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子生长快得超乎三人想象，该说不愧是观音赐下的，质量好得出奇，前一天被骆辛水用了这么多招式折磨，第二天已经长到了凌沅腰际，并且一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长大。凌沅是三个里面最高的。
凌沅把装着莲子的盆移到观音前，代替了那朵被吃掉的白莲的位置，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做，直觉告诉他：观音会喜欢。
外面起了雨丝，这几日来，很少有日子不下雨，好像这里一直笼罩在阴云之下。
骆辛水自告奋勇去采莲花喂陆传青，结果花喂完了陆传青还一幅没饱的样子，骆辛水朝他做了个鬼脸，说多的可没有。接着奔向苏幕遮。
“婉娘！”她不受控制地大喊，紧接着反应过来捂住了嘴，眼神惊恐。
她没有想喊这个名字，她想喊的明明是师姐！
苏幕遮原本在桌上打着瞌睡，被她一喊惊醒过来，应了一声，很快，她也反应回来不对，骆辛水怎么会喊她婉娘。
两人静默一瞬，统一觉得这是因为这两天没睡好。
凌沅从外面走进来，后面跟着一群妇人，里面都是熟面孔，进幻境第一天苏幕遮第一眼见的就是她们。
其中一人，苏幕遮记得第一天还是乌黑的头发，今天却有了几根白丝。
骆辛水自然而然地起身走到妇人中心，打了招呼就开始叽叽喳喳讲莲生的故事。
凌沅拉起苏幕遮的手，递给她一张纸，说：“婉娘，村长来问你和孩子的生辰八字，好去还愿。”
“不是还过了吗，又要还？”婉娘问。
“我听人说这个孩子寓意好，写了你和莲生的八字去还，以后莲生就是观音下的童子。”
“你怎么也信这个了，之前不是说不信吗？”婉娘打趣他，拿了笔墨在纸上写了自己和莲生的生辰。
“观音赐子，如何不信。”李郎呵呵一笑，小心将纸条收进袖子里，“只希望观音保佑，庇佑莲生好好长大。”
苏幕遮愣了一下，心中的不安几乎要把她整个人吞噬。
“莲生能吃好多好多莲花瓣呢，我早上去采了都不够他吃！”少女叫嚷的声音从那里传来。
“观音果真灵验，希望我家那个也能生个白白胖胖的孩子。”
“不止，你看莲生才那么几天，会和一岁的孩子差不多大了，而且不哭不闹乖得很，从没见过这么乖的孩子，都是慈渡观音显灵！”少女的声音越来越高，情绪在周围人的烘托下越来越亢奋。
一边的几个妇人被她调动，十分相信，脸上尽是狂热。
慈渡观音。苏幕遮第一次听到这个观音的全名，却是经由几乎没离开她身边的骆辛水的嘴，她觉得不对，连忙上前拉住骆辛水的手。
“姐，都是观音显灵！”
少女扭过头，一双眼睛因为兴奋充满着红血丝，直勾勾地盯着苏幕遮看。紫色的耳坠晃荡着，像是伤口未好的紫青。
苏幕遮心急，用力捏了捏她的手臂，听见骆辛水倒吸一口凉气，睁着红眼睛看她。
还好还好，不是特别严重。苏幕遮松了口气。
三言两语打发了妇人，苏幕遮不得不重点提了一下，“这个幻境在融合。”
婉娘和她在融合，凌沅和李郎在融合，骆辛水和不知名少女在融合。
进入幻境的第一天，她们尚且能分清自己和这些人的区别，但今天格外明显，她们已经认为自己是这几个人了。
还有陆传青和莲生。
苏幕遮扭头看去，莲生在摇篮里，一种难以抗拒地饥饿感从胃里面烧起来，他没办法说话，本能驱使他一直往外够，从早上开始，他吃莲花的动作就没有停过。
大大的五官挤在一起，显得十分狰狞，他毫不满足，永远也不会满足。
所有人都困在了自己的身份里。苏幕遮陷入沉思，或许幻境的目的不是推演，而是重现。
这里的时间流速、人物，都只是为了重演结局，而她们四个恰恰好，是被选中扮演的幸运儿。
什么时候才是结局……
屋檐上的雨珠落下。
那天晚上依旧是一个雷雨夜。
婉娘睡得迷迷糊糊，被外面的雷声吓了一跳，丈夫在一边沉睡，妹妹也好好呆着，唯独黑暗里传来一阵沉闷的□□落地声。
莲生！
她想起自己好不容易来的孩子，顾不上睡得凌乱的衣服，急急忙忙奔向摇篮。
“哗啦——”
巨响之后亮起的电光照亮了房间里的一切，她看见莲生从摇篮里面掉在地上，小小的身体正在溶解。
他的边缘化作粘稠透明的胶质，如同融化的蜡油，缓缓流向那朵在雷光中妖异搏动散发着暗红幽光的莲花。
婉娘这才发现旁边养在盆里的莲花。
观音赐下的那朵莲花，已经在暗夜里蓄势待发，微微摇动起来。
啊啊啊啊啊啊———
苏幕遮听见婉娘大声尖叫起来，尖锐夹杂着破音的呼喊深深穿透她的耳膜，她早在一开始就醒了。
莲生躺在地上“嗬嗬”喘着气，在湿漉漉的液体里扭动着脆弱的身躯。
