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里的两个少年都惊奇地看着那道凭空出现的影子。
王槐脸上透着点惊奇，整只鬼小跑到阳光下，一会儿动动手一会儿动动脚。
王榆则是想起那截主动断掉的生魄，瞥向那鬼的眼神闪烁几下，在旁边一言不发地观察着王槐略带兴奋和新奇的表情，心中逐渐有了定论：“他吃别人的生魄不会这样——为什么？”
莫非是因为他们是同一个人？
只可惜王榆对这方面涉猎甚少，不说一无所知，也是七窍通了六窍，还剩个一窍不通。转瞬之间，脑海里又多了几种猜测，在王榆脑袋里面打得不分仲伯。他忍不住皱起眉毛，视线转向地面上，思绪不由得一滞。
只见那道影子在夕阳的拥抱中投到地上，仅仅持续了短暂的片刻，就如同落入净水中的一滴墨汁,几次眨眼的工夫里，就融入了一地金光里，从没出现过似的，再也找不到踪迹。
残阳西斜，余晖把巷子一分为二。王槐站在一地金光里，却染不上半分暖意。
王榆站在一旁，冷眼看他垂眸，将周身不慎在阳光下探出头的失望与贪恋迅速收起来，没什么表情地退到阴翳里。
那昙花一现的鲜活生气随着影子一同消失，王槐又变成了那个死气沉沉的恶鬼。他勾起笑容飘过来，却不再像之前那样亲密地往王榆背上贴，一人一鬼间隔了约摸两三拳的距离。
王榆睨了眼这段距离，莫名被王槐的那点儿小谨慎逗得想笑，他舔了下嘴唇，把笑意忍下去。
就算王槐刻意跟他拉出距离，王榆还是有种感觉——他们之间的距离，已经不是由王槐说了算了。
＊
王槐飘得晃荡，时而在王榆前面，时而在后面。王榆耐着性子等了一路，终于在站到家门口时抓到机会。
彼时王槐隔着入户门嗅了嗅，脸上漏出几分嫌弃，像是个嘴刁的人，隔着几层包装袋都能闻到不爱吃的香菜气味。
他嘴里正嘟囔着说：“我最不喜欢吃的就是这种……”
王榆轻轻地从后面靠近，低声问他：“你还吃鬼？”
楼道里的声控灯悄然熄灭，王槐张嘴就打算胡言乱语地搪塞过去，不想垂在身侧的手忽然被抓住。他略略吃惊，条件反射地挣了一把，结果被抓得更紧了。
气氛流动得有些凝滞，王槐听着耳后逐渐平稳下去的呼吸声，心中惊疑不定。
他微微侧头，眼珠往下一滚，盯住握在一起的两只手。
在王榆靠近他之前，他竟然丝毫都没有察觉到。
怎么会？！
昏暗的小平台上，两边心思各异。王榆的猜测被证实，心情很好地松开了手。他咳嗽一下把声控灯叫醒，鼻尖动了动，脸上一派无辜地说：“灯突然灭了，我有点紧张。”
“哦。”
王槐阴恻恻地转头，显然不信这番鬼话。他用目光舐过王榆线条柔和的脸庞，亲热地笑起来，甜丝丝地说：“那等会儿你可得跟紧我。”
说话时，门把手“咔哒”转动，门“自动”打开，不知是不是王槐心中作怪，他总觉得这间房子在飕飕地往外吐冷气。
他干巴一笑：“这，我就不进去了吧？”
王槐却不等他说完，钳住王榆刚才握住自己的手就往门里跨，力道大得把人扯了个踉跄。
王榆往后扭头，眼睁睁地看着门自己砸上门框。
“……”
这鬼怎么这么睚眦必报！不就牵了一下手么！
＊
这栋小区的房子有两套户型，一套采光极好，一套却因为背阳，白天里不开灯就跟夜里没什么区别。当初搬家仓促，再加上这套户型比另一套便宜不少，王榆妈妈便选了这套买下来。
这会儿没开灯，房中寂静无声，王榆站在玄关里，越看越觉得阴森，忍不住反手抓紧王槐的手，往他身边凑了凑。
他够着胳膊，把客厅吊灯开关拍开。暖光照下来，炸毛的王榆缓缓安定下来。
王槐皱起眉毛环顾一圈，扯着王榆径直往厕所走。
王槐跟到厕所门前，不安已经全然变成了好奇。他把门推得大开，顺手把灯也摸开，满怀期待地用眼神找过去，却什么也没看见。
他回头跟王槐确认：“在这里？”
王槐点头。
于是王榆又仔细地朝里看了一遍：“没有啊？”
王槐悄无声息地贴过来，对他耳朵吹气，勾着声音说：“藏起来了呀。”
王榆看他一眼，脖子往旁边微微一歪，躲开王槐朝他吹的这股凉气。
“那怎么办？你能找到吗？”
王槐微笑，牵着他往里走，答非所问：“有些阴祟不吃香火，也不吃供奉。平时饿了，就会找几个阴暗潮湿的地方等着，有人经过就跟上，跟到家里，也找个阴凉的地方，等着机会到了，就……”
王槐听故事似的，接着话头问：“就怎样？”
王槐也神神密密地压低声音：“就会有血光之灾！”
怔了怔，王榆明白过来：“那它们饿了……吃血啊？”
