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拉尼在一片漆黑中眨了眨眼睛，问道，“这是哪儿？”
“荆棘海。”莫瑞拉仍然紧紧抓着德拉尼的胳膊没有松开。他另一只手不知道从哪儿摸出了一盏马灯，在附近转了几圈道，嘀咕道，“为什么这里那根不见了，明明之前一直在这儿……”
德拉尼被迫跟着一起转来转去，刚才在路上一片漆黑，他还能安慰自己是为了赶路。这会儿在灯光下无所遁形，两个人连在一起的身体清晰得让人无法忽视，他有点不自在地挣了挣，小声说，“能不能先放开我？”
“恐怕不行，上次这里那株植物不见了，我们得继续往前找。我只有这一盏灯，万一走散了很难再找到你。”他挑挑眉，“你不会觉得靠你自己能游回去吧？”
想到来时那漆黑漫长的路途，德拉尼不禁有些泄气。
因为只有一盏灯，德拉尼能看到的范围也非常有限，除了面前无穷无尽的海水和脚下的沙石，其他什么也没有。他想了想问道，“是水元素的作用吗，那个水膜一样的东西？”
“不，那是黑鳞鲛人的天赋能力，与元素力量无关。”莫瑞拉心不在焉地答道。这附近的海荆棘都不见了，如果再找不到的话，恐怕只能进入荆棘海盆里面了。
又走了一会儿，仍然没有找到海荆棘。他估算了一下，他们已经花费了不少时间。稍微犹豫了一下，他收起灯，解释了一句，“附近没有了，我们要往前走一点。”
除了采集药剂材料，很少有人会到这里来，莫瑞拉也只是因为小时候父亲带他来过两次才有印象。不过当时父亲什么都没做，就是七拐八拐的带着他进去以后，在里面待了一段时间就出来了。
这是个神秘的地方，如果不是迫不得已，他也不愿意来。好在他们不用太过深入，只要能找到一根海荆棘就行了。
他觉得有点倒霉。这片海域到处都是海荆棘，荆棘海也因此而得名。但这次找了这么久却一根海荆棘都没碰到，只好进到海盆里面。
荆棘海盆太大了，莫瑞拉拉着德拉尼在水里飞快地前行，打算稍微深入一点时再停下寻找。他带了一瓶稳定稀释剂，等找到海荆棘之后，只需要剪下一小段挤压出汁液，将其滴入稳定稀释剂混合，再想办法让德拉尼服下就好了。
估摸着又前进了一段路，莫瑞拉就停下来，重新取出灯举起来照向四周，可惜附近仍然什么都没有，他收起灯继续往前面游。这么反复了几次之后，德拉尼觉得不耐烦了，而且他还担心没法在宵禁前及时赶回去。
他看着莫瑞拉四处打量的样子，忍耐着问道，“还没找到？”
“没有。”莫瑞拉摇了摇头，再往前走不了了，有禁制，可是绕开又太远。他思索片刻，决定按照当初父亲带他进去的方法进入禁制范围内。他以前进去也没有碰到什么危险，只要小心一点，这次应该也不会有事。
莫瑞拉把德拉尼拉近一些，仔细回忆父亲当时的路线，小心翼翼的七拐八拐，一会儿前进一会儿后退。
当德拉尼第二次被拉的一个趔趄几乎撞进莫瑞拉怀里以后，他终于恼火起来，用力甩了一下手臂。莫瑞拉一个不察被甩开了手，于是也气道，“你发什么疯？”
他气归气，手上却没有片刻犹豫，几乎是立刻重新抓住了德拉尼，而且还加大力气抓得更紧了。虽然不知道这里为什么会有禁制，但从小就生活在伊克雷尼的他很清楚禁制的威力，要是不小心，他们的小命恐怕都要留在这里。
他的这个反应让德拉尼意识到了不对，“我们到底在哪儿？”
莫瑞拉抿着嘴没回答，只是加快了前进的速度。在德拉尼要爆发的前一刻，他终于松了口气，“到了，就在这里找吧。”
在黑暗中赶了一个小时的路，然后又被带着不知道穿过了什么，德拉尼已经意识到要去的地方没那么简单，可现在争吵也无济于事，他只能等莫瑞拉把灯拿出来然后看看这是哪里。
大概是到了目的地的缘故，莫瑞拉这次终于松开他，高高地提着灯打探四周，“这是荆棘海盆，我是来找海荆棘的。你不要乱跑，海盆范围很大，一片漆黑，你要是走丢了我可找不到你。”
他补充道，“而且平时也没人会来这里，别指望有人刚好路过能救你。”
德拉尼对此毫不怀疑。进入荆棘海盆之后就完全失去了任何光线，黑暗浓重得仿佛能吞噬一切靠近它的东西。莫瑞拉手里的灯只能照见五步之内，范围之外就又是一片漆黑。如果在这里走散了，除非把荆棘海盆每一寸都找一遍，否则绝对不可能被找到。
这里太黑了，如有实质的压抑让人感到不安。德拉尼紧紧跟在莫瑞拉身后，不由自主地压低声音，“药剂贮藏室有许多海荆棘，为什么非得跑到这儿来？”
“我需要一点儿新鲜藤条。”
“你不是说‘想弄一株比较贵重的植物来养’？”德拉尼的声音听起来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莫瑞拉心虚的没吭声。
“哎哟！”
德拉尼忽然叫了一声，感觉小腿像被什么扎了一下，痛得他弯下腰。
“怎么了？”莫瑞拉迅速转身，用手里的灯去照德拉尼。
德拉尼蹲在地上捂住腿，艰难地说，“我好像……被什么东西给……给蜇了一下。”被蜇的地方非常疼，他发出嘶嘶的抽气声。
莫瑞拉把灯放在脚边，拉开了德拉尼捂着伤口的手（他疼得龇牙咧嘴）。在灯光下可以清晰地看到一根黑绿色的藤蔓缠在他的小腿上，尖细的那一端深深