“娘……时辰到了……我要……归位了。”
随着话音落下，一边的莲花越变越大越变越大，露出里面的鲜红莲蓬，饱满的莲子迅速脱落滚了一地，留下几个黑黢黢的孔洞。
孔洞里疯狂伸出无数只漆黑的手，抓住莲生的腿，把他往花里拖。
骆辛水静悄悄爬起来，站在苏幕遮身后，见到这一幕径直跪下，扑通扑通磕了好几下头，大喊：“慈渡观音降临了，慈渡观音降临了！”
苏幕遮头痛。物理上的头痛。两股情感在头脑内相撞，她的自我意识在尖叫思考着眼下怎么办，婉娘那不可抑制的绝望也深深传过来。
与此同时，一股源自灵魂本源、无法抗拒的吸力从莲花和玉像方向传来，仿佛有无数冰冷的钩子扎进了她的神魂。
过来……过来……
闪电的光像是敲响**的灯光。
那尊慈渡观音低垂的头颅，竟极其缓慢地抬起了一丝！石刻嘴角那永恒的悲悯，在电光下扭曲成一个贪婪而充满期待的笑容！
不！不要过去。
苏幕遮的自我意识在尖叫，婉娘的躯壳却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不——我的孩子！”
身体被无形的线牵引着，她义无反顾地扑向那正在消融的莲生和妖异的莲花。
莲生的脸上露出迷茫痛苦的神色，源自他壳子里的陆传青，他的身体完全失控，意识也渐渐被安全感吞没。
“娘……归位……”
渐渐的，他没有了恐惧，只有一种回归母体般的空洞安宁，眼前的母亲和身后的观音，他扭头往两边看了看，然后义无反顾地推开了母亲的手。
视野被拉长、扭曲，周遭的一切都化作流淌的暗红与灰白线条。他笑起来。这就是他出生的世界。
婉娘怎么比得过这诡异的“神”力，加上被莲生推了一把，身子直直往后跌去。
泪眼里，她看见自己的孩子被白莲生生扯了进去，花苞紧闭，鲜红的血丝从花瓣缝隙中流出来。
“啊啊啊啊我的孩子——”
悲惨的声音响彻黑夜，但很快被暴雨、雷电吞噬。
轮到你了……
观音的脚下踩着的莲座变成了淤泥，看着婉娘咧开了嘴，莲花就从爆开，莲蓬处的手卷土重来。
能动了！
苏幕遮一直在身体里拼命挣扎，终于在自己快死的前夕夺回了身体控制权。
“呃！”
甚至还来不及高兴陆传青的逝去，手扯住她的脚踝，让她狠狠摔在地上。
靠！怎么就逮着她欺负！
她被拖着离莲花越来越近，正当她绝望之际，一双冰凉的手拉住了她。
凌沅拉着她，不让她往后动，只拉了一会，就有些汗津津的。
“你哭了？”苏幕遮表情惊愕，她没想过要惹美人落泪，一时间都忘了自己正在被手拉着往莲花里面拖。
“我……”凌沅噎住了，想抬手去擦，但双手都在抓苏幕遮，徒然辩解，“没有……我不能见死不救。”
后面的手越扯越紧，苏幕遮感觉到痛意，知道自己是难逃一劫了，看着眼里俱是不甘的凌沅，叹了口气，道：“我要是真死了，你一定要回我师门告诉我师尊，照顾好自己和骆辛水，然后告诉她们让她们一定要振兴师门。”
其实想想，在幻境里面拖死了主角，在另一个角度来看是不是意味着她成功改写了结局？虽然看起来挺惨的，但极限一换一，她也不亏嘛。
“没了？”凌沅问。
是啊，没了。苏幕遮想，自己不就是一条咸鱼吗，哪有这么多事情，明明在出关前她想的还是去哪里好好吃顿好的。
“没了。”苏幕遮盯着凌沅一会，看他又湿了的眼眶，不知道自己的话哪里戳中了他的伤心事，随即肯定了他的善心，“我们才见过几面，你就愿意肝胆相照，你是个好人。放手吧。”
没有，不是的，不是几面！
凌沅摇头，一直藏在他心里的秘密此刻也没有机会说出口。
但是已经没空管这些了，身后的手抓得她好痛，苏幕遮眉一拧，长痛不如短痛，看着凌沅抓紧她的手，把自己的手从里面挣脱出来。
巨大的白色花苞如同活物般搏动，暗红的光芒从花瓣缝隙透出，映照着婉娘最后决绝扑入的身影。
……
幻境破了。
凌沅看着自己手上混着的血液和粘液，地下积起的混乱水渍映照出他已经变回的脸，喃喃道：
“……你又把我忘了，苏幕遮。”
想写点不一样的，结果有点写崩了（挠头）写着写着把自己绕进去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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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莲胎（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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