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榆一时恍然，霎时间竟不知道该作何感想。
胡硕真的死了……
胡硕怎么会无端出现在护城河里？
他脑海逐渐变得空白，被警察打发出办公室的时候还有些走神。
他蓦的想起王槐的那句“被我吃掉了”，一阵恶寒从后颈升起。王榆不愿意去细想其中因果，偏偏背后那鬼附在他耳边，冲着耳朵呵气，凉飕飕地说：“他罪有应得啊——”
“咣——”一声巨响。
满栋教学楼的读书声都静了静，陆续有几个老师从教室里走出来张望，惊愕地看着花坛前面举着锣的中年男人。
这男人身后还站着一个女人，憔悴着一张脸，低头垂泪。晨曦下，两人都戴着白色麻布做的帽子，俱是一脸悲痛。
男人仿佛专门为了吸引更多人来看似的，用力敲了几下锣，锣声刺耳尖锐，果真引来更多人走出教室。学生们书也读不下去了，纷纷扒着窗户门框探头。
那女人见状，终于凄凄然开口，声音洪亮，语调唱戏一般的婉转：“我把儿子交到学校手里，学校还给我一具尸体……我儿子从小就活泼懂事，怎么偏偏昨夜就不回家，今天早上从河里捞起来，早就没气了！”
正哭诉着，她尖声骂了几个校领导的名字，嚎啕着让这所高中给他们家一个交代。那男人不语，时不时揩两把眼角的泪，也表现得十分心碎。这场景，俨然是闻者落泪，见者伤心。
恰巧这时凉风微微扬起，花坛里新吐嫩芽的幼苗树丛随风晃动，仿佛也被这对夫妻煽动，枝叶摩擦，淅索作响。
王榆在廊下看着，脸上没什么表情，听到旁边两个出来凑热闹的老师在聊天。
“哎呦，这两口子来学校干嘛啦？保安干什么吃的，怎么把他们放进来了！”
“没听他们说么，儿子没啦！我早上来上班的时候，看到几辆警车，跟在孙主任车后面进的学校。说是有个学生一晚上没回家，家长凌晨报的警。”
“居然是这两口子的孩子，学校可有的受了。”
“怎么的，有说法？”
“可不么！两口子一个比一个好赌，都进去过，两个都是无赖，说是年轻的时候收保护费认识的，嘿！”
“哎呦……”
这边两人唏嘘着，远远的便看到四五个西装革履的男人从行政楼里跑出来。一马当先的是神色焦虑的校长，其后几个王榆不认识，想来也是什么领导。这几个人之后又跟出来几个身穿制服的警察，一齐向这边奔来。
两波人马终于撞在一起，胡硕母亲扑上前去，嘴里叫着“交代”“补偿”，差点摔在水泥地上，被校长一把搀住。胡硕父亲在旁边冷眼看着，没什么话，像是累了，把举着锣的手臂垂下来。
这厢两个抱臂旁观的年轻老师被几个领导看过来的目光一刺，不约而同地干咳两声，都识相地转回班级里去，让学生“专心念书”。其中一个看到立着的王榆，还人模狗样地呵斥了两声，正经得跟刚才和同事八卦的那个判若两人。
王榆被赶回教室里，脑袋里胡硕母亲凄凉的调子还在继续，大有绕梁三日之势。
其实他本来还有点奇怪，那边张进喜才接到人从河里捞出来的消息，胡父胡母马上就披麻戴孝地来学校里闹了，就好像对他们儿子之死接受得十分迅速良好一样。
后来听到那两个老师闲聊，王榆隐约琢磨出来一些味道，便觉得有些索然无味。
他从早上秦筱程找他事的态度里抓住点线索，加上被警察找去谈话，已经能猜到胡硕昨晚大概率是想找他麻烦。至于出现在离他家隔了小半个城区的护城河里，王榆大概也能猜到原因。
多半是背上的王槐所为。这鬼到现在还在他耳边嘻笑，吵得不行，他一边冷着脸斥了一声“闭嘴”，一边踏进教室，目光对上了挑着眉毛有点惊讶的秦筱程。
“……你再说一遍？”
＊
王榆跟他对视一会儿，忍不住皱起眉头。他一直很不喜欢这个人。这人仗着家里有钱，总是高高在上地跟人讲话，天然一副被惯坏的太子模样，看得人心里腾腾起火。
“没什么，刚才没跟你讲话。”
秦筱程咂摸了一下，大概也觉得没人敢这么跟自己讲话，一边又觉得这人自言自语，眼神怪了一下。
胡硕的事刚发生，好歹是一起玩的朋友，这个当口，他也不打算节外生枝。再怎么说，他们只是一群高二的学生，再怎么嘴硬，还是会觉得不安。
“张晟硕，王槐呢？”
秦筱程听见这人问。他转过身奇怪地扫了两眼王榆，张晟硕也是眼神不善，对于王榆问出这问题的用意很不理解：“忘怀？忘怀什么？胡硕吗？你找事啊?”
