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鸢看着站在夕阳余晖里的宋清，给她的出现挑选了一个合乎情理的理由：“你倒垃圾啊？”
宋清难得没有就坡下驴，她摇了摇头，目光直勾勾的看着这个问题的答案：“等人。”
虽然目前可称为人的物种选项似乎只有自己，但林鸢依旧有些不确定：“等我？”
贫穷之人面对提前消费的第一反应，永远是能否偿还的惴惴不安。
宋清伸手拉开了单元门，侧身让她先进：“外婆说身为老师没能去送考，总是要来接一下的。算是……给你的崭新开始打打气。”
一个注定只会在这个夏天短暂交汇，然后奔向不同远方的崭新开始。
林鸢压下心底翻涌的情绪，努力扯出一个与过往别无二致的笑容：“那……谢谢小宋老师啦！”
熟悉的饭菜香气从虚掩的旧门内飘出，然而被离别愁绪包裹着的林鸢却只盯着那道门缝发呆。
直到宋清的脚步在身后响起，她方才迅速调整好表情。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
餐桌上已经摆好了简单的三盘家常菜，多是她这段日子里用第二碗饭的行动诠释过爱吃的。端着鱼汤从厨房走出来的外婆见到人回来了，连忙热情地招呼：“回来啦？快来吃饭！外婆特意炖了鱼汤给你补补脑子！”
宋清依旧是那副食不言的样子。今晚的鲫鱼刺多，她更是把全身心投入到了挑刺的大业里面。
外婆笑眯眯地给林鸢夹菜，话里话外满是让她多吃点的关怀。
林鸢来者不拒的全盘接过，赶在动筷前将打了多次腹稿的话说了出来：“外婆、小宋老师。后天周日，学校放假，我打算把东西搬回去。”
闻言，外婆夹菜的手顿了顿，目光下意识地瞥向旁边的宋清，示意她说几句。
宋清低头挑鱼刺的动作没停，只如同听到天气预报般淡淡地应了一声：“后天我帮你搬。”
林鸢：“东西不多，我自己可以……。”
“不麻烦。”宋清打断她，放下挑了半天鱼刺的筷子，把鱼汤递给了外婆：“顺手的事。”
瞧了眼这突如其来的孝敬，外婆挑了挑眉，而后借花献佛的把那碗汤放到了林鸢手边。又拿起林鸢没用过的空碗，盛了碗纯纯的没半点鱼肉的鱼汤递给宋清。
“对！顺手的事，让她帮你，外婆我也放心！”
整理、搬家、来回路程怎么算都要半天时间，怎么可能是顺手这么简单的事。她宋清又不是什么八脚章鱼怪，能一边抓学习，一边顺手帮自己搬家。
只是，那碗丝毫“不经意”落到自己手边的汤，让一切拒绝的话都难以说出口。
吃完饭，林鸢主动收拾碗筷去厨房清洗。等她洗完澡，擦着湿漉漉的头发回到房间时。只见宋清正坐在书桌前，手里拿着的正是她昨晚整理书包时，随手放在桌角那堆书上的数学试卷。
林鸢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她放轻了脚步慢慢走过去，想着趁人不注意夺回来。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宋清这厮就跟背后长了眼。似的一个侧身，叫她抓了个空。并且极其自然的亮了亮另一只手里拿着的电话，用一句话让林鸢巴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嗯，妈，我知道。明天一早，我和她们一起去一中。嗯，陪外婆住几天再回你那边……。”
听宋清的语气和动作，多半是没把自己的存在告诉电话那头的人。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的林鸢只能用毛巾盖住脑袋，拨弄着半干的头发，装作很忙的模样。
即便没有两家那些事情，陈玉华这位严格的老师也能让林鸢瞬间安静如鹌鹑。
还好自己刚才没有发出什么动静，不然宋清要怎么向母亲解释自己这个“仇家女”，在这段日子里是如何跟她同床共枕的。
她不认为这位教导主任那双长年累月锻炼出的比娱乐圈狗仔还敏锐的眼睛，会看不透自己这种年龄的小屁孩心里的那点小九九。
只不过比起男女之间的普遍性，她这种隔着家族恩怨和性格的暗恋，多半会因为往年样本的不足，而侥幸成为一条漏网之鱼。最终，被归类到闺蜜版本的罗密欧与朱丽叶上去。
不一会儿，宋清挂了电话，将手机放到一边。重新将目光投到那份数学试卷上，语气随意地问：“你们的成绩，什么时候出来？”
“明天吧，老师应该会加班批卷。”
林鸢停下了动作，将毛巾挂在脖子上。眼见宋清还在看那张要命的试卷，没忍住，塞了根笔过去。
“你要是手痒就自己做一遍好了，盯着我的草稿能看出什么？我又没在这上面写答题步骤。”
宋清拿起笔，在林鸢涂涂画画了好些遍都没理出头绪的立体几何上画了两条辅助线。
“不是你说的，考到本科线，要我答应你一件事？我不得评估一下可能性？”
林鸢的注意力本在那两条辅助线上，满脑子的计算在宋清主动提及的“奖励”下瞬间成了不重要的东西。
她强作镇定，扬起下巴乘胜追击：“明天就知道准确结果了，不差这一时半会儿。不过，你可是答应了我的，不能反悔！”
宋清放下试卷，拿起椅背上的睡衣和毛巾：“放心，没忘。”
看着她走向浴室的背影，林鸢将桌子上的试卷整理好塞进书包。在面对成绩之前，似乎有一件更为急迫的事情需要解决。
熄灯后的房间里，二人并排躺在刚用花露水擦拭过的凉席上，感受着纱窗外偶尔馈赠的夜风搅动着逐渐降下的温度。
林鸢翻了个身，盯着天花板上轻轻摇晃的吊扇，开口道：“要不……我明天早点起床去学校吧？免得……撞上了不好解释。”