“肉也吃。”
王槐咧嘴，对他漏出森白的牙。
一阵鸡皮疙瘩浮起，王槐往胳膊上拍去，模糊地要想起什么，还来不及细想，突然听到“咕嘟”一声，像是有人响亮地咽了下口水。
王榆瞪向王槐，王槐无辜摇头：“不是我。”
那就是……
王榆往脚下看去，白炽灯惨白的灯光下，他的影子黑得异常，连瓷砖与瓷砖间的缝隙都被这黑吞噬进去，看不见了。
贴脸来得猝不及防，王榆猛地哆嗦两下，一跳三尺高，企图往旁边躲开。
那团漆黑却如影随形，居然探出触手似的一部分，要往他小腿上爬。
“我靠王槐王槐王槐！”
一落地，他又叫着往洗手台上坐，两条长腿险些撅得比头顶还高了：“快快快他要碰到我了！”
王槐为他奇特的姿势惊叹地“啧”了一声，伸手往地上抓了一把，那团黑影便史莱姆似的被他捏起来，在他手里左右晃荡，逃脱不得，“呜呜”地哭起来，逐渐变成一个女人的样子。
王榆这才安心把两条腿往下放，撑着洗手台的手想挪下来，只是稍微动了动，左手手掌忽然就疼起来。
他抬手低头看去，一道细细的微痕正往外沁出血珠。
洗手台上放着一片眉刀的替换刀片。
那女鬼挣扎得更厉害了，她头发被王槐拽着，瞪着毫无生气的眼睛，边哭边流口水，直直地伸出两条手臂，掌心冲着王榆，连指尖都用力得发抖。
“……”
王榆默默蜷起两条腿，往洗手台里面坐了坐。
王槐看了眼他的手掌，咬住下唇，腹中饿意空前强烈。他有些狼狈地移开眼，饿极生怒，对着手中女鬼恼火起来。
王榆都没看清他是如何动作，只听见那女鬼呜咽一下，紧接着就没了声音，下一秒就看着王槐把这女鬼团成了薄薄的一片，吃煎饼似的卷吧卷吧塞嘴里了。
“……？”
王榆瞠目结舌：“你……？你就这么给吃了？”
“咕嘟”一声，王槐舔舔嘴巴，冲他笑：“我说了——我饿呀。”
“你就这么吃啊?！”
王榆坐在洗手台上震惊。
王槐不满地朝他左手看去：“你以为生魄那么容易吃到呢……”
窗外传来短暂的一声闷闷的汽笛声，紧接着便有个老太骂道：“熊羔子，没看见‘不准鸣笛’的标啊！欠收拾的家伙！”
室内显得格外安静，王榆看着王槐的眼神，挑起一边眉毛，把左手掌心冲着他晃了晃，试探地问：“那你也吃……吃这个吗？”
王槐跟他对视一眼，微微一笑，凑过来抬起他的手掌，举到嘴边，猫似的探出舌尖，把渗出来的几滴血舔进嘴里。
王榆鬼迷心窍了一样，愣愣地看着王槐意犹未尽地咂两下嘴巴，然后冲他灿烂一笑。
下一刻，这恶鬼张口咬上王榆掌心，把已经停止流血的撕得更痛，又开始流血。
王榆倒吸一口凉气，听见他喉中“咕咚”一声。
“操！”王榆忍不住骂起来，终于想起这张嘴就在前不久吃过什么，顿时觉得有无数只蚂蚁爬满全身，连骨肉也被啃得酥麻，恶心得无与伦比。
王槐又恶狠狠啃了两口，把流出的血吮进嘴里，舔着嘴巴放开手。
王榆收回手一看，原先只是浅浅的一道划痕，现在被当鸡爪硬生生地啃出一道钝口，抽抽地疼。他怒从心头起，举起右手就要往王槐脸上扇：“你有病啊！”
王槐灵活地躲过去，臭不要脸地凑过来，瞧着他可怜兮兮地说：“我太饿了，没忍住。”
说完，他讨好地把脸贴过来，笑着说：“谢谢。”
一腔怒火被突如其来的道谢哽在心头，不上不下，噎得王榆直喘气。他忿忿地从洗手台上跳下来，阴着脸去客厅找碘伏。
“我来给你涂。”王槐颇有些狗腿子地拿过碘伏。
王榆理所应当地伸出手，嘴上警告他：“你再咬，就没有下次了。”
王槐眼睛一亮：“还有下次？”
“唔，”王榆右手撑着下巴，胳膊撑在沙发护翼上，看着王槐蹲着给他上药消毒，“那我问你个问题。”
“你问。”王槐头也不抬。
王榆捏起他的下巴，斯条慢理地问：“你说吃生魄不容易，还有什么条件么？”
“你要是骗我，就不给你吃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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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住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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