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鸢重新推门回到那个光怪陆离、声浪震天的空间，喧嚣热浪混杂着酒精、汗水和廉价香水的味道扑面而来，熏得她一阵反胃。
更让她意外的是，原本泾渭分明归属不同包厢的一中和二中两拨人，不知何时竟然混在了一起，正围着茶几闹哄哄地准备开始下一轮游戏。
温念棠坐在人群中央，如同自带光环的女王，正微笑着跟旁边的人说着什么。看到林鸢进来，她抬了抬手，笑容完美无瑕：“林鸢，要不要一起玩真心话大冒险？人多热闹。”
林鸢脚步顿了顿。她不想玩，尤其不想在温念棠主导的游戏里玩。但此刻若是退缩，倒显得心虚。于是，她面无表情地点点头，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
负责洗牌的班长将印着各种劲爆问题的卡片哗哗作响的洗了几遍，忽然“咦”了一声。他拿起卡片数了数，抬头看向温念棠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温大小姐，你刚才抽走的那一张没还回来呢。”
温念棠正端着一杯果汁小口啜饮，闻言用指尖在玻璃杯壁上轻轻点了点，漫不经心的语气里满是慵懒：“哦，那张啊……”
她拖长了调子，眼波的流转在昏暗闪烁的灯光下勾人得很，“送人了。”
“送人了？！那张你最想亲吻的人是谁，可是我的镇场之宝啊！”班长夸张地叫起来，痛心疾首的样子逗笑了大家。
“下回陪你一副新的。”温念棠的嘴角噙着笑意，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角落里的林鸢。
“哇哦！”包厢里立刻响起一片心领神会的起哄声。
林鸢坐在角落里，只觉得那笑声和目光像针一样扎在背上。她端起手上喝到一半的啤酒仰头灌了一大口，任由冰凉的液体带着苦涩一路烧到胃里。
游戏开始，转动的酒瓶在茶几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几轮下来，运气“极好”的林鸢就被瓶口指到了。
“来来来！这位同学！让我看看你的运气！”班长用极为夸张的姿势抽出卡片，大声念出了上面的问题：“请描述你理想中的初吻对象！要细节！越细节越好！”
这问题不算刁钻，只需要模棱两可几句便可以糊弄过去。只是先前ktv门口的修罗场和刚才温念棠的送卡行为将八卦的调性拉得太高，此刻无数双带着好奇、八卦与促狭的眼睛不约而同地紧紧盯着林鸢，希望能从她的嘴里获取更多的刺激。
连温念棠也微微坐直了身体，端着杯子好整以暇地看着对面的人，嘴角噙着一丝玩味的笑意。
灯光在林鸢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她垂着眼，既不羞涩也不恼怒，有的只是近乎冷漠的平静。
包厢里热烈的气氛因为她长久地沉默而渐渐冷却下来，起哄声变成了疑惑的窃窃私语。
几秒钟后，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林鸢将手里的啤酒放在桌上，而后平静地拿起那杯由多种酒水调配而成的惩罚。没有一丝停顿地仰头，一饮而尽。
空杯子被重重地把顿在茶几上，发出“砰”的一声。她抬眼扫视了一圈起哄声卡在喉咙里的人，声音沙哑却清晰：“我喝酒。”
包厢里安静了几秒，随即爆发出更响的起哄和掌声。温念棠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收拢回来的眼神里像是凝着一块冰。
拿着手机噼里啪啦给宋清汇报前线军情的郑采薇眼见情况不对，赶忙在暗地里踢了踢半醉瘫在沙发上的周宇航。
周宇航迷迷瞪瞪的睁开眼，看着角落里脸色苍白、眼神已经开始发直却依旧强撑着的林鸢。再看看周围混乱的气氛，赶紧踉踉跄跄的站起来，借着时间的由头打起圆场。
“好了好了！这都几点了！包厢的时间快到了，大家散了散了！下次再聚啊！”
他一边说一边开始轰人，几个还算清醒的同学也帮忙招呼。意犹未尽地抱怨声里，众人开始三三两两地收拾东西准备散场。
老旧的风扇有气无力地转着，吹出的风带着夏夜的闷热，无情地将宋清的睡意搅个稀烂。
她躺在床上盯着黑黢黢的天花板发呆，身下的竹席早已被体温烘得温热，丧失了先前的清凉。搁在枕边的诺基亚屏幕震动着亮了一下，惨白光线精准地撒在了那张苦瓜一般的脸上。
她摸索着手机坐起身来，看着郑采薇发来的最新消息。
可惜啊，林同学没回答初吻对象的问题，选择一杯封喉！刚散场了，她被两个跟她家住得近二中的女生架着打车走了，看着醉得够呛。
宋清盯着那条短信看了几遍，习惯性的将它送到了垃圾箱里。但她没有立即将手机放下，反而像被什么牵引一般地点开了通讯录。直到光标一下一下的跳到了林鸢的名字上，她方才醒悟过来，猛地摇了摇头。
