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鸢将自己的自行车安置在了小区的公共露天停车棚下，而后跟着宋清回到了那扇贴着福字的门前。
老旧楼道的声控灯明明灭灭，宋清轻手轻脚地关上家门，隔绝了外面朦胧的晨光和蓄势待发的蝉鸣。
屋里一片寂静，只有外婆的房间里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宋清拿了双拖鞋出来给林鸢换上，将人带进了自己的房间。
林鸢在房门口停了几秒，而后小心翼翼的踩进了她想过无数次的现实。
不大的房间被它的主任收拾得异常整洁。书桌上堆满了书和习题集，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墨水和纸张的味道。
宋清拉开衣柜，动作轻而快地拿出一条全新的毛巾，又翻出一条未拆封的纯棉内裤。最后抽出一件洗得有些发旧却很干净的纯棉T恤和宽松的运动短裤，一股脑塞进了林鸢的怀里。
“新的毛巾和内裤。衣服……你先穿我的。” 她将声音压得很低，目光扫过林鸢身上那件沾着污渍的T恤，眉头习惯性地蹙起，“你把衣服脱下来，我丢洗衣机里，现在天气热，一会儿就能干。”
林鸢抱着那堆柔软的衣物下意识摇头，声音同样压得很低：“我待会儿洗完澡，自己手洗一下，再甩干就行。这样比直接丢洗衣机快，就几件衣服别浪费水电了。”
宋清看了她一眼，给人指了指浴室的方向：“浴室在那边，小声点。”
林鸢点了点头，抱着衣服一步三回头地警惕着外婆房间的动静。像个闯入陌生领地的小动物，轻手轻脚地溜进了卫生间里。
她把干净的换洗衣服放到一旁的架子上，又将泛着酸臭汗味的布料从自己的皮肤上掀了下来。而后取下花洒顺势半蹲了下来，抬手拨动开关将水流调到最小。
这本是她为了应对王美娟节约水电不让半夜冲凉的决策，实验出的最小噪音的办法。只要偷摸摸地冲个凉，再用干抹布把地面擦一遍。借着气温的力量，便可销毁大部分的犯罪痕迹。加之夏天的水费用量本来就大，她又把差额推脱给了洗衣服的行为，因此这些年都没被发现。
温热的水珠细密地洒落，冲刷着林鸢身上的污垢、汗水和酒气以及一夜的混乱和狼狈。
她拿起洗手台上的舒肤佳香皂搓出泡沫，淡淡的皂香混合着水汽弥漫开来。薄荷味海飞丝洗发水那直勾勾往人头皮里渗的清凉感，一瞬间便激醒了昏沉的头脑。
快慰而眷恋的深吸了一口熟悉的味道后，林鸢缓缓将昨夜至今的紧张与疲惫化作一口气呼了出来。
她快速擦干身上的水珠，换上了衣服。看着镜子里那个穿着明显不合身衣服、头发湿漉漉滴着水的自己，一股强烈的窘迫感涌上了林鸢的心头。
她对着镜子扯动嘴角漏出一个有些僵硬的微笑，而后拉起衣服的下摆，低垂着脑袋把自己埋进了这片属于宋清的干净而清爽的味道里，寻求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卧室的门被人做贼似地推开了一条缝，比影子更早钻进来的是那股熟悉的沐浴后的味道。
确认了外面没动静，林鸢踮着脚尖溜了进来。湿发贴在她的脖颈和脸颊，凉丝丝的水珠顺着发梢滴落在地板上发出“啪嗒”一声脆响。
闻声，宋清翻书的指尖顿了顿。她从未想象过自己的东西，在另一个人的体温和轮廓下会是什么样子的。而这个问题的答案，只需要她现在抬起头来。
在求知欲的驱使下，宋清慢慢抬起了头。
林鸢那张被水气蒸得泛着了一层健康红晕的脸，率先冲进了她的眼里。湿发贴在那白皙的脖颈上，清晰的锁骨从自己那件稍显宽大的T恤领口露出。整个人褪去了狼狈，显出一种清水出芙蓉般的干净。
宋清将本就看不下半个字的书搁到一边，蹲下身从书桌旁的小柜子里拿了吹风机出来：“用吹风机吹一下。”
“不用不用，” 林鸢连忙摆手，原先干哑的声音此刻带着一种刚洗完澡的潮湿感，“一会儿就干了。”
宋清显然也发现了用吹风机的不妥，她转身从衣柜里拿出了一条干毛巾，递了过去：“那擦干点。”
“真不用。” 林鸢看着递到眼前的毛巾，摇头摆手地拒绝。湿漉漉的头发随着她的动作甩动，精准地飞溅出去，有几颗甚至落在了宋清近在咫尺的脸颊上。
宋清被这突如其来的凉意激得微微一怔。她看着林鸢那双因为恶作剧得逞而微微亮起、带着点孩子气狡黠的眼睛，心头那点无奈瞬间被一种莫名的冲动取代。
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她抬手就把手里的毛巾朝着那还在滴水的脑袋上按。林鸢下意识地一缩脖子想躲，然而宋清的手却更快。
“唔！” 林鸢被毛巾兜头罩住眼前一黑，只闻到了一股混杂着新毛巾干燥的棉布气息和浴室里未散尽的水汽味道。
林鸢僵着身体，任由宋清隔着毛巾揉擦着头发。她能感受到温热的手指偶尔隔着毛巾触碰到自己头皮时，带来的那阵细微的电流感。更能清晰的听到，自己的心跳在安静的清晨里如擂鼓般轰鸣。
宋清将毛巾按在林鸢的头顶，轻轻地蹭了蹭。这种感觉有点熟悉，像是多年前给外婆养的小猫洗完澡擦毛时一样。
