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屏幕亮着，几条未读语音和一个欲哭的小草莓表情包整整齐齐地排在对话框里，带着熟悉的头像跳动。
程卿指尖顿了顿，轻轻点下第一条。
“爸爸！”是小程潼清脆稚嫩的声音，背景里电视正在播放名侦探柯南的片头曲SLEEPLESS，“澄爸嗦今天太阳公公好，我把你的鞋子，放在大台子（阳台）上啦，暖暖的！”
程卿听着嘴角弯了弯，指尖在屏幕上摩挲了两下。
第二条点开，小程潼的声音含糊不清，像是嘴里塞着东西：“我刚才吃了满满一碗饭哦，现在，在吃草莓蛋糕，澄爸嗦，我可以的！”
他失笑，程潼从小就格外喜欢吃甜食，担心影响她的身体健康，他们一直管控着。
第三条的背景安静了些，能听见家里窗外的风声，语音里小程潼的声音一下子放软，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和差点没忍住的抽噎：“爸爸……”
程卿心里一紧。
三岁的小人儿大概是抱着手机窝在小沙发里，呼吸都透着委屈，过了很长时间才小声问：
“你……什么时候回来呀？小潼想你了。”
最后一条消息很短，点开时先是几秒的沉默，接着传来一声轻轻的、带着奶气的撒娇和恳求：
“圣诞老人……要到了呀……爸爸要回家啊……”
跟着后面的是一个哭泣的小草莓——
顶部绿色的叶子微微垂拉着，圆润的“脸颊”上挂着晶莹的泪珠，一颗已经滑落脸颊，另一颗还挂在眼角，眼神湿漉漉的，透着明显的难过和委屈，泫然欲泣，惹人怜爱。
走廊很安静，最后一条语音的余韵仿佛还悬在空气里。盯着那颗哭得可怜的小草莓，程卿的手指悬在屏幕上方，停顿了许久，他终于没忍住，鼻尖懵地一酸，眼眶瞬间热了。
程卿抬手按了按眼角。
缓了好一会，他点开输入框，慢慢发出语音：
“爸爸收到了，潼潼很棒，你在家乖乖的，要好好听你澄爸的话，爸爸很快就回家啊。”
又反复听了好几遍小程潼发来的语音，程卿才恋恋不舍地退出聊天界面，划到日历图标，点开时屏幕上跳出大大的日期——明天，12月25日。
圣诞节。
这三个字像细针，轻轻扎在心上。
他愣了两秒，才意识到自己都快忙糊涂了，医院的事加上林墨的事，他快两周没有回家了，原来日子已经跑得那么快，快到他连这样的节点都能忘得一干二净。
“明天……”他低声重复了一遍。
医院圣诞节是不放假的，但他可以调整一下出诊时间。
顺便……程卿站起身来，刚把手机塞进口袋，脚步顿住，脑海里闪过林墨缩着的小身影，顺便可以带着那孩子回一趟家，就当初次见面会了。
毕竟他和丈夫商量好，已经决定照顾他。
而这决定，当然也需要他家宝贝的认可。
而且自家小姑娘的性格他明白，出了名的“人来疯”。
在游乐园里都能拉着陌生小朋友的手，絮絮叨叨地分享糖果，还有他们小区门口买棉花糖的严肃大爷，也能被她缠得露出皱纹笑哈的，心甘情愿地免费送她糖吃……咳。
或许，和潼潼接触一下，说不定能够对林墨的精神恢复有一定的帮助。
这个想法让他心里一动，脚步也轻快了些。
程卿掏出手机，点开备忘录，飞快地敲下一行字：
“带上林墨，还有潼潼喜欢的毛利兰徽章，回家。”
……
12月25日，雪。
雪是从傍晚开始落的，起初只是零星几点，打着旋儿飘在路灯晕开的暖光里，像揉碎的糖霜。
等夜色漫过屋顶，雪花逐渐密了起来，簌簌地织成一张白网，把整个世界都裹进了一片温柔的朦胧里。
庭院灯下，雪片看得格外分明，大朵大朵的雪花地扑在玻璃上，又顺着窗沿滑下去，在窗台上积了厚厚一层，映得屋里暖黄的灯光都透着点毛茸茸的光景。
窗玻璃的里面蒙着层水汽，一个小小的棕红色身影正趴在那里，鼻尖几乎要贴在冰凉的玻璃上。
三岁的小姑娘裹着一身棕红色驯鹿服，连帽上的两只小鹿角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绒球尾巴在身后一颠一颠的。
她正踮着脚尖，圆滚滚的身子挂在窗边，眼睛瞪得溜圆溜圆的，一瞬不瞬地盯着窗外——
雪花正大片大片地往下落，像无数白色的羽毛在跳舞。
“哇……”她小声惊叹。
肉乎乎的手掌在玻璃上按出个模糊的小印子，跟着飘落的雪花左右移动，仿佛这样就能抓住它们似的。
小程潼是刚换上衣服，小爪子似的手套还没戴稳，指尖从毛茸茸的袖口露出来，正隔着玻璃点外面飘落的雪花。
“一只，三只……”
她奶声奶气地数着。
突然间，她像是想起了什么，噔噔噔跑到门边搬来小板凳，踩上去用力推开窗户，冷风裹着雪花一股脑涌进来，吹得她缩了缩脖子，却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
“雪花，雪花——”
小程潼伸出胖乎乎的小手，仰着小脸往窗外探。