凌晨的时间点，自己这个“老师”，打电话询问“学生”是否安全到家，未免管得太宽。再说林鸢一个十八岁的拿了身份证的成年人，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用近乎冷酷的理智清晰地分析完行为的正确与否后，宋清按灭了手机屏幕，将其丢回枕头边。
只是刚闭上眼，那些翻涌而来的记忆却轻易的将思维的冷酷顷刻侵蚀殆尽。
林鸢那句“只有补习的时候是老师”的话，她灌酒时决绝地侧脸……。各种画面和声音在黑暗中疯狂交织，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她紧紧缠裹到透不过气。
窗外没有一丝风，空气沉闷得如同凝固的胶水，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湿意。
她试图用刚才的逻辑压下所有的一切，只是心口那股莫名的烦躁和担忧却像野草一般愈发疯长。
几乎是一边倒的争斗，在天际隐隐透出一丝灰白时分出了胜负。彻底放弃抵抗的宋清猛地坐起身来，看了看手机上陌生的数字，深深的吐出了一口颓废的气。
她轻手轻脚地换上衣服，打算去河边跑一圈，用身体的疲惫驱散心头的混乱。
凌晨的小巷寂静无声，只有年久失修的路灯发出一闪一闪的昏黄光晕。河边的风带着水汽的微凉，稍稍吹散了闷热。
宋清沿着小区外熟悉的沿河小路慢跑，试图让清冷的晨风吹散心头的郁结。跑过一段熟悉的河堤时，她的脚步猛地顿住了。
只见在郑采薇的短信里，某个应该被同学送回家去了的人，正蜷缩在前方不远处的河边长椅上。
听到脚步声的林鸢猛地抬起头，在看清来人时她眼中先是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又迅速被一种混杂着窘迫、尴尬和强装镇定的情绪取代。
“宋……宋老师？”
她下意识坐直身体，整理了一下衣服。却因宿醉和蜷缩太久的缘故，动作显得有些僵硬和笨拙。
T恤皱巴巴地贴在她的身上，沾着不知哪里蹭上的灰尘和污渍。裸露在短袖外的手臂和小腿上，赫然有好几个被蚊子叮咬出来的红肿小包。
宋清扫过她这副狼狈的样子，眉头皱得更紧：“你怎么在这里？不回家？”
林鸢低下头，避开审视的目光，声音闷闷的：“这么晚回去还一身酒气，我妈肯定要骂人。本来想去妙妙家的，但是太晚了。小姨和小姨夫难得出差回来，一家人团聚，我不想打扰他们。”
她小声说着可怜兮兮的话，再配合上一身又脏又狼狈的模样，活像一只被遗弃的小动物。
此情此景下，宋清心里那点被强行压下的担忧，瞬间冲垮了所有理智的堤坝。
她沉默了几秒，目光落在林鸢脏兮兮的手臂和腿上的蚊子包上，踌躇着开口：“你……要不去我家洗个澡？现在天还没亮，黑灯瞎火的，没人能看到。”
林鸢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她看着自己的狼狈模样清晰地映在宋清那双总是沉静如水的眼睛里，一丝窘迫的红晕迅速爬上她的脸颊和耳根。
“不……不用了！” 她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话里带着点自嘲和尖锐的疏离：“毕竟……我们只有在补习那几个小时里才有关系。”
她强调了“关系”这个词，下意识避开了宋清的目光，转而望向黑沉沉的河面，“我这么晚去你家？要是让别人看见……我爸妈知道了，怕是要炸。”
她的话里带着刺，像是在提醒宋清，也像是在提醒自己遵守着那条无形的界线。
宋清定定地看着她强装出来的疏离和尖刻，再开口时，那话像冰锥一样刺破了林鸢强撑的伪装，直击掩藏其下的脆弱与无助。
“那你现在夜不归宿，像个流浪猫一样蜷在这里喂蚊子。等你爸妈发现真相的时候，他们就不炸了？”
河边的晨风带着水汽吹过，卷起林鸢额角凌乱的碎发。她看着宋清那双清冷的、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眼睛，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早已没电的手机不足以支撑她和陆思韵串通假供，眼下因为通信渠道中断而产生的暂时性相安无事，确实需要一个如宋清所说的合理掩盖。
她低下头盯着自己沾满灰尘的鞋尖，手指无意识地抠着长椅粗糙的边缘，许久，一个极轻、带着点认命和破罐破摔的声音几不可闻地响起。
“那……麻烦你了，宋老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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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酒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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