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声“大哥哥”喊得着实响亮。
声音穿过飘雪的空气,落在了程卿耳朵里。
他没提前把这事告诉过小程潼,让两个小朋友见面,他心里还忐忑来着——谁知招呼还没打呢,她哥哥就叫上了。
程卿松了口气,看来小家伙第一眼是喜欢的。
再一看居然有了“反应”的林墨,程卿有点期待。
飘雪簌簌落在肩头,他抱着女儿的手臂紧了紧,喉结动了动还没出声介绍,怀里的小姑娘已经就着他的身高,从他怀里探出身子,小巴掌拍着车窗,眼睛亮亮的:
“哥哥,你怎么,会在爸爸车里呀?”
车玻璃上凝着薄霜。
雪片落在林墨的发梢,很快化成了水滴落下来,他却不在意,像是感觉不到似的。
也没有开口回答小程潼的话,只沉默地盯着她的脸。
他就像被按住了暂停键,只维持着看小程潼的姿势,就不动了,眼神像被冻住的湖面,没一丝波澜。
程卿顺势再次轻声喊了几遍“墨墨下来吧”“到家了”。
但林墨仍然毫无反应,肩膀甚至因为他多次重复的声音而微微绷紧,像只警惕的幼兽。
心里叹气,程卿想自己还是心急了,顺其自然吧。
也许是林墨对小朋友的警惕性是会低一些。
而对小程潼的特别熟稔,他不疑有他,并不知道之前两个小孩见过面的事情,也不知道曾经那个“哥哥”就是林墨。
所以仍觉得这是自家姑娘的“自来熟”。
跟来的红棉袄道:“雪下得大,先进屋,慢慢说吧。”
又接着说:“小潼,快去叫哥哥下车,我们回家了。”
他还拦住了想制止的程卿,轻声说:“让潼潼试试,都是小孩子。”
“好哦!”
小姑娘像是提前收到了圣诞礼物一样,刚才还挂在脸上的泪珠“啪嗒”掉在毛茸的衣服上,她却顾不上擦。小身子在爸爸怀里扭了扭,小胳膊小腿都透着股雀跃的劲儿。
三岁小孩的记性其实很像筛子,好多事转头就漏了。
可小程潼却对林墨的印象很深,像颗嵌在筛眼里晶莹圆润的玻璃球,就那么牢牢地卡住了。不见想不起来,可一见上人,就又什么都记得。
当然以她的逻辑,也说不上来为什么记得清,毕竟已经过去了快一个月的时间。
或许是因为这个哥哥长得格外好看,或许是他看着可怜兮兮的,或许是他说话的声音轻轻的哑哑的。
又或许,是他蜷缩在角落里的空茫模样,哭得很是伤心的脸,灰蒙蒙的孤单气质,本身就足够吸引一个心里住着英雄梦的二次元小姑娘。
“哥哥,快来,回家呀。”
小程潼从程卿身上下来,站在车门前晃了晃小胖手。
小皮鞋在雪地上踩出咯吱咯吱的响,看着格外静然的林墨,她无意识放轻了声音,发出回家邀请。
林墨最开始坐在车里没动,眼睛垂着,看着还不到车门一半高的“驯鹿幼崽”,连眼神都没怎么变化。
小程潼、小程潼的手掌、外面的雪花,都被他的眼睛映成了小小的、晃动的、模糊的影子。
可几秒钟后,林墨的动作很慢——
冷风灌进来的时候,他没缩脖子,反而先弯腰,用指尖碰了碰雪地上驯鹿幼崽的毛茸茸耳朵,毛、绒绒、软的。
接着,他慢慢挪动了身体。
一只脚先落在雪地里,沾了点白,另一只脚跟着落下,他扶着车门站定,低头,一张白白嫩嫩的干净小脸映入他的瞳孔——瞳孔轻轻缩了一缩。
林墨的眼神始终没离开小程潼的脸,像被无形的线牵着一样,他一点一点靠近了小程潼。
小程潼见他下来,立刻一只手去拉他的衣角,短短的手指牵着那片布料轻轻拽了拽,另一只手去拉林墨的手:
“走呀哥哥,家里不冷的。”
手指蜷了蜷,他没躲。
雪花落在两人发间。
林墨真的跟着小程潼走了。
他安静地跟在她身后半步远,脚步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实实在在地慢慢挪动着,像被那串铃铛清脆的声音牵着走。