一片雪花轻轻落在她的手心里，瞬间化成了小小的水珠，凉丝丝的，她呀了一声，又赶紧把手往前伸了伸，另一只也跟着举起来，像捧着什么宝贝似的。
雪花落在她的袖口上、发梢上，甚至有一片调皮地粘在她的睫毛上。她眨了眨眼，睫毛上的雪花融成水珠，顺着脸颊滑下来，她却只顾着咯咯笑。
一只温热的大手从身后伸来，轻轻松松地就将她从窗台上拎了下来，小姑娘脚尖离板凳后还在到处乱扑腾。
“小调皮，手都冻红了，还敢扒着窗户玩雪？”
“还想不想吃草莓棉花糖了？”
顾澄的声音带着点故作严肃的低哑，指尖捏了捏她冰凉的小手：“再玩下去，小胖爪子该冻坏了。”
小程潼小脸一怔，有些心虚地，毛茸茸的鹿角就开始往后蹭着来人的下巴，嘴里胡乱应着：
“知道啦知道啦……”
尾音拖得长长的，带着点被抓包的狡黠，心里却在偷偷嘀咕着——等澄爸不在，下次看到雪，还是要摸！
拎着小程潼后颈的手松开。她还没站稳，就被一股带着玫瑰花香信息素的暖意圈住。
她回头时，撞进了一片红彤彤的绒布里——她澄爸不知什么时候换上了圣诞老人的红棉袄，白胡子垂到胸口，帽檐上的绒毛蹭得她脸颊发痒。
“圣诞老人……澄爸！”
她眼睛一亮，伸手就要去揪那撮假胡子。
“你的，大雪橇呢，礼物藏在哪里啦？”
“先管好你的小胖爪，”他用戴着白手套的手轻轻拍开她调皮的手，声音从胡子后面传出来，闷闷的却带着笑，“要是再敢把雪抓进屋里堆雪人，礼物可就给隔壁大白了。”
小程潼吐了吐舌头，大白是条很大的大狗，长得很英俊帅气，她虽然喜欢和它玩，但礼物可不能分享给它。正要耍赖反驳时，她的眼角余光忽然间瞥见窗外。
暖黄的路灯下，一辆熟悉的黑色轿车稳稳停在家门口。
“爸爸！是爸爸！”
她从顾澄怀里直起身子。
刚刚蔫蔫的声音瞬间拔高，像个被按了开关的小喇叭。
驯鹿服上的铃铛叮铃铃响成一片，小程潼的两只小短腿蹬着空气，她扭动着小身体从澄爸身上滑落下来，像颗小炮弹似的冲向门口：“是爸爸回来啦！”
红棉袄的身影跟在后面，帮她开了门，白胡子下的嘴角忍不住扬起：“别着急，记得换鞋啊。”
雪下得正密，纷纷扬扬地给黑色轿车的车顶覆盖了层薄薄的白。
车刚停稳，程卿推开车门，寒气瞬间裹了上来，呵出的白气在眼前散得很快。
他没着急下车，先朝副驾驶座看了眼。
林墨靠在座位最里面，头埋在膝盖里，两只手死死抠着椅垫的边缘——还是这样，只要上了车，感受到车发动行驶的动静，那些恐惧就会想潮水一样漫上来，浸没他。
不过比程卿之前带林墨回来的那一次，要好很多。
林墨的身影陷在座椅里，耳朵里塞着白色的耳机，耳机线顺着肩膀垂下来，没入厚厚的外套口袋。
那是程卿为他准备的，提前下载好的纯音乐，从上车起就给林墨带上了，还是起了一定作用，没像上次那么严重。
程卿下车绕到另一边，拉车门的动作十分轻。
冷风卷着雪沫子钻进来，他下意识地用胳膊挡了挡，朝林墨露出温和的笑：“墨墨，我们到啦。”
林墨没应声，肩膀抖了一下，耳机差点从耳朵里滑出来，他这才有了反应，慌忙抬手按住耳机，指节泛白，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始终蒙着层灰蒙蒙的雾。
“爸爸——”
小程潼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比平时高了好几个调，可激动坏了，还带着点没站稳的气音，圆滚滚毛茸茸的小身子直接撞进循声转过身的程卿怀里。
在爸爸弯腰抱起自己的瞬间，小姑娘闻到了熟悉的淡淡薄荷味的气息，她把脸埋在程卿的颈窝里，用力蹭了蹭，忽地鼻尖一酸，刚才还亮晶晶的眼睛瞬间蒙上了层水雾。
“想爸爸了？”
程卿的手搭在小程潼头上，在毛茸的连帽鹿角上轻轻揉了几下，声音里带着笑。
小程潼没说话，只是把胳膊收紧，抱着程卿的小肩膀一抽一抽的，喉咙里发出“呜唔”的声音。
像只受了委屈又终于找到依靠的小猫。
眼泪打湿了程卿的衣领，小家伙又咧开嘴想笑，嘴角却控制不止地往下撇，哭腔和笑声搅在一起，声音清脆治愈。
“想啦。”
“好了好了，没事了哦，爸爸这不是回来了？”
程卿笑着拍她的背，指尖刚擦去她脸颊的泪水，怀里的小人儿却一下子不动了。
他顺着她的目光转头，便看见车里，林墨的身影还坐在座椅里，但耳机线已经从耳边垂了下来，原本空茫茫的眼神动了动，正静静地望着他们这边。
或者说，是望着他怀里的小程潼。
程卿愣了一愣，脸上的表情有些错愕。
程卿怀里的小程潼朦胧着眼睛，挂在眼角的泪珠颤巍巍的，好奇地盯着车里那个有些熟悉的身影，以及林墨的脸。
几秒钟后，她缓缓睁圆了眼睛。
刚才还带着哭腔的嗓子再次亮了起来。
小程潼脆生生地喊：“大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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