歧途的时候，那时多亏了我一番充满智慧的话语，将英雄引向正途。就是这段话让你一直铭记于心吧—— ‘迷途的小蝉啊，你被江湖的黑暗蒙蔽双眼，被邪恶的大人利用价值。跟随我，成为我的门客，我将建立新的江湖秩序。正一派对江湖的掌控必须遏止，连《兆锋小报》都受到了盟主的操控。《兆锋小报》从前总是毫不留情地揭露江湖黑暗，就算后来我爹收了钱，不把那些名门正派的风流韵事抖出去，也从来不会隐瞒伤天害理的事。但现在我爹变了，正一派让他写什么他就写什么，《兆锋小报》明面上是兆锋楼办的报纸，背后全是正一派的手笔。所以我才不想留在总店，不想在正一派旁边，到了这个偏远地方自己开酒楼当掌柜——迷途的小蝉啊，你要是愿意留下来帮助我，我会给你吃不完的好吃的。’小蝉就是被我这番话感动了。”
“嗯……少爷是这样说的吗？小蝉怎么记得，少爷当时在地上滚来滚去，说不想死什么的……”
“我、我那是测试！为了测试你还有没有恻隐之心，还有没有回到正途的机会！”
“啊，不愧是少爷，自己处于危难关头还在为小蝉着想！”
“呃、对，不愧是我！我正义的话语打动了小蝉，然而小蝉虽然深受感动，却仍有后顾之忧，无法成为我的门客……”
沈聂讲到这里，停顿了。他突然意识到，揭开这段过去的时候，是否也揭开了小蝉的伤口。这个故事里的每一个部分都很常见，他作为兆锋楼二公子被绑架很常见，来绑架他的女孩有几个混蛋养父母也很常见。这个乱世里有许多这样的人，利用小孩去赚沾血的钱，因为小孩——尤其是瘦小的小女孩——是最不容易让人设防的。
就是这样一个常见的故事，落在了面前的女孩身上。身上的伤痕已经痊愈，但更深的伤口呢？沈聂的心沉重地往下坠，他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讲下去，可是小蝉望着他，无声地催促他。
“于是我去帮小蝉离开那些人，我想以智慧的话语劝告，但他们早已执迷不悟，甚至还要动手打人。善良的小蝉被打倒在地时，我无法再忍耐了，我紧握双拳，堂堂正正地站在他们面前，告诉他们，‘你们耀武扬威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因为正义的英雄、善良之人的伙伴——沈大侠，将粉碎这世上所有的邪恶！’最后我成功打跑了坏人，让小蝉成为了我的门客。”
小蝉笑了，她用力拍手，忽然停下思索道：“不过小蝉怎么记得是少爷被打倒了，最后是小蝉……”
“那、那是我……对，我假装被打倒后，将我的真气注入你的经脉之中，你那时是不是感到浑身发热、如有神助？”
“啊，不愧是少爷，原来是少爷在暗中帮助小蝉！”
那天，小蝉去绑架一个人，一个年轻的酒楼掌柜。那个人很啰嗦，以为自己要死了，说了一大堆话，还用很多好处诱惑她。她相信了那个人，那个人让她见到了脱离刺杀生活的希望，给了她反抗大人拳头的勇气。也是直到那一天，她才发觉，自己已经不再是那个只会忍受、只会哭泣的小孩，她已经长大了，没有大人打得过她。
沈聂：“怎么样，我当然还记得我曾对你说过的话。”
小蝉垂下了头：“小蝉……不明白，明明小蝉是想要帮少爷……”
小蝉是他的门客，门客的任务就是用自己的力量，帮助主君走向实现理想的道路。然而他作为那个指明道路的人，自己也仍徘徊不定。
“小蝉，是我的问题，我太急于求成了。”
“不！是小蝉的错，小蝉不应该擅自去找人抄写报纸。”
“是我这几天没顾上你。”
“小蝉不该写一些编的故事，因为小蝉知道大家想看什么，就用小蝉听说的事编了故事。”
“这些都已经过去了，我已经不生气了。”
“小蝉还害得少爷的书坊差点关门，少爷肯定很生气。”
“书坊已经没事了，那我也没什么好气的了。”
小蝉偷眼瞧沈聂的脸：“那小蝉害少爷被白菜砸的事……”
“不生气了。”
“那小蝉那次不小心把酒楼屋顶捅破的事情是不是也……”
“原来那次是你干的啊！”
第二天，沈聂告诉宋挽弦，他考虑停办《江湖日报》。
“我也不能一直赔下去，而且《江湖日报》这个名字，也不能再用了。”他叹气道，“更何况，我实在是没有信心了。”
宋挽弦：“沈掌柜要是愿意继续办一份新的报纸，我想要试试！只不过，我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而且可能不是一两天内就能大受欢迎的。”
有了宋挽弦的支持，沈聂打起了精神：“既然宋姑娘这么说，我很快就会开办一份新报纸。宋姑娘若是愿意到我的书坊帮忙编写新报纸，我会给你酬劳的，不能让你白干活。”
太好了，找到工作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