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园里,几排白色的鲜花簇拥着墓碑在风中瑟瑟发抖。
漫天飞雪如同撕碎的挽联,纷纷扬扬地飘落,给蜿蜒的大理石路上覆盖层厚厚的“白毛毯”。
这场雪下的极静,仿佛将世间所有的声音都掩埋了。
林父林母是合葬的。
大雪天里,雪花落在墓碑上一层一层,新立的合葬墓碑很快蒙着白霜,两人的黑白照片被雪花模糊了面容。
墓碑上居中刻着字——
先考,林闵远,先妣,喻清落,之墓。
夫妻同穴,永世相随。
子,林墨,泣立。
四周寂静得可怕,光秃的枝桠垂着冰凌,像无数只苍白的大手向墓碑前面的小身影抓去,雪地上之前踩出的凌乱脚印很快被风雪填平,除了呜咽的风声,再没有一丝声响。
林墨独自一人坐在墓碑前,胸口沉闷,连呼吸都带着难以名状的酸涩。
他紧紧咬着下唇,不让眼泪掉下来。
葬礼结束后,林墨的叔伯姑婶们离开墓地都聚在了休息厅,逃避许久的林墨才掐着时间自己跑了回来,一个人待在这里,待在父母的墓碑前。
安安静静的,没哭没闹。
双腿再一次失去知觉,被那小胖孩呼温暖的手又冷了。
林墨固执地用冻红的手指擦掉照片上覆着的雪霜,仿佛这样,就能让照片里温柔笑着的爸爸妈妈重新鲜活起来。但他清楚地知道不可能。
“……为什么不带着我呀。”
雪絮落在发顶,林墨低着脑袋,对着墓碑喃喃自语。
沙哑的细小的声音被风雪扯得支离破碎。
一阵疾风吹过,雪落得更急了。
像无数微小的针,密密麻麻地刺在他单薄的脊背上。
林墨抱紧自己,软绵绵地拖着蜷缩起来的自己往前爬,最后将头靠在墓碑上,苍白的脸贴在那张黑白照片旁,埋在臂弯里,双手紧紧地捂住自己的眼睛。
沉默又冰冷的雪地里,隐约响起闷闷的哭声来。
小omega缩成一团,小小的身影被寒风吹得止不住颤抖,却找不到任何依靠。在这片空荡荡的惨白里,他像游丝一般脆弱不堪,若有若无,又可怜得像一粒随时会被风卷走的尘埃,无依无靠,随风飘荡。
“这孩子才八岁,年纪小,又是个omega,以后的花销可不小,我家那两个又都是alpha,o和a一起不安全呐,加上一个忙高考,一个忙着中考,实在没精力照顾他,害。”
“谁说不是呢。”一根涂着鲜红指甲油的手指一下一下敲着茶几:
“我家里虽然没打算要孩子,但我和我们家那口生意上的事儿,忙都忙不过来,哪有功夫看小孩儿啊!再说小孩太捣蛋了,调皮得很,也不行啊。”
“嗨,可不是嘛,你不生孩子也挺好,我们家那个混世魔王啊,可够够让我头疼的,我都怕了他了。从小到大,他三天两头招惹是非,还打架逃学,就没让我省心过!”
“唉不是不心疼这孩子呀,可说句不好听的话,omega又柔弱,又娇气,长大后什么这抑制剂,那调理药的,还有定期检查,指不定得供养到什么时候。”
“我们家已经有一个吞金兽了,实在有心无力啊。”
“怎么都不行,要不,跟他那妈一样,送福利院……?”
Alpha长辈们你一言,我一语。
那些毫不掩饰的讨论声像锋利的冰刃,一下一下割着林墨的心——他刚踏进休息厅,很快就有点后悔了,想逃。
林墨垂着头,攥紧了衣角,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对他之后该怎么办的大讨论再一次开始了。
这样的商议,这半月来发生了很多次。如今葬礼又已经结束,亟需结果的商论氛围变得更加急迫。
那晚车祸发生的太始料未及,妈妈喻清落是孤儿,她那一方自然没有亲人可以接手照顾林墨。
而林墨出生时就没见过爷爷,奶奶又走得早,于是担子就落到了爸爸这边的这些叔叔婶婶身上。
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各家有各家的生活。
本来好好的日子,谁也不愿意再多负担一个孩子,那不是简单说养就养的,何况还是个omega小孩,太麻烦。
在外面冰天雪地里冻了很久,林墨脸色无比苍白,他缩着肩膀,努力把自己往阴影里挪了挪,微弱而无助。
身为omega,他的个头不及同龄alpha和beta大,又有点瘦,此刻连呼吸都不敢太重,门口的盆栽树虽然不足够高大,却将窘迫的他遮得严严实实。
听着听着,林墨逐渐就不痛了。
他告诉自己这没什么,心底还有点诡异的平静。
对叔伯姑婶们的纠结和顾虑,林墨都知道,甚至心知肚明,自己的情况很不好,他打心里也不想给长辈们添麻烦。
