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还不到桌子腿高的小程潼来说，自己家里很大，非常大，大得像一座迷宫。
小小的她迈着小短腿跑起来，回声能在走廊里荡好久好久，客厅的大灯亮起来的时侯，光总要漫过好几个沙发，才能触到她待着的小角落。
而家里的每个人，好像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管家陈叔的皮鞋声会在地板上敲出规律的节奏，擦完楼梯的扶手又去整理澄爸的书房，吸尘器嗡嗡转着。
他每天把偌大的屋子打扫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但没时间蹲下来听小程潼说，今天院子里树上的小鸟孵出来了。
保姆姜姨系着围裙在厨房很忙，里面飘来的糖醋味经常勾得小程潼忍不住直咂嘴，随后姜姨就会端出好吃的，揉揉她的头发说“慢点吃”，可转身又要去洗池子里的碗。
而她最重要的两个爸爸也总是在忙着打电话、工作，很少有完整的一天可以用来陪她。
顾澄还好，他自己能每天下午准时回家，陪小程潼待上一段时间，晚上哄她睡觉，白天再继续回公司，当然即使是他，偶尔也要加加班，不能回家。
可程卿更不行。
偏偏小程潼最依赖他。
小程潼知道爸爸是医生，是那种穿着白色的像天使一样的衣服，在医院里救很多很多人的大英雄。
她很聪明，懂事地不敢任性让他回家陪自己。
夜里要是抱着枕头想爸爸了，就会悄悄背对着澄爸，望着窗户外的星星，心里数着“爸爸明天会不会回来呀”。
数到眼皮打架也没数出个结果，然后含着眼泪睡着。
接着第二天起床，抱着手机，她会躲起来，有些不好意思地独自一个人思考很长时间，才悄悄发消息给程卿，说好想他，再分享一些琐碎的，当然她认为非常有意思的事情。
所以说，如果能有一个哥哥陪着自己，那是再棒不过的事情。
她可以带着哥哥在家里面探险，可以陪着哥哥两个人一起吃早饭午饭，会把自己喜欢的动画片分享给他看，会把最爱吃的草莓棉花糖送给他……
更何况，这个哥哥靠近了有一种清清爽爽的花香，闻起来让人很舒服。
他头发还软软的，皮肤白得像她喝的牛奶，睫毛又长又密，忽闪忽闪的，低头的时候像小扇子似的盖着眼睑，还有鼻子、嘴巴，都很好看，总之很漂亮。
程潼喜欢漂亮的人。
最重要的是，哥哥看起来还很可怜，他身上的气息能让她感觉到，他像是生病了，还变得不爱说话，害怕时甚至会想躲在小程潼的身后，把她当做英雄一样厉害的人。
这让程潼小朋友感觉自己被需要了，她喜欢被人需要。
她决定保护好哥哥。
于是这个圣诞夜里，林墨顺利地被顾家收养，成为了程潼的哥哥。
林墨的房间被安排在了小程潼的对面，都在二楼。
两间房隔着一条不长的走廊，遥遥相对，里面的格局几乎是一模一样——同样大小的窗户对着后院的花园，同款的实木书桌靠着墙，连床的尺寸、衣柜的样式也都分毫不差。
这是程卿特意嘱咐，让陈叔照着小程潼房间的样式复刻出来的，不过显然小程潼房间里的氛围要更有“人气”些。
小程潼还小，一直是跟着大人们睡觉。如果程卿或是顾澄都不在家，就会跟着姜姨一起睡，所以她的房间目前还没正式使用过，被当作她的秘密基地——
比如各个角落里堆满了半人高的二次元棉花娃娃，墙上贴满了动漫海报，还有角落里的一整面墙的礼物柜里，最下面的那个柜子中，各种吧唧徽章闪着细碎的光，连窗沿都挂着几个卡通挂件，处处都透着小姑娘鲜活新奇的喜好。
相比之下，林墨的房间还带着点初始状态的清爽，或许将来也会随着他的喜好，慢慢变成他自己的小天地。
圣诞晚餐结束，浴室的水汽还没褪净，小程潼就像只刚出笼的小团子，裹着一身蓬松的猫咪老师睡衣，背后还翘着条圆滚滚的尾巴。
她踩着软乎乎的毛绒拖鞋，怀里抱着一个比她半个人还大的草莓枕头，非常不舍地拒绝了程卿爸爸的哄睡邀请，迈着小碎步一颠一颠地跑去了二楼。
肉肉的手在林墨的房门上“咚咚咚”敲出轻快的节奏。
“哥哥？小潼、进、来、啦？”
她说话时特意把声音变得轻轻的，气音带着轻飘飘的尾调，一字一字地小声说。
林墨房间的门其实并没有关，门虚掩着，留着一道细细的缝——林墨身上的伤还没好，程卿照顾他洗完澡，换上了睡衣，便把他带到了房间里，想他先好好熟悉一下新环境。
蹑手蹑脚地，小程潼扒在门后边，踮起脚尖往里瞧。
发现两只大小玩偶熊正躺在房间的小沙发里，而林墨还坐在床沿，他背对着她，安静地低着头，指尖一下下轻点着床单上的格子纹路。
