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合力搬着那个不算轻的箱子和零零碎碎的物件上了狭窄的楼梯,一口气将所有东西推进了小小的阁楼里。
阳光透过窗户洒在老式猪肝色的地板上,空气中还残留着樟脑丸和清洁剂的味道。
宋清到卫生间里仔仔细细洗了个手,一出来就见林鸢坐在孤零零的床板上哼着不知名的小调。
她细细打量着这个独属于她的小小空间,脸上的疲惫逐渐被一种新生的雀跃取代。
一首歌结束,林鸢方才将注意力给了站在一旁,面色中透着几分纠结的宋清:“你这是什么表情,你没看过哆啦A梦吗?”
宋清缓缓眨了一下眼,她实在难以在刚才听到的陌生语调与那首朗朗上口的歌曲间建立等号。
想起那一碗飘着绿油油葱花的汤,宋清发出了一个不短不长,介于礼貌与尴尬之间的“啊”。
不懂得欣赏!林鸢站起身来,绕过某个没童年的家伙身旁时几不可闻地轻哼了一声。
洗完手后,她将墙角的行李箱拉到稍空一点的地方打开。把上头几件离家时匆匆塞进去的衣服拿出来一件件展开,抚平褶皱。
“我先整理一下衣服和床铺,你先把粥喝了吧。”
“等它凉一会儿,我先帮你整理。”
宋清很自然地从林鸢手里接过衣服,熟练地放进床边的衣柜里。
两人一个递一个接,一个整理一个摆放,配合得竟然有种意外的默契。
阳光里漂浮着细微的尘埃,阁楼里只剩下衣物摩擦的窸窣声和书本落下的轻响。林鸢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一种奇异的感觉在心头弥漫开来。
这并肩忙碌的安静,竟让她恍惚间有种过日子的错觉。她悄悄瞥了一眼身旁专注整理书本的宋清,那张清冷的侧脸在阳光下显得柔和了许多。细小的汗珠凝聚在她白皙的鼻尖上,像是清晨青草地上的露水。
许是注意到了那道比夏日骄阳还灼热几分的目光,宋清缓缓转过了身来。林鸢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她赶紧低下头继续着手上的动作。
因为匆匆离家的缘故,林鸢只带了些重要的东西。在二人的努力下,这个小房间很快就被填入了属于新人的气息。
装着海鲜粥的袋子一被解开,浓郁鲜香的雾气便立刻弥漫了开来。小小的阁楼终于不用艳羡他人家里的烟火气,满意的笑容一点点爬上了林鸢的嘴角。
她将房里唯一的椅子留给了宋清,来到床边将床单连同藤席朝里掀开一个角。小心翼翼地沿着床沿坐下,免得裤子将干净的床铺弄脏。
而后,一手托腮看着站在书桌前不断调整着书本摆放顺序的宋清。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眼看着一副强迫症模样的宋清全然没有停下的意思。林鸢无奈的叹了口气,拖腮的动作让她的音调软的像初春时冰层化做的水。
“能陪我吃顿饭吗?小宋老师。”
宋清划过书脊的指尖一顿,她没敢去看那双眼睛。低低地应了一声后,快步到卫生间洗了个手。
回来时,林鸢已经将椅子恭恭敬敬的摆放到了桌边。手握着塑料勺子,一副等她开动的模样。
宋清在她的目光中落座,拿起勺子沿着粥面刮起了一勺。即将放入口中的时候,她的动作顿了顿。随即看向身旁那个一动不动盯着自己的人,疑惑地开口。
“怎么了?”
林鸢搅动着粥,又悠然的回忆起了往昔岁月:“要是有相机就好了,拍下来!将来逢人就炫耀!市高考状元跟我单独吃饭!”