林墨真的听话下来时,程卿起初愣了会,觉得很神奇。
这些天,林墨对外界的声音除了惊吓外,几乎是拒绝作出任何反应,但接着在林墨被他家小程潼抓住时,他还看见他的手指微微蜷动了一下。
程卿一怔,很快放松地笑了笑,这总是个好现象。
顾澄负责把车开去车库。
程卿则带着装有林墨衣服的行李箱和两个小孩的圣诞礼物,望着两个孩子一个蹦蹦跳跳、一个安安静静往屋里走的背影,眼尾流转着欣慰的笑意。
他跟在后面,随着小孩们的速度一步一步进屋。
“I'm dreaming of a white Christmas;
“Just like the ones I used to know ;
“Where the treetops glisten ;
“And children listen ;
“To hear sleigh bells in the snow ……
“And may all your Christmases be white 。”
——《White Christmas》
一楼客厅里的圣诞歌正唱到温柔处,钢琴旋律混着窗外落雪的簌簌声,裹着满室暖烘烘的光。
棕红的小驯鹿一手抱着个扎着红丝带的礼盒,另一只手上珍惜地捧着自己最喜欢的动漫人物吧唧,小短腿高兴在地上转了个圈,忽然扑到程卿怀里,鼻尖蹭着他的毛衣:
“小潼喜欢,最爱爸爸!”
程卿笑着捏捏她肉嘟嘟的脸蛋。
别看程潼小朋友年纪是小点,却也是个快有两年圈龄的资深动漫迷,她年龄没到还没上学,平时自己在家只要是喜欢的,什么都会看上一些。
这徽章是最近这段时间推出的设计,程卿虽然不懂这些,更不懂为什么叫吧唧,但小程潼挺喜欢看那部动漫,当然也不知道才三岁的她看不看得懂侦探内容,不过听说这个徽章很具有纪念意义和收藏价值,他就为她买了。
她能开心自然最好。
程卿转头看向沙发上的林墨,他从进屋后就依旧安静地坐着,怀里的小熊被放在腿上,而他旁边的位置又放了个更大几倍,比林墨还高些的大号熊——
浅棕色的绒毛,圆乎乎的耳朵垂拉着,是他今天白天挑的母子熊套装,想着或许能让孩子抱着更安心些,也当做是送给孩子的圣诞礼物。
小程潼将兰吧唧轻手轻脚地、小心翼翼地放到自己的收藏柜里,回来时偶尔偷偷抬眼。
好奇地观察着林墨。
他还是抱着那个小熊,背挺得直直的,睫毛垂着,连呼吸都很轻,很浅,比小熊还像个毛绒娃娃。
小程潼对人的情绪很敏感,她的小脑瓜从进门后已经注意到一些不一样。
比如大哥哥好像变得不爱说话了,周围裹着层更加灰蒙蒙的雾,比如连客厅里圣诞歌柔和的调子都似乎绕着他走。
是为什么呢?小程潼想不明白。
“哥哥,”她蹬蹬地走到林墨面前,踮脚拉起大抱熊的手往林墨的怀里推了推,“它肚子鼓鼓的,抱着,舒服。”
林墨的手兀地缩起来,带着颤抖。但在小程潼眼巴巴的困惑眼神里,他僵硬着,目光随着她继续推的动作慢慢移过去,落在大号抱枕软乎乎的轮廓上。
沉默了一会,他伸出手,指尖轻轻碰了碰那团绒毛。
像在确认什么。
然后顺着小程潼的那股不大不小的推力,把大熊抱进了怀里,浅棕色的绒毛遮住了林墨的半张脸,只露出双寂静的眼睛,垂眸看了一眼小程潼。
小程潼见他没推开,很快咧开嘴嘿嘿笑了。
她凑得更近了些,学着林墨的动作,爬上沙发,挤在他身边坐下了,小脑袋几乎要碰到他的胳膊,然后自顾自开始絮絮叨叨地讲自己今天做了哪些事情。
小程潼也没等待林墨回应,只小嘴巴巴地说着。
林墨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他目光落在前面地毯上,睫毛很长,垂着,像停着两只安静的蝶。手指偶然会轻轻摩挲一下毛绒熊上软软的茸毛,重复着一个极轻的动作。
