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鸢的动作顿住了,她似乎在辨认。但两人隔着十几米的距离和摇曳的树影,能看到的也不过是个模糊的轮廓。
就在这时,窗户里突然探出了一个中年妇女的轮廓。即使隔着距离和夜色,宋清也能感觉到那身影散发出的不耐烦。
一阵模糊却尖锐的斥责声隐隐传来,听不清具体内容,但那语气却足以让人皱眉。
林鸢明显地僵了一下,而后抬手砰地一声关上了窗户。随着窗帘被快速地拉上,留给宋清的就只剩下了一面黑漆漆的窗玻璃。
“你今天在小卖部逞什么能?”王美娟叉着腰,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女儿脸上,“张婶都找上门了!说你多管闲事,挑拨人家母女关系!有这钱,你怎么不给你弟弟买点好吃的?”
林鸢背对着母亲,声音压抑着怒火:“我看不过眼!给儿子买的冰棍,女儿就只能眼巴巴看着?这是什么道理?”
“我看你就是闲的!明天一早去你小姨家,跟你表妹一起上课!老师都请好了!”
王美娟又尖又利的声音一瞬间踩在林鸢那根跳动的神经上,她猛地转过身,眼圈有些发红。“你们不是天天说我是个养了这么多年连个本科都没考上赔钱货吗?那你为什么还要我去复读?你怕别人家对你当年做的那些事情指指点点!你们想立个好爹妈的牌坊!”
这话像刀子一样戳中了王美娟的痛处,她的声音陡然拔高:“我和你爸花钱给你复读,我们还有错了?你还有理了?!”
“我不想读!我要出去打工!”林鸢的声音也大了起来,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
“你敢!”王美娟气得发抖。
“你看我敢不敢!”林鸢吼了回去,一把推开房门冲了出去,将母亲那句愤怒得你必须给我去的喊声甩在身后。
深夜的街道空旷而安静,只有路灯投下昏黄光圈。林鸢漫无目的地走着,胸口堵着一团化不开的闷气。等她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竟站在了宋清外婆家的楼下。
她抬起头,白日里阳台上的五颜六色的花草在夜色中只剩下了摇曳的黑影轮廓。她下意识地寻找着那个映着光亮的窗口,却只得到了一个黑黢黢的结果。
午夜十二点后,没人有义务给她留一盏引路的灯。
林鸢抬手狠狠拍向埋伏在自己后脖颈上借机吸血的蚊子,将鲜血和残尸慢慢擦在白日没舍得用的那张纸巾上,而后慢慢的将它们搓揉成团。
就在这时,刺耳的手机铃声就在寂静中炸响。她看了眼来电上跳跃着的名字,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接了起来。
就在信号连接成功的下一秒,王美娟不耐烦地吼声瞬间穿透了她的耳膜:“死哪去了?!鱼货到了!赶紧滚回来帮忙搬!没钱交房租,明天全家都得睡大街!”
而后像是通知到位了一样,没等林鸢开口这通电话就被单方面粗暴挂断了。
林鸢烦躁地把手机狠狠塞回口袋。她最后望了一眼那扇黑黢黢的窗,转身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她的身后传来了轻微的吱呀声,那是老旧防盗门被人由内向外推开时的声音。
她停住了脚步循声望去,只见那扇绿漆防盗门后走出来了一个人。
防盗门感应灯亮起,昏黄的光线勾勒出宋清清瘦而挺拔的侧影。
她穿着简单的白T恤和灰色运动短裤,头发松松地挽着,几缕碎发落在光洁的额前。手里握着撕了一半包装的碎碎冰,正往外透着整个夏夜唯一的清凉。
“还没睡?”宋清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嗯…屋里有点闷,出来逛逛。”林鸢有些局促地捋了下耳边的碎发,“你呢?”