床头旁暖色的小照灯照过来，在他身上投下淡淡的光斑，他就那么静谧地坐着，像一尊不会动的小雕塑，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
“哥哥？”
小程潼又叫了一次，自己伸手轻轻推开那扇没关的门。
林墨没回头，也没动，只是指尖的动作停了。
小程潼立刻抱着草莓枕头凑过去，小短腿一迈，稳稳地坐在林墨旁边，猫咪睡衣的长尾巴顺着床沿垂下去，软软的绒毛扫过地板。
“爸爸叫小潼睡觉哦，”她把草莓枕头往林墨怀里送了送，自己则挨着他的胳膊坐好，小身体挺得直直的，像棵努力长高的小树苗（她特别在意身高），“但小潼想，和哥哥一起睡。”
她学着林墨的样子，也去看床单上的纹路，不过没看出什么，她歪了歪头，脑袋上冒出了几个问号。
“哥哥，可以麽？”
小程潼声音细细的，却很认真地，在征求林墨的同意。
林墨的目光缓缓移到怀里的草莓上，又慢慢移到小程潼的脸上，难以察觉地眼神动了动。
小程潼没等回答，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她迅速掀开被子，费劲地把自己塞进被窝。被子被她拱得鼓鼓囊囊，露出个毛茸茸的小脑袋，一双极亮的眼睛望着旁边坐着的林墨。
她没说话，只是伸出胖乎乎的小手，在自己身边的位置上轻拍了拍，一下，又一下，然后非常期待地看着林墨。
不过拍了会儿，见林墨没动，她这才招了招手，稚嫩的声音软软地冒出来：“哥哥，睡。”
小手还保持着招手的姿势，掌心朝上放在被子上，向对方传递出一个暖暖的邀请，被窝里被她捂出的热气慢慢漫过去，裹点她身上淡淡的沐浴露香，悄悄缠上林墨的衣角。
林墨的视线落在小程潼摊开的手心上，指尖动了动，又很快蜷缩起来。
他盯着被子上那片被拍得微微下陷的地方，睫毛垂得很低，像是在理解什么。
小程潼的手还时不时招一下，过了好一会儿，林墨才慢慢抬起头。
目光掠过小程潼亮晶晶的眼睛，又飞快地垂下。
他抱着草莓枕头，先是试探着把脚挪到被子旁，再蜷起腿，一点一点往被窝里挪——后背贴着床的靠背，肩膀慢慢下沉，胳膊贴着小程潼的胳膊。
直到半个身子都进了被窝，他才停下来，侧过来看小程潼。小程潼立刻往旁边挪了挪，给他腾出更大的地方。
林墨把剩下的半边身子也埋进了被子里。
“爸爸嗦，哥哥以后都住在家里了，”小程潼的小短腿在被被子里蹬了半天，才找到一个舒适的姿势，悄悄把脚往哥哥那边伸了伸，碰林墨时，被冷冷的触感惊了下，却没有重新缩回去，“真的麽？哥哥会一直，陪着小潼麽？”
床头那盏小灯还亮着，暖黄的光像一汪融化的蜂蜜，慢悠悠地淌满小半张床。光线是护眼的，并不算亮，刚好能看清小程潼散在枕头上的碎发和林墨安静回视的眼睛。
他轻微动了动唇，却没能发出声音。
小程潼觉得那是回答。
她小声地庆祝：“真好，小潼也会，保护哥哥的……”
两个小朋友挤得很近，被窝的热气越来越浓。
小程潼絮絮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她的生物钟很准时，平时这个时候已经早早睡着了，此时她的眼皮越来越沉，小脑袋努力挪动着，终于歪在了林墨的肩膀旁。
小程潼的呼吸轻轻拂过林墨的脖颈，软软的头发搭在他的肩膀上，那点重量很轻，却会很痒，但他没动。
他转头盯着天花板上的花纹看了许久，直到眼皮也开始下沉，呼吸跟着身边小家伙的节奏一点点放缓。
房间的暖光安安静静地守着，把两个孩子保护在它的光晕里，暖呼呼的。
房间外的脚步声轻得像一片落叶，程卿轻轻推开门。
借着那点暖黄的光，看见被子里两个小小的身影依偎着，小程潼的脑袋还靠在哥哥肩上，呼吸都匀称的，像两只挨在一起取暖的小动物。
他站在门口，嘴角忍不住往上弯。
眼里的笑意漫出来，轻轻落在孩子们的脸上。
看了好一会儿，才放轻脚步走过去，伸手先把被子散开的地方掖了掖，最后，他慢慢按掉床头灯的开关。
暖光被收进了盒子里，房间渐渐沉进柔软的黑暗里。
程卿又站了几秒，听着两小只均匀的呼吸声，才带着满心的软意，轻轻退了出去，带上门时，门轴只发出了一声几乎听不见的轻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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