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墨在一片黏腻的昏暗里睁开眼,手指摸到的地面像浸了水的棉絮,触感湿软,软得发沉。
空气里飘着股潮湿的霉味,混着浓郁的烟草味,又带点说不清的腻甜,就像熟透了的果子烂在泥地里,闻着让人喉咙发紧,恶心,想吐。
雾是从脚边开始,慢慢漫上来的。
起初,只是几缕白色的气体,缠在他的脚踝上,凉丝丝的,像是人在暗处吐出的气。
当他想站起来时,却摸到些凹凸不平的纹路,像是小房间里的那架老旧的大木柜,只是缝隙里积着的不是灰,而是那种滑腻的、带着不冷不热的湿。
逐渐地,雾气越来越浓了。
漫到他的小腿,又漫到大腿、腰腹。
猝不及防地,林墨听见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不重,似乎有人踩着那棉絮一样的厚厚的地面,一步,又一步,离林墨越来越近,隔着雾传来,那声音闷得仿佛是从林墨的身体里传出来一样。
林墨开始害怕了,牙齿紧紧咬住下唇,几乎要渗出血来,他想回头,脖子却僵硬得无法转动,他只能睁大了眼睛盯着眼前的雾——
那些白色的气不是静止的。
它们在动,像是某种诡异的有生命的东西一样,黏腻,湿滑,贴着林墨的皮肤往上爬,钻进衣服,带着股令人胆颤的铁锈似的寒气。
“为什么只有你活着……”
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很近。
分不清是谁,没有具体的人,只有一片化不开的雾。
而雾已经漫到胸口了,压得他喘不过气。
有什么东西搭上他的肩膀,那感觉像裹着布的石头,一下一下,想把林墨往下压。
林墨脚下一滑,突然跌坐在地上。
他手指乱抓着,抓到一把又一把黑漆漆的头发,黏在掌心里,带着和雾里面一样的腻腥味。
“你害怕么……害怕就跑啊,滚啊。”
那声音又响了,这次像是要从雾里面钻出来似的,裹着冰冷的湿气,钻进林墨的耳朵。
林墨想尖叫,可喉咙里却像堵着团湿布巾,他拼尽全力张大了嘴,却只能发出嗬嗬的声音。
他恐惧极了。
“这里不欢迎你……滚出去……滚出去……滚出去……”
那声音变得严厉起来,冷酷起来。有什么重物突然压到林墨身上,不是具体的形状,更像一片沉甸甸的云雾,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一点点往下沉。
林墨拼命挣扎着,猛然看见雾里浮出一张脸。
模糊的,五官都浸在白气里,只有一双眼睛,亮得像是浸在水里的玻璃珠,直勾勾地盯着他。那目光黑沉沉的,不是看,更像是瞪,带着恨意的瞠目。
那是他自己的眼睛。
“是你害死了爸爸妈妈……是你……该死的是你!”
他看着他自己的脸吼叫着,愤怒着,狰狞着,痛哭着。
压在身上的重量兀地一下加重。
林墨感觉肋骨都在发痛,呼吸像是被掐断了一样,好痛苦,好痛苦。
雾气彻底盖住了他。
地面变了,脚下变成不断下限的泥沼,每挣扎一下就陷得更深,污泥顺着脚踝往上爬,像无数冰冷的手在拖拽。
远处传来模糊的嗡鸣,是无数钝重的摔砸声和关门声,那声音一声比一声近,一声比一声响,震得他耳膜发痛,却看不清声音来源,突然,轰!
脚下一重,林墨整个人往下坠。
“啊——”
林墨惊叫着睁开眼,突地一下坐起身。
最后一丝雾散开时,他看见了既熟悉又陌生的小房间。
指尖触到额角,一片冰凉的湿意顺着鬓角下滑,浸湿了枕头的边缘。
胸口还在剧烈起伏,手心里全是汗,被子不知何时被自己踢到了床尾,露出的胳膊上起了层细密的疙瘩,后背黏糊糊的,冷汗把衣服洇出深色的痕迹。
身上的重量消失了,可皮肤上还残留着梦里被碾压的钝痛,喉咙里那堵着的湿布巾仿佛还在,吐不出,咽不下。
窗外的天是灰的,像梦里没散干净的雾。
12月17日,天气阴,18:33。
今天是他在小姑姑家待的第二十天,爸爸妈妈去世第三十七天。下午休息时睡着了,自己又做噩梦了。
头发长得好快,变得好长,快挡住眼睛了。
小床上,林墨蜷起双腿。
他把脸埋进膝盖,肩膀微微发抖……
……
“经理,年底了,咱们部门最近的裁员名单……能不能再通融通融,我在公司都干了快五年了,手头项目也做得好好的,正是关键时期……”
展明攥着项目进度表,声音发紧,盯着眼前的经理。
他一个alpha,居然要在omega面前姿态低到尘埃里。
经理靠在宽大的皮椅里,整个人在剪裁规整的西装衬托下,显得格外疏离冷漠,他指尖敲了敲桌面:
“展明,不是我不帮你。公司要优化人员结构,降本增效,你绩效这两年一直卡在中下游,空留着你,还不如招点新鲜血液进来。名单这是公司领导的决定,我也没办法。”
话语冷淡,像冰锥,直直戳进展明心里。
“经理!这个月,不!以后绩效我一定拼命往上冲,项目我也加班加点跟,通宵跟都行……”展明往前凑,文件袋上的棱角硌得他手心生疼:
“我,我求您……求您跟领导说句好话,我妈还在医院重病室里,我家里还得生活,我不能没这份工作啊!”