如果林墨十八岁,即使是需要人保护的柔弱omega,他也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站出来,说自己可以养活自己。可是没办法,林墨只有八岁,钱拿在他手里,他都不会用,这事他说了不算,他甚至不懂,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行了行了,都什么话,别说了,孩子都回来了……”
没多久,有长辈发现了林墨,紧急叫停了这场大讨论。
从墓园离开,林墨终于还是有了去处。
他跟着小姑姑走了。
小姑姑是一个beta。
她性格温善,脾气好到面对人时表现得有点怯懦,与一群强势的alpha交谈,这实在需要很大勇气——
Beta又嗓门轻得像蚊子的小姑姑显得很被动。
结婚几年没有孩子,职业为教师的她,最终被认为是领养林墨最合适的人选。
“我、我那个……”
小姑姑张了张嘴,又胆怯地低下头,到结束后,也始终没敢再发出反对的声音。
林墨爸爸是独子,小姑姑不是林闵远的亲妹妹,是爷爷奶奶曾资助过的贫困生,再后来被林家收养了一段时间,他们过世后,林闵远还帮助过对方直到她大学毕业。
这也成为其他长辈们经过一番激烈讨论后,一致选择她的原因,报恩么。
不住在本市,小姑姑是在隔壁市的某所中学里任教,小姑父是在同市的一家公司里工作,因为据说有事,这次葬礼只有小姑姑独自开车来。
林墨父母以前一直忙着工作,即使是过年,也没什么时间和小姑姑家来往过,所以林墨其实没怎么见过小姑姑,也和那位小姑父不熟悉,但他无处可去。
唯一点头带他走的只有小姑姑,他很感激。
二十八号中午,返程路上。
那场车祸留下的阴影深入骨髓。
林墨变得很害怕坐车,他缩在副驾座紧紧闭着眼,双腿发软,苍白的脸颊贴在靠背上,紧握着安全带的指节泛白如纸,整个缩成一团的身体随着车辆行驶剧烈颤抖。
他不敢吭声麻烦小姑姑,两座城市那么远,总不能不坐车徒步走过去,嘴唇快要被自己啃咬出血。
但这些,小姑姑也并没有注意到。
她在给她的alpha丈夫打电话。
“……你一声不吭地就把一个孩子带回来?”电话里,丈夫的声音混着那边公交车播报的背景音,“苏朝……你的脑子里都在想什么?”
“我们家里什么情况你不清楚?你不是他那有钱爸……你打算砸锅卖铁……养着一个omega吗?!”
“你总是这样!没一点决定和主见,你心软你善良,你把他往家里一揽,有没有想过往后怎么办?!苏朝,不管去哪你把他送走,家里不欢迎他!”
其实林墨家里的两个大人都是工作狂。
爸爸林闵远是市中心医院的神经外科主任。妈妈喻清落十分要强,顶着谁都说一嘴说柔弱无用的性别,硬生生力排万难,成为一线明星的经纪人。
两个工作狂奋斗半生,房子、车子、存款都有。
按理林父林母去世后,两人户下一起留给林墨的,应该是一笔不菲的遗产,只要不是太奢侈太浪费,让他以后无忧一生,肯定足以。
但周围亲戚谁都没有把这些告诉过林墨,毕竟他年纪还太小,哪里懂这些。至于遗产去哪了,该知道的人会知道。
于是长辈们都说养他烧钱,负担不起。
林墨自己也这样觉着。
养他一定很花钱。
“墨墨这孩子可怜,当着孩子的面——他们好多人推来阻去的,最后说到我……你没在身边,我是真的没办法……”
苏朝人非常瘦小,米色羊毛衫松松垮垮地挂在她单薄的肩头,像是挂在晾衣杆上的空布袋,及肩的栗色卷发有些凌乱,发梢有翘起的地方,但她没精力打理。
她习惯性地缩着肩膀开车,一手手指紧张似地扣着方向盘,一手慌忙把手机换了个方向,看了一眼缩着的林墨,对手机另一边的丈夫,声如蚊蚋:
“展明,你别这样。
“我们没有一直没有孩子,也许有了他……”
“他”什么后面的话还没有说完。
听筒里突然传来“嘟——”的刺耳忙音。
握着手机的手僵在半空,苏朝看见屏幕的冷光里映出自己慌张的脸和发白的嘴唇。
最后默默放下手机。
“墨墨没事的,小姑姑会照顾你的,你小姑父只是……”
嘴里喃喃重复着几声“只是”。
可“只是”了许久,苏朝也没能找到合适的说辞。
林墨已经几近昏厥。
那场噩梦般的雨夜阴影在他的脑海里不断闪回,耳边嗡嗡作响,恐惧感、胃里的恶心感不断翻涌,嘴唇一直颤抖得没法发出声音,所以他没能回应苏朝。
苏朝也终于发现了反应不大正常的小侄子。
可注意到了又能怎么办,她自己都一头乱麻,被丈夫挂断电话后,满脑子只剩下了焦灼和慌乱,觉得也许就是普通晕车呢,也就没开口问。
但丈夫说送走。
又能送去哪呢?
总不能扔路边。
身为老师的苏朝做不到,这还是自己小侄子。
苏朝只能继续开车,车程四小时,她满心不安,忐忑又忐忑地带着野草似的林墨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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