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了几秒，王槐才轻轻说：“不知道。”
王榆撩起眼皮，搁下笔看向黑板，对此不置一词。
这鬼在撒谎。
连着在两个学校里被同学孤立了一年半的时间，他对别人的情绪变化变得很敏感，更何况是对方是他自己——那个每次在撒谎之前会抽抽鼻子轻嗅一下的王榆。
那声音在老师的讲课声中显得微不可查，多亏了王槐趴在他背上抱得那么紧，那么点的动静也给他听见了。
王榆，死了变成鬼以后也改不掉这种习惯啊。他心中暗讽一声，脸上不显，带着点儿烦躁和不爽想：“满嘴跑火车，就这态度还谈什么？还说什么让我不用怕，这鬼东西。”
王槐却没注意到他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王榆看不到他，因此也不知道在和王榆讲话时，王槐那双毫无生气的眼睛一直锁着教室的一点，森森然只有一人的影子倒映在里头。
是秦筱程。
被盯着的秦筱程毫无察觉，他百无聊赖地一手支着下巴脸朝着老师，一手把胳膊伸进桌屉里，摸索一阵，想把手机掏出来。
结果手机没摸到，指尖一凉，刺痛过了两秒才迟钝地传来。他阴着脸把手抽出来，鲜血正从他的伤口里涛涛涌出，淋漓地从指尖淌到手掌上，看样子伤口不浅。
“哎呦！”张晟硕跟他同桌，本来也没认真听课，见状小小地惊呼一声，赶紧拿出纸巾捏住他的伤口，“咋回事？”
秦筱程微微弯腰，从桌屉里拿出一把刀片被推出来的美工刀，盯着它不说话。
张晟硕探头看见，又瞧了瞧秦筱程的脸色，有意想哄他开心，于是开玩笑说：“这刀行啊，随便来一下就划这么大个口子，做美工刀真是屈才了哈。”
秦筱程闻言扯了扯嘴角，他用完好的手两指夹起美工刀，“噔”的一下甩到张晟硕面前，把受伤的手指抽回来自己拿纸按着，凉凉地说：“那给你拿去杀猪吧。”
张晟硕笑脸僵了僵，闪过一丝尴尬。他看着反着光的薄刀片，伸手把其推回美工刀鞘里，面色寻常，像是没发生什么一样，只是语气有点干巴地笑着说：“那真谢谢秦老板了。”
语毕，还真把美工刀收起来了。
秦筱程轻嗤一声，斜着眼皮撇了一眼，像是翻了个白眼。他皱着眉毛吩咐：“给我个创可贴。”
张晟硕听了立马说：“我给你借。”
结果血濡湿了层层叠叠的几张纸巾，等到再掀开纸巾时，伤口居然还在流血。指尖受伤处皮肉分离，其上沾着星星点点的纸絮。秦筱程这才注意到这个伤口有多深，几乎快把他的指腹削掉了一半！
“我靠！”他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抽几张干净的卫生纸捂住伤口，还不忘把手机揣进兜里，报告也不打，径自站起来几步跨出了教室。
“哎，秦同学你干嘛去！”
老师在讲台上傻眼，往外追了几步，自然没有人理他。他知道秦筱程背景，也不太敢管，嘴里抱怨着“无组织无纪律”回了教室，把张晟硕点起来：“他干嘛去了？！”
张晟硕翘着手指捏起来桌上那团血纸，回答他：“他手指受伤了，应该是去医务室了。”
老师脸上这才好看了一些，让他坐下，课也不讲了，开始说自己上学时的所见所闻，着重讲他当时认识的小混混如今日子多么不好过，含沙射影地骂班上这群拉帮结派的男生，听得不少学生开始暗暗捏把汗，担心他会不会在某天下班后被套上麻袋扯进小巷子挨一顿胖揍。
不过学生们自然是乐得不听课，在底下议论纷纷。
王槐盯着不远桌上的那团血纸，笑得有些阴森。耳边王榆用力咳嗽两声，把他注意力拉回来。
他懒洋洋把下巴放在王榆肩膀上，脑袋歪着，很放松地把脸贴在王榆脖子上。就着这个姿势，他往桌面上看去，看见上面铺着一张新的草稿纸，其上写道：“你是什么时候到我身边的？”
他不甚在意地回答：“今天啊，你来到教室里不就看到我了么。”
王榆吸口气，默了默，在王槐看不到的地方翻了个白眼。
这死鬼又撒谎。
不是今天早上到他身边的，那就是更早。可是为什么他直到今天早上以后才能看到王槐呢？
王槐是鬼，可王榆在此之前可从没看到过鬼……
思绪在电光石火之间定格，他想到了早上在玄关鞋柜上看到的那个黑影。那个黑影比他矮一些，大概是到他胸口的样子，他接受王槐存在以后下意识把那个黑影也当做王槐了——可现在回想起那瞬间的一眼，那个黑影分明是个一头长发的女人！
我靠。
惊起一身寒毛，王榆登时再顾不上去思考王槐撒不撒谎了，他哆哆嗦嗦地拿笔写道：“那你早上在我家吗？”
“没啊。”王槐这才想起来什么似的，笑得不怀好意，补充道：“对了，我刚想起来，早上你来的时候，身上有股阴气。你从哪沾来的？”
