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幕遮御剑而行,将凄风苦雨远远甩在身后。她速度极快,心中那点与凌沅比赛的玩笑心思,很快被抛诸脑后,转而思考起堰州之事。
食梦给的地图标注得详尽,堰州城毗邻湖泊,水网密布,漕运发达,不仅是商贸重镇,更是南来北往的修士、精怪歇脚打探消息的中枢。
就是因为太过杂乱,这里没有修仙门派。小门派没能力立足,大门派自视清高不愿立足,事务全权由城市负责管理。
这样的地方,龙蛇混杂,出现什么怪事似乎都不足为奇,但鸟仙姑能将一城之人惊扰到如此地步,绝非寻常精怪作祟那么简单。
她抵达堰州城外时,雨势稍歇,但天气仍闷重。城池轮廓在夜雾与水汽中若隐若现,城墙高耸,透着历经岁月的沉稳固重。
雨幕里,只有她一人朝这庞然大物飞去。
即便已是深夜,城门口依旧有兵士值守,盘查着零星晚归的行人,气氛明显比寻常城池紧张许多。
苏幕遮收了剑,步行入城。守城士兵见她气度不凡,腰间佩剑隐隐有灵光流转,并未过多为难,只例行公事般询问了几句,便放她入内。
一进城,一股与城外荒野破庙截然不同的气息扑面而来。街道宽阔,以青石板铺就,被雨水洗刷得油亮。
即使夜深,仍有酒馆食肆亮着灯火,传出模糊的人语声,但街上行人稀少,且大多行色匆匆,面带警惕。
许多人家门口悬挂着风干的艾草、符箓,甚至还有贴着奇异神像的木牌,显然是为了驱邪避凶。
符箓水平参差不齐,有的确实有些微灵气,有的只是随便涂了两笔,什么随便的“保佑”、“离开”写得比比皆是。
“要不要脸呐,什么钱都挣。”苏幕遮暗自嘀咕。
看来那鸟仙姑确实把这里搅得人心惶惶,才让大家如此严防死守。
她循着地图指引,找到一家客栈,鎏金的牌匾不知何方语言,她只能勉强看懂一个“居”字。
这客栈规模不小,临水而建,后面还有专供货船停靠的小码头,正是食梦资料里提及的修士们惯常落脚的信息集散地。
要了间上房,苏幕遮并未立刻休息,而是走到二楼临窗的雅座,点了壶清茶,几样点心,看似凭栏眺望夜景,实则耳听八方。
邻桌几个商人模样的男子正压低了声音交谈。
“……听说了吗?昨晚西市又出事了!”
“不是孩子?又是个大人?”
“可不是嘛!打更的老刘头,平时身子骨硬朗得很,早上发现人没了,就留下一只鞋,鞋窠里全是水草!”
“作孽啊……这到底是惹了哪路水鬼河神?”
“嘘!慎言!什么水鬼,分明是那位的规矩没守好……”
“什么规矩?”
“啧,都说那鸟仙姑……专找心肠不好、亏待家小的人!老刘头前阵子不是刚把他那病弱的老娘赶去柴房住吗?”
“还有这种说法?”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现在家家户户都紧着皮呢,对老婆孩子都不敢大声说话了……”
听起来像是一个混合了各种传言的混合体。苏幕遮回忆起几个时辰前的惊鸿一瞥,越发觉得这说法不靠谱。
苏幕遮听了两耳朵,心里记了两笔,又被隔壁的声响吸引过去。
另一边,两个带着兵器的江湖客在喝酒。
“……嗐,这鬼地方真邪门。师兄,咱们明天一早就走吧?”
“走?好不容易接到碧水阁的委托,定金都收了,现在走岂不砸了招牌?”
“可……那玩意儿神出鬼没,连是圆是扁都不知道,怎么找?”