宋清不知在想些什么，沉默了几秒后，轻轻呼出一口气来：“不用。她们会迟一点。”
看来是早就安排好了。也是，自己能想到的事情，宋清怎么会想不到。好不容易松了口气心里，却又泛起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林鸢从鼻孔里发出了声连她自己也不知道有什么意义的声音，以作回答。而后翻了个身面向墙壁，不再说话。
反正明天，成绩将会揭晓。她们之间这短暂而微妙的“同居”生活，也即将走向尾声。多说无益，多想也无用，不如睡觉！
第二天清晨，三人照常围坐着吃早饭，只是气氛却不如往日轻松。
顶在前头紧急事件在昨晚被宋清解决后，那即将被公布的成绩自然而然的就成了紧张的源泉。林鸢拿着勺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搅动着碗里的白粥，好半天没吃下几口。
外婆看在眼里，给她夹了一筷子酱菜，慈祥地开解道：“别太紧张，这就是个开学考。高三嘛，就是要通过一次次的考试，把你们的心态练出来！”
林鸢回过神，勉强笑了笑：“嗯，我知道的外婆。”
话是这么说，可一想到成绩关乎着对宋清的承诺，关乎着唯一可能的一次兑现，她就没法真正放松下来。
外婆看了看她，又瞥了一眼安静喝粥的宋清，试探着开口：“要不……你再住段时间？明天正好让阿清再给你好好讲讲卷子，分析分析错题。等下周末双休了再搬，你也能多休息一天嘛。”
林鸢没敢去看宋清的反应，也不敢再等她的反应。强行压下心底那一丝隐秘的期待，她摇了摇头：“不用麻烦了。等真开学了，三节晚自习下来，回到家都快十点了，太打扰您和宋老师休息了。再说了，王奶奶那边前几天还问我什么时候回去呢？说煮了绿豆汤都没人喝，怪想我的。”
“绿豆汤？她那清汤寡水的，能有我煮的好喝？”外婆佯装不悦地哼了一声：“待会儿我就去买绿豆，下午就给你煮上！你多喝两碗再回去！”
“好，谢谢外婆！”林鸢笑着应下，几口解决了碗里温热的粥，抓起沙发上的书包和桌上的自行车钥匙就预备出门。
“外婆，小宋老师，我先去学校了！”
话音刚落，两声清脆的汽车喇叭声突然从阳台的方向传来。几乎是同时，宋清放在桌角的手机响了起来。
她接起电话，那边立刻传来郑采薇活力十足、隔着话筒都能让旁人听到的大嗓门。
“宋清！你起了没！温大小姐请客！一中附近新开了家广式早茶，据说虾饺皇绝了！快点下楼，我们要提早出发！去晚了就没了！你还没吃饭吧？”
林鸢站在门口，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富余的时间所剩不多，而骤然变化的局面，让人进退两难。
宋清握着电话，目光扫过正准备换鞋出门的林鸢，当机立断：“还没吃。我马上下来。”
说完，她挂了电话，转身快步走回自己房间。没过一会儿，就换了身白衬衫和休闲裤走出来。
二人默契的跟外婆告别，默契的没提这件令人尴尬的事情，默契的在下楼时便保持着相隔几个台阶的距离。
快到一楼楼道口时，宋清忽然停下脚步，转身抬头看向站在台阶上方的林鸢。
“等我短信，收到之后再出去。”
林鸢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宋清是让她等她们的车走了再出去，避免尴尬的碰面。
她心里微微一涩，点了点头：“……好。”
宋清看着她，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眸子里，似乎有什么情绪轻轻闪动了一下。
“不要担心，努力会有回报的。”
林鸢的心被这句老生常谈的话轻轻撞了一下。鼻尖莫名一酸，强撑的镇定差点瓦解。
她赶忙低下头，但发闷的声音还是暴露了低迷不振的情绪：“我没有担心。就算这次没达到，下次我一定可以的。”
宋清静静地听着，没有反驳，也没有安慰。只是用目光牢牢锁住林鸢有些躲闪的眼睛，问出了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问题。
“你相信我吗？”
林鸢猛地抬起头，一时没理解这个问题的含义。相信她什么？相信她的教学水平，还是相信这些激励人心的学习宣言。
看着那茫然又脆弱的表情，宋清没有等她回答。而是向前向上迈了几步，站在比她低一级的台阶上。身高的差距在这样的站位下几乎被抹平，两人的视线得以将将平齐。
宋清深吸了一口气，沉默了几秒，仿佛接下来的话需要她先鼓起勇气。
“如果现在的你，还无法完全相信自己。那么，你可以先试着相信我。”
林鸢猛的抬起头，对方眼中那份信任和鼓励的温度，灼烧着她的眼眶止不住的发热。
她用力地点了点头，表达了一切。
看着那终于不再躲闪的目光渐渐亮起，宋清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唇角。她转身推开了楼道门，走进了外面灿烂的晨光里。
林鸢站在原地，听着门外汽车引擎发动、逐渐远去的声音。如约而至的短信在她的兜里跳动了了一下，如同触发的信号枪响。
她深吸一口气，快步下了楼梯，也推开门走了出去。
瞬间倾泻而下的淡金色布满全身，温暖而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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