他分明没有一丝波澜,却又像接住了小程潼所有细碎的声音和絮叨,一个很乖的倾听者。
程卿靠在沙发靠背上。
看着对面挨得近近的一大一小两个身影,他嘴角不自觉地勾了起来。
林墨自始至终都没有出现任何的不良反应,不排斥也不拒绝,该说不愧是他的姑娘么。程卿无声地舒了口气。
这股自来熟的外向劲儿,连带着林墨周围的空气,似乎都跟着一起活动起来了。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声音。
门被打开,是穿着圣诞老人服的顾澄放完车回来,他手里捧着一大束玫瑰,换鞋放钥匙一气呵成,然后大步走了进来,他把花递到程卿手里,低低地说了句“圣诞快乐”。
与刚才宽阔还飘着雪的室外不同。
随着他的走进,他身上属于alpha的玫瑰花信息素自然而然漾开,在客厅里微微弥漫开来。这股信息素刻意收敛了alpha与生俱来的压迫感,带着层对程卿无声的示好粘附。
这是完全不具备压制甚至算得上温柔的alpha信息素。
但原本平静的林墨仍像是被什么蛰了一下,他猛地抬起头,眼神瞬间慌乱,盯着前方的alpha,呼吸陡然急促。
下一秒,他突然跌跌撞撞地往小程潼身后缩。
林墨伸手紧紧攥住了小程潼的衣角。
整个人几乎要埋进她身后小小的影子里,肩膀控制不住地发起抖来。
程卿脸上的笑意顿了一顿。
他急忙让丈夫先暂时控制一下信息素。
林墨曾受到过alpha的伤害,他知道过他对alpha会感到害怕,因此程卿提前就和顾澄说,让他委屈下穿上圣诞老人的装扮,但信息素这东西,就像人的呼吸、心跳一样,是刻在alpha和omega本能里的存在。
没法像关掉开关一样简单,是生理上无法剥离的部分。
“墨墨别怕,没事的,你顾叔叔是很好的alpha叔叔。”
他安慰道。
小程潼正被林墨突如其来的反应吓了一跳。回头看见他浑身抖得像片要飞走的薄纸片,手指把自己的衣服抓得很紧很紧,指节惨白,眼睛里盛满了恐惧,又是躲在自己身后。
一股膨胀的保护欲,倏地从她幼小的心底涌了上来。
她特意往林墨身前挪了挪,像只弓起脊背护着同伴的幼猫,蓬松的发梢都透着一股一本正经的严肃模样。
然而她小脸警惕地一抬头,一眼对上自己澄爸的眼睛。
她顿时蔫吧下来,怎么是澄爸,有点为难呀。
小程潼心里有两道声音在打架:
澄爸一定不会伤害哥哥的啊,哥哥为什么要怕澄爸呀。
她不想哥哥害怕澄爸,也不想让澄爸被误会而难过。
目光在两边来回扫了扫。
最终还是觉得转向更紧急的那一方。
小程潼只好先回头,抬手轻轻拍了拍林墨抓着自己衣角的手背,声音是温温软软的:
“别怕,别怕,那是澄爸,是圣诞澄爸,不是坏人哦。”
她侧着脸,软绵绵的发丝蹭过林墨的额头,声音放得更柔,像猫爪尖轻轻踩过绒垫:
“他只是,有时候凶,但不吓人,还会保护哥哥你的。”
Alpha释放的信息素本就没带半分恶意,甚至是对着爱人家人非常温柔的信息素,也许是逐渐察觉到没有危险,又在小程潼的安慰下,林墨紧绷的身体慢慢松缓下来。
他从小程潼背后缓缓坐起身。
虽不像刚才那样缩成一团,不过还是把小姑娘的衣服抓在手里边,半躲在她身后不肯完全露头。
见情况好了些,程卿原本蹙着的眉峰慢慢舒展开。
他轻拍了拍丈夫的手作抱歉。
又转头看小程潼软着声音,像模像样地帮林墨那孩子理了理皱起的衣服,手掌轻轻拍对方,声音放得软乎乎的,轻声细语地在哄害怕的林墨,忽然没忍住低低笑出了声。
那小架势,倒是挺像样的,小家伙从哪学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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