王榆内心凉凉，撂下笔，开始担心起早上睡得几乎昏迷的妈妈。
他是被吓跑了，独留一个中年妇女和一个女鬼独处一室。
妈妈，家里有鬼啊！
＊
王榆给他妈发了一条短信，试探着打听情况。等待期间他越来越焦躁，盯着手机几乎成为了一块“望母石”。就在他终于忍不住要请假回家看看的时候，他妈给他回了消息。
“我在公司，你好好学习。”
发完，像是不放心，又追了一条。
“是在学校发生什么事了吗？”
已经在公司里上班了，想来应该没什么事。
长舒一口气，王榆这才放松下来，把心脏按回去原地，安下心来，心情复杂地回复她：“没事。”
他的心脏高强度工作了一上午，以后要是出了什么毛病，源头绝对是今天。
罪魁祸首事不关己似的瞧着，没有表态，只在他上中午最后一堂课前慢吞吞地说：“哦，忘了告诉你。那小鬼的气息很弱，除了你估计吓不到别人。”
“喀”。
担惊受怕了一整节课外加一个课间的王榆气极反笑，把手里的塑料水笔捏断了。
＊
王榆这节课也没有安生地听下去。被王槐气得心梗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警察又来了，他们把胡硕的物品连同课桌一起打包搬走，只剩下一个凳子孤零零地空在原地。
班里又开始叽叽喳喳地聊起来，数学老师劈着嗓子，好不容易把同学们的注意力拉回课堂，结果没讲两句，年级主任又来了。他一会儿叫走一个学生，班里也就跟着一会儿吵一下。
“……”
数学老师耷拉下眼皮，心知这节课讲不下去，让课代表去办公室拿了套卷子，发下去自习，自己则老神在在地抱个泡着枸杞的保温杯，在讲台上拉过凳子坐下了。
“下课前做完交上来。”
教室里顿时一片哀鸿遍野，雪白的试卷哗哗纷飞传递，如四月飞雪，这景象，好不凄惨。
＊
王榆果然也被叫走了。办公室里还是早上那位警察，王榆记得他自我介绍时说自己叫“张进喜”。
王榆冲他点点头，打招呼：“张警官。”
“你好。”张进喜疲惫的脸上挤出一抹和善的笑意。他昨晚值班，又碰上报案，已经是两天一夜没睡觉了。看着王榆在对面坐定，他例行问道：“你平常跟胡硕关系怎么样？跟他聊天时有没有觉得他有消极抑郁倾向，或者是奇怪的言论？”
王榆隐晦地看他一眼，没什么情绪地说：“我们平时不讲话。”
张进喜这才反应过来两人的关系，轻叹一口气，暗道自己真是累迷糊了，又接着问了几个无关紧要的问题，就开口让王榆回去。
起身之后，王榆想起什么，回头问他：“警官，胡硕他是自杀吗？”
张进喜看着这个没什么表情的少年，无端觉得有点冷。他脸色不变，只是冲他摆摆手，说：“你回去吧。”
这就是不愿意告诉他的意思了。
不过听问话的意思，警察那边发现的情况估计和他问的也大概**不离十。
王榆利落点点头，没做纠缠，走出办公室。
路上，他唤了声王槐，王槐在他耳边用气音“嗯？”了一下，算是回应。
“还会有别的人吗？”
呼应刚落，王榆就觉得问的有些语不达意。王槐却明白了他的意思，低笑两声，又迅速绷紧脸，不等王榆组织语言重新问出口，就说：“我说不会，你信吗？”
这回答变相地承认了是他造成了胡硕之死，并且表示以后还会继续死人。
这次是死的是胡硕，下次是谁？秦筱程？张晟硕？又或是这个团体中别的什么人？还是那个幻境里只闻其声的中年男人？
“……”
王槐是只货真价实的恶鬼啊。
王榆如此意识到。他感到背上冰凉，恰巧路过窗户，他情不自禁地转过脑袋，去看玻璃上的倒影。
王槐正对着他笑。
王榆心中有些怅然地想：“他真的不会害我吗？”
正愁着，听到背上那恶鬼纳罕道：“你笑什么？”
什么？
王榆下意识再度看向玻璃，其上影影绰绰地反着光，定睛一看，这才发现，原来在笑的是他自己。
小剧场：某个坐在窗边的同学上课时扭头一看，吓了一跳，困意四散而逃：我去外面有个人在对我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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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他在撒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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