“热,睡不着,出来透透气。”宋清的目光落在林鸢微红的眼眶上,却什么也没问。只是利落地掰开了手里的碎冰冰,把一半递给了林鸢。
林鸢看着递到眼前冒着寒气的半截碎冰冰,又看看宋清那张平静无波的脸,心里那团乱糟糟的闷气,好像突然被这清凉的气息冲散了些。
“谢谢。”林鸢接过那半根碎冰冰,冰冷的廉价香精混着甜意在舌尖化开,莫名地抚慰了焦躁的神经。
感应灯灭了,取而代之的月光洒在站在屋檐下,沉默地吃着各自那半截碎冰冰的两人身上。
“你是第一个恭喜我考上医学院的人。”宋清忽然开口,目光却落在飞舞的小虫上。
这句话很轻,却像一颗小石子投入林鸢混乱的心湖。她吮吸的动作顿住,一抬头就撞进了宋清平静的眼眸里。那里面没有同情、没有探究,只有一种近乎陈述事实的平淡。
“因为我觉得,你真的很了不起。”林鸢轻声说着。
宋清没再说话,只是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而后便安静地站在门口,仿佛真的只是出来透气。
随着碎碎冰吃完,两人之间那点微妙的、同处深夜屋檐下的氛围也就散了。
林鸢捏着空空如也的塑料壳子,清了清嗓子里的甜腻:“我…得回去了。”
“嗯。早点回家吧。”宋清说完,转身迈进了门里。
防盗门落锁的咔嗒声在林鸢心上轻轻敲击了一下,巷子里又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她低头看着手里那半根已然被掌心捂热的塑料壳,最后仰头看了一眼阳台上摇曳的花影。而后深吸一口气,将身子转了过去。
宋清轻轻关上家门,刚一转身就看见外婆端着杯凉白开,穿着睡衣站在卧室门口,静静地看着她手里的那半截铁证,目光里满是怀疑。
“怎么了?刚看你在窗口站了老半天,又下楼呆这么久,捡着宝了?”
被抓包的宋清面不改色,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最后一道数学大题的三种解法:“看到一只流浪的小猫,挺可怜的。就下楼给它喂了点东西。”
外婆没再追问,只看着孙女平静的侧脸若有所思地喝了口水,而后叮嘱了一句早点睡,便回房去了。
宋清装着若无其事地回到房间将门关好,而后伸手将台灯打开,又将遮光的窗帘向着两侧一推到底。
暖黄的光线像灯塔一样穿透黑暗,清晰地照亮了林鸢刚走过的路。她的脚步停在巷口拐角处,抬头久久地望着那扇亮着灯的窗户和灯下模糊的剪影。
直到那盏灯熄灭,整栋楼都沉入睡眠的黑暗,她才深吸一口气,转身朝着自家鱼铺的方向快步走去。
凌晨的市场里灯火通明,人声鼎沸。浓烈的海腥味和冰块融化的水汽混合在一起,弥漫在湿热的空气中。一箱箱刚从渔船上卸下的海鱼被堆在门口,等着被人分拣、冲洗、加冰。
林鸢的父亲林大勇正和一个伙计抬着沉重的泡沫箱卸货,汗水浸透了他身上如同抹布一样黄一块、黑一块的背心。
王美娟则站在柜台后面麻利地给顾客称鱼刮鳞装袋,笑着接过张百元大钞放入腰间的钱包里。
一抬头,她发现了站在门口的林鸢,喜悦的眼一下子化为愤怒:“磨蹭什么呢!快帮忙!”
林鸢没回话,只利索地扎起了头发,戴上厚厚的橡胶围裙和手套,加入了搬运的队伍。
沉重的泡沫箱里是刚从渔船上卸下的冰鲜海货,冰冷的水珠顺着箱壁流下,很快浸透了她的帆布鞋和T恤下缘。
鱼腥味顽固地钻进她的头发、皮肤、每一个毛孔里,浓烈得让她自己都忍不住皱眉。
但是没办法,她只能咬着牙一趟又一趟地穿梭在拥挤、湿滑、散发着浓烈气味的小铺子里,任由白皙的手臂被粗糙的泡沫箱边缘磨出红痕。
天边正泛起鱼肚白时,累得几乎直不起腰林鸢方才被开恩大赦得以回家。
她拖着沉重的脚步打开一片狼藉的家门,小心避开三岁的弟弟林臻扔得到处都是的玩具,冲进了狭小的卫生间里。
她用凉水胡乱洗了把脸,换下那身被鱼腥味腌渍透了的衣服,随便套了件旧T恤后便一头栽倒在床上。
疲惫的身体刚陷入短暂的昏沉,就被一阵刺耳的哭闹声和拍门声惊醒。
“姐!姐!我要吃糖!开门!” 被开门声弄醒的林臻在门外又哭又闹,小手把门板拍得震天响。
“吵什么吵!让你姐多睡会儿!你跟我去店里!”王美娟把肉包往儿子手里一塞,紧接着隔门朝里喊道:“林鸢,你记得起来把饭煮上!中午我们回来吃!”
林鸢用枕头捂住耳朵,但那声音还是顽强地钻了进来。半晌,头痛欲裂地她挣扎着爬起来,走到厨房里机械地淘米下锅,按下煮饭键。
强烈的困意再次袭来,她踉跄着回到房间倒在床上,瞬间沉入无梦的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她被更加激烈的争吵声惊醒。
“林鸢!你煮的饭呢?你想饿死谁?!” 王美娟尖利的嗓音像锥子一样扎进耳朵。
林鸢猛地坐起,混沌的大脑一片空白。她冲到厨房一看,电饭煲的指示灯根本没亮!
她忘了插电源!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