“我……”
展明还想争取,但经理已经起身整理衣服,眼神里没有丝毫波澜:“收拾下东西,今天就交接,别耽误大家时间。”
经理冷漠地与自己擦肩而过时,展明觉得这就像一场无声的羞辱,告诉他——你已经没有用了,你没资格留下。
展明僵在原地,拳头死死攥紧,指节按得发紫。
他看着经理离开的背影,只感觉alpha的尊严被彻底碾碎,办公室外同事们的目光或躲闪或同情或漠然,都像无数巴掌甩在他脸上。
他机械地回到工位,收拾私人物品,每放进一个文件夹,就想起经理那毫不留情的判决——他给这个破烂公司没日没夜卖命了五年!
展明听着自己的脚步声,一步步离开公司,每一步都像踩在自己的自尊上。
走出公司大楼,展明没回家。
而是连箱子带东西把那些从公司收拾出来的全扔了,又去灌了一肚子酒。廉价的白酒火烧似的一路烫到胃里,酒精漫上来的时候,什么病房里的妈、什么年底被裁员、什么懦弱没用肚子没动静的beta妻子……
全部都远了,淡了,没了,只剩下嘴里的辛辣和胸腔里那点短暂的、麻木的空。
夜风卷着酒气直往喉咙里灌,展明的脚步像踩在空气上,手里那瓶喝剩一半的白酒晃得厉害,玻璃墙面映出他红得发肿的脸和眼睛。
他刚被保安从酒馆里搡出来,后背还火辣辣得疼。
街灯把影子拉得歪歪斜斜,他踉跄着往家的方向挪,忽然瞥见前面路灯下站着个穿西装的身影。
那偏纤瘦的背,总是别在左胸的钢笔、甚至连打电话时无名指习惯性敲手机的动作,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展明的视网膜上——“你这种人,留着也是占位置。”
他仿佛听见那人对这样自己说。
是那个经理。
胃里的酒骤然翻涌上来,带着酸腐的热气冲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展明攥紧了酒瓶,玻璃的冰冷却压不住心里的火。他看见对方独自走在路上,那难听刺耳的笑声,隔着斑马线一路飘过来,像针一样扎进他的耳朵里。
凭什么?
Alpha骨子里的狠戾与不甘翻涌。
展明想起对方那副高高在上的嘴脸,不过一个omega而已,凭什么过得那么肆意?凭什么能随随便便轻易毁掉他的生活?凭什么这么随意辗轧他的人生?
展明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迈开腿的,嫉妒与恨意转眼间吞没理智,鬼迷心窍般,他一步步过了马路朝着对面走,悄悄地跟在了经理身后。
他死死盯着那个背影,手里的酒瓶被捏得咯吱响,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凭什么。
就在他膝盖发沉,几乎要往前扑的时候,一个穿着米白色风衣的高大alpha走了过来。
那alpha比自己还高还壮。
像扔进滚油里的一瓢冷水,滋啦一下浇醒了展明,他没敢再上前了。
展明看见那个alpha径直走到经理身边。
然后两人一起上了车,经理回头时,似乎瞥到了展明,他看了展明一眼,眉头皱一下,大概是嫌恶的表情,然后和那alpha说了几句,接着离开。
“操!”
展明对着空无一人的路边骂了句,声音被风吹得七零八落,他踢飞路边的石子,石子滚了几圈停下,正好停在了垃圾桶边,像极了他自己。
冷风灌进领口,冷得人直打哆嗦。
展明突然间松开手,酒瓶“哐当”一声被他砸在地上。
透明酒液混着玻璃碴溅了一地,周围有路人惊呼,他却像没听见。
最后他一路跌跌撞撞地往家走,影子被路灯切得一段一段,又拼成不完整的形状。
到了家楼下,展明踹了脚墙,石膏屑落了满裤腿。
他骂了句脏话,转身等电梯上楼。
他踩出的每一步,都带着没处发泄的戾气,恨公司的两面三刀,恨经理上司的冷漠功利,恨那种没了工作浑身是债的窒息感,更恨抓不住任何东西的无力感。
钥匙插/进锁孔时还在抖。
推开家门,玄关的小夜灯还亮着,昏黄的光里,沙发边蜷缩着个小小的身影。
哈,是那个寄生虫一样赖他房子里的小孩。
一个……omeg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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