宋清将粥放入口中,不消咀嚼便咽了下去:“每年都会有新的高考状元。”
林鸢刮了勺粥放进嘴里,一不小心被烫着舌头。听着宋清的话,她赶忙止住嘶气的声音,急匆匆地补充道:“但我能记住的,只有一个啊。”
被赋予唯一的话,连同眼前被粥水温度染上层红的唇瓣,让宋清一时忘了动作。
“吃粥。”她低头搅动着碗里的粥,试图让泛起的白雾掩盖自己脸上过于明显的慌张。
“哦。”林鸢没对她的不对劲过多评价,见好就收的装作一副低头认真喝粥的乖巧模样。
粥的温度刚刚好,入口绵滑鲜美。Q弹的虾仁和鲜香的瑶柱一起熨帖着空乏的胃,驱散她病后的虚弱。
林鸢吃得满足,放下勺子时,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宋清搁在桌沿的左手。那无名指的指根处,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细细的正渗着血珠划痕。显然是刚才搬箱子或整理时,不小心被木板毛刺或金属拉链划伤的。
“你手划破了!”林鸢轻呼一声,立刻放下勺子。
“嗯?”宋清顺着她的目光抬起手看了看,这才感觉到一丝微痛,“没事,小口子。”
“什么没事,都流血了。你昨天给我念叨感染风险的时候,可不是这么随意的。”
林鸢自顾自的起身,从床头的柜子里拿出昨晚宋清给她买的碘伏、棉签和创可贴。熟练地抽出一根棉签,小心翼翼地握住宋清的手腕,用碘伏仔细地擦拭着那道细小的伤口。
擦干净血渍后,她又撕开了创可贴,丝毫不差地贴在了宋清左手无名指的伤口上。
看着无名指的指根处的创可贴,宋清的心中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异样感。
林鸢的眼神微微闪动了一下,显然她也发现了那个位置的特殊性。她松开宋清的手,却没有立刻坐回去。而是低着头,无意识地扣着手指。忽然低了下去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复杂的情绪。
“最后加分登记截止前的那个晚上,陈老师给我妈打过电话。”
宋清的心头猛地一紧,抬起头看向她。
林鸢没有看她,复杂的目光定在了地板上二人的影子里。被压缩在阴暗角落里的痛苦回忆,如同开闸的潮水般汹涌而来。
“她在电话里特别着急地跟我妈说,明天就是登记的最后一天了,错过就真的没机会了。为了孩子的前途,再麻烦也得赶紧去一趟。可是,你知道我妈说什么吗?”
她用平稳无波的声音,复述着当年一字一句刻在心上的话:“你家个断种绝根的来管我家的事。别高高在上的教训我,你算个什么东西。你老公是杀人犯,你还想让我打掉肚子里的儿子吗?”
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只剩下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鸟鸣。阁楼里的阳光在她吐出最后一个字后,猛的失去了应有的灼热。
林鸢鸢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她抬起头看向宋清,眼神里没有了刚才的明亮,只剩下一种近乎自弃的平静和疏离。
“你是不是觉得我是因为帮你爸爸挡的那一下伤到了手,所以才没有考上一中的。我只是觉得陈老师是个很好的老师,宋医生是个很好的医生。我维护他们是我的选择,不是你回报补偿我的理由。”
她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沙哑的声音像是被这些年的重压磨出了血:“你可别对我太好。真的。我怕……我还不起。”
宋清只觉得胸口像是被一块巨石堵住,闷得喘不过气。她看着林鸢那双盛满了复杂情绪的眼睛,里面满是被大人世界的龃龉和刻薄刻下的深深伤痕。
她沉默了很久,久到林鸢几乎以为她不会再开口。最终,她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动作很轻,仿佛怕惊扰到什么。
良久的沉默将二人好不容易拉近的距离再次拉远,一种因无措而带来的平静标注着宋清身上的每一个角落。
她低下头,默默地一口一口将自己碗里剩下的粥吃完。然后站起身,动作利落地将空碗和刚才整理出来的垃圾一起收拾好,装进了塑料袋里。
“我把垃圾带下去。”
反手带上了门时,宋清方才如梦初醒地反应过来。自己用了一句多么普通的话,做了二人关系的结尾。她低头看了看左手无名指上的卡通创可贴,快步走下了狭窄的楼梯。
临近正午的阳光迫不及待地照在脸上,但她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楼下小院里,张奶奶依旧坐在藤椅上摇着蒲扇。看到宋清下来,她笑眯眯地站起身,从旁边的小竹筐里拿出一个装满新鲜时蔬的袋子塞给宋清。
“刚摘的菜,新鲜着呢,你带给你外婆尝尝。”
宋清接过沉甸甸的袋子,低声道了谢:“谢谢张奶奶。”
她将垃圾扔到不远处的垃圾桶,把蔬菜袋子挂在车把上。车轮碾过被阳光晒到发烫的路面,发出沙沙的声响。
她没有回头,径直骑远了。
阁楼上,林鸢站在窗边,手里捧着那碗微温的粥。听着楼下自行车链条转动的声音由近及远,最终消失在了巷口。
她慢慢地低下头,看着碗里剩下的小半碗粥,海鲜的鲜香似乎还在鼻尖萦绕。但心里却空落落的,像被挖走了一块。
她机械地舀起一勺粥,送进嘴里,却尝不出任何滋味。
她刚才,好像把人赶走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