而当她准备收手时，某只小猫似乎知道了自己的想法，不满地嘟囔声从毛巾底下钻出来：“宋清，你幼稚！”
宋清下意识又搓了两把，反唇相讥：“彼此。”
就在二人在幼稚的舞台上决一雌雄的时候，卧室的门毫无预兆地被推开了。
外婆穿着宽松的睡衣，顶着一头有些蓬乱的银发，睡眼惺忪地站在门口。
宋清的手猛地一僵，按在林鸢头上的动作瞬间停滞。
看不见的林鸢被这突然的停顿吓得魂飞魄散，心脏差点跳出嗓子眼。她下意识想把头上的毛巾扯下来，慌乱中二人的手同时一松，毛巾视死如归的掉在了地板上。
仿佛凝固了的空气里，外婆的目光在穿着宋清宽大T恤、头发湿漉漉像只落汤鸡的林鸢身上扫过，又看了看地上那条毛巾，最后定格在宋清还悬在半空、显得有些僵硬的手上。
那双阅尽世事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光芒。
“她来这里洗个澡。” 率先反应过来的宋清迅速收回手。虽然尽量保持着声音的平稳，但不受控制开始发烫的耳根却出卖了她此刻的真实内心。
“外婆……早上好。” 林鸢赶紧弯腰捡起地上的毛巾攥在手里，尴尬而热情的笑容出现在红得像要滴血的脸上。
外婆的视线在两人之间逡巡了一圈，最后长长地“啊”了一声。
那声音拖得老长，带着老年人特有的慢悠悠和洞悉一切的了然。她没问“你是谁”、“你怎么在这儿”这种显而易见的问题，而是用一种带着责备的语气对宋清开口。
“你怎么做主人的？” 她指了指局促不安的林鸢，“大清早的客人刚洗完澡，湿着头发，还饿着肚子呢？你就这么晾着人家？”
宋清：“……。”
林鸢连忙摆手：“不饿不饿！外婆，我……”
外婆没理她，自顾自地继续说：“我今天还要跟孙婆婆去老同事家玩呢，没空给你们张罗。” 她打了个哈欠，转身往客厅走。走到门口又像想起什么似的，回头意味深长地看了宋清一眼：“你自己招待一下客人啊。”
二人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除了时不时眨巴两下的眼睛外，全无动作。
而外婆丝毫没有任何不适，她换好衣服啪嗒啪嗒地踩着拖鞋走到玄关。正准备出门时，兜里那台声音洪亮的老年手机就响了起来。
瞬间，一个戏曲女声通过手机喇叭炸响在清晨寂静的客厅里。
“天上掉下个林妹妹，似一朵轻云刚出岫。”
余音绕梁里，外婆格外淡定地接听电话。一面同那边的好友絮絮叨叨说着话，一面推开门出去了。
丝毫没有在乎那句石破天惊的林妹妹，是怎么如同魔音灌耳一般清晰的回荡在僵立在卧室里的宋清和林鸢耳边的。
林鸢的脸在层层加码的剧情下已经红得能煎鸡蛋了，她紧紧抓着毛巾恨不得把脸埋进去。
宋清深吸一口气，努力忽略掉外婆那意味深长的一眼和那句该死的唱词。她转身走向书桌，从抽屉里翻出手机充电器递给林鸢：“充电器。”
如蒙大赦的林鸢赶紧接过，小声说了句谢谢后，几乎是逃也似的跑到了客厅角落的插座旁，把电量耗尽的手机插上充电。
接着，她拿起自己换下来的脏衣服到阳台的洗衣槽边默默地搓洗起来。
哗哗的水声在清晨的寂静里格外清晰，宋清在厨房里翻出了两包方便面。
本着尊重客人优先挑选的原则，她提溜着两包垃圾食品走向了那个背对着她、正在用力搓洗衣服的身影。
林鸢缩在她宽大的T恤里，背影显得有些单薄。湿漉漉的头发被随意地用一根皮筋扎在脑后，几缕碎发调皮地垂在颈边。
她搓得很用力，手臂带动着肩胛骨微微起伏。洗衣粉的泡沫沾在她的手臂上，在晨光里折射出细小的七彩光晕。
宋清看得有些出神，丝毫没注意一个带着肥皂清香的泡泡正晃晃悠悠地飘向了她。
林鸢似乎感觉到了某种视线，她停下了搓洗的动作转过头，机敏的捕捉到了那张脸上没来得及收起的某种复杂情绪。
她的嘴角忽然勾起一抹恶作剧般的笑意，而后鼓起腮帮子对着那个飘向宋清的泡泡，轻轻一吹。
直到泡泡几乎要贴上鼻尖，宋清才像是猛地回过神来一般，伸出手指凌空一戳。
“啵。” 一声轻响，泡泡破裂，化作几点微不可察的水汽消散在空气中。
宋清的手指停在半空，指尖似乎还残留着泡泡破裂瞬间的微凉触感。
她下意识迅速而慌乱地举起手里的两包方便面，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你……想吃什么口味的？红烧牛肉？还是鲜虾鱼板？”
林鸢转回头继续用力搓洗衣服。哗啦啦的水流声掩盖了她唇边那一抹低低的、带着点得逞意味的轻笑。
“都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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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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