“总会有线索。碧水阁大小姐不见了,最后见过大小姐的那个丫鬟前天晚上也没了踪影,阁主怀疑跟那东西有关。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人必须找回来。事成之后,这个数。”师兄举起四根手指。
“唉,这趟浑水……”
被叫做师兄的人比了个手势,两人顿时不再说话。
碧水阁是堰州最大的商会之一,其大小姐失踪这件事倒是没听说过,食梦在她来之前也不曾讲过。苏幕遮若有所思。
这时,楼梯口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苏幕遮抬眼望去,微微一怔。
是凌沅。
他竟也到了,而且看起来比她到得还早些,已经换了一身干净的青灰色常服,正端着一杯茶,走向另一个靠窗的位子。他似乎没注意到她,目光落在窗外漆黑的河面上,神情是一贯的平静温和,但苏幕遮总觉得他比在破庙时更沉默了些。
他要比她灵敏得多,或许已经发现了什么,不得不说,凌沅的某些天赋实在是惊人。
苏幕遮正想着要不要过去打个招呼,客栈大门忽然被推开,一阵带着水汽的冷风卷入。
进来的是个穿着蓑衣、戴着斗笠的汉子,身量不高,脚步却极稳。他摘下斗笠,露出一张被河风烈日雕刻得粗糙却眼神锐利的脸。
他扫了一眼大堂,径直走向柜台后的掌柜,从怀里掏出一块黑沉沉的木牌晃了一下,动作很快。
掌柜的脸色立刻变得恭敬起来,低声说了几句什么,那汉子点点头,便转身又快步上了楼,消失在走廊尽头。
苏幕遮眼尖,瞥见那木牌上刻着一个复杂的图案——似鱼非鱼,似鸟非鸟,缠绕着水波。
是巡河卫的令牌。堰州城的势力复杂,有各种不同的组织相互牵制。巡河卫就是其中之一,归官家管理。
巡河卫是堰州城负责水域治安和处理一些“特殊”事件的队伍,据说里面不乏好手,甚至有些身负异术之人。他们通常不会轻易现身客栈这种地方。
看来,官家的人也绷紧了神经。
夜更深了。窗外的雨又渐渐密了起来,敲打着瓦片,沙沙作响。客栈里的客人陆续回房休息,大堂渐渐空旷。
苏幕遮也起身准备回房。经过凌沅桌边时,他忽然开口,声音不大,恰好她能听见:“小心水。”
水?这里全都是水。
苏幕遮脚步一顿,回头看他。凌沅依旧望着窗外,仿佛那句话不是他说的。
“师兄看出什么了?”她索性在他对面坐下。
凌沅这才转回目光,看着她:“那东西的痕迹,和水有关。很深的怨气,沉在河里很久了。它上岸,是有目的的。”
“你说鸟仙姑?”
“不知道,这里似乎不止鸟仙姑一个东西。”
苏幕遮叹气,鸟仙姑一个人就足够麻烦。
“不是随机抓人?”
“不像。”凌沅摇头,“破庙里那些人手上的印记,粗浅但精准,像是一种筛选。它在找特定的目标。”
何为特定?
“因为那些人亏待家人?”苏幕遮想起刚才听到的传闻,或许觉得太过武断,又连忙补充,“是我刚刚听的。”
说完这句话,苏幕遮又觉得自己多嘴,莫名其妙补这一句。她偷偷抬眼,好在凌沅不在意。
凌沅微微蹙眉:“或许有关,但未必是全部。执念化生的东西,行事逻辑往往偏执而扭曲。它认定的亏待,可能与常人不同。这是一般情况,但我觉得这里不能一概而论。”
他顿了顿,又道:“堰州的水,比看起来的深。除了那鸟仙姑,还有其他东西在动。”
“是那种气息吗?”
“不一定。”
苏幕遮想起那个巡河卫,还有碧水阁的委托。确实,这城里暗流涌动。
大城市就是和乡下不一样。
“那我们从哪里下手?”苏幕遮来了兴致。解谜比单纯打怪有趣多了。
凌沅指尖沾了茶水,在桌上画了一个简单的符文,又很快抹去:“从消失的人开始查。孩子、大人、丫鬟……他们之间或许有我们还没发现的联系。明天,可以去义庄看看最近失踪者的遗物,或者去碧水阁打听一下。”
“好。”苏幕遮点头,这思路清晰可靠。
提到碧水阁,苏幕遮就把大小姐失踪的事情跟凌沅讲了。他提前了几天来,竟然也不知道这件事。
两人又低声商议了几句,便各自回房。
“你……”凌沅叫住她。
“怎么了?”苏幕遮问。
“没事……就是晚上早些睡。”欲言又止的样子。
苏幕遮挑眉,答应得很快,快要转过身时,才说:“哦对了,刚刚的比试是我输了,在我能力范围内,实现你一个愿望。”
凌沅被她突然一句愿望砸得晕乎乎,一时说不出什么话,苏幕遮哈哈大笑,朝他挥了挥手,心满意足回房间睡觉。
苏幕遮躺在客栈柔软的床上,听着窗外淅沥的雨声,却没有丝毫睡意。凌沅那句“小心水”和“它在找特定的目标”在她脑中盘旋。
还有他问的那个关于“忘记”的问题。
她翻了个身,心想:这师兄,秘密真是越来越多了。不过没关系,她最擅长就是把秘密一个一个揪出来。
窗外,雨声中,似乎隐约传来一声极轻微的水响,像是有什么东西从河里爬上了岸,但又很快被雨声覆盖。
夜还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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