“……”
王榆没说话，盯了他两眼，摇了摇头说了句“不好意思”，回到自己的座位。
路过同桌时，他特意去看了桌面上摆着的课本，上面七扭八歪地写着——胡硕。
面无表情地舒一口气，王榆心想，这鬼还挺厉害，不光能害人，还能篡改别人记忆。
这能力在装神弄鬼这方面还挺方便的。
＊
浑浑噩噩地上完两节课，王榆总算从“我撞鬼了，我同桌死了”的冲击里彻底回过神来。他手里握着笔，看了一会儿空着的隔壁桌子，突然开始翻书包。
没找到自己想找的东西，他顿了顿，选择轻拍两下乔闻溪的肩膀：“那个，同学。”
乔闻溪转过来头，示意他继续说。
“能借你镜子用一下吗？”
这个年龄的女生无论是发育还是审美都正处于蓬勃发展的阶段，都或多或少的有一些比较基础的化妆品，比如口红、素颜霜之类。不必浓妆艳抹，自信活力就从眼睛里流溢出来。
至于镜子更是不用多说了，他们班里甚至有个女生被年级主任收走过十几面小镜子，连班主任得知后都忍不住大叹一口气：“你下次照镜子能看着点周围吗！怎么老是被他逮到！就那么爱照！”
乔闻溪也不例外，她本来就长得漂亮，因为不爱学习，没事就经常在课上揽镜自赏——王榆甚至不经意间与她在镜子里面对视过几次。
不是什么大事，但要是换成别人，屈于秦筱程等的淫威，却也未必肯借给他。
乔闻溪只是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找到自己的镜子递给他。
是面半个巴掌大小的圆镜子。王榆道了谢，慢吞吞地把镜子正对自己。
两张脸，一个面无表情，一个笑容可掬。
“……”
冷了两节课的王榆终于把自己在做梦的念头放下了。
他暗叹一口气，把镜子还了回去。
王槐也安静了两节课，不知道在他背后捣鼓些什么。此刻见他还了镜子，终于重新抱过来，在他耳边说：“舍得理我了？”
王榆忍了忍，视线扫过课间嘈杂的教室，似乎没什么人注意他。但早上对上秦筱程的那句“闭嘴”的前车之鉴还在，他也不想轻易开口，被人当做自说自话的神经病。
半晌，扯过一张纸写道：“你能从我身上下来吗？我很冷，谢谢。”
谁知这厮看了，轻嗤一声“我才不要”，下一刻他就觉得腰间一紧，是王槐故意把他抱得更用力了，还让刻意他感知到。
不过这压力没一会儿就消失了，连带着那股子冷意也慢慢褪去。王榆偷偷松口气，搓了把开始回温的手指，垂头看着自己悬在胸口上的红色护身符，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王槐趴在他背上，看不到他的表情，却也能猜个大概。他仗着王榆看不到背后的自己，想贴的更亲密一些，放在其腰间的手也往胸口摸去。临近了，动作一滞，又若无其事地把手缩回去。
王榆注意到这点微小的动作，眯了眯眼，没声张，也没打算过问。他扯过纸，下笔飞快，打算把想问的一齐解决的了。
“你真的是未来的我吗？”写完，王榆怎么看怎么觉得中二，他有些绷不住表情，心说这张纸要是被别人看到了，那他绝对要转第三次学。
王槐倒像是无有不回的，不光回答他这个问题，还竹筒倒豆子般说了许多别的事情：“是啊。我们小时候最后一次尿床是在幼儿园里，因为在梦里面上厕所，被老师打电话告诉妈妈了；妈妈和那个姓王的离婚之前，他最喜欢的手表被我们丢到旱厕里了；还有第一次做春｜梦是……”
王榆漠然听他说着这些本该只有他自己知道的事情，直到上课铃响起，他才如梦方醒。
老师还没来，他原先打的腹稿被王槐絮絮叨叨的往事冲散，有些复杂地心想：“他真的是我啊。”
这节课他难得没有认真听讲，手中的笔写写停停，问了王槐很多事情。一些琐碎旧事的细节，经由他们两个扒开记忆寻找，竟也完整地拼凑起来了。
王榆心情怅然，他看不到背上的王槐，却听得到他的声音，记得他的死状。那滩烂肉令人印象深刻，他死得是那样凄惨。
他写道：“疼吗？”
这句话有些无头无尾，王槐静了一会儿，叹息着说：“好疼的。”
他声音有些发抖，不知是不是又想到了利刃落下的那一刻，带着点呜咽：“疼死我了。”
王榆心尖颤了颤，难言的情绪涌上来。他有些难受，带着点心疼和难以言状的害怕，不知是对着现在的王槐，还是对着未来的自己。
他把这情绪压下，看着被黑色笔迹填满的白纸，在最后一块空白的地方写道：“他们为什么要杀我？”
为什么王槐最后会变成那样一滩烂肉？
王槐带着泣音的呼吸声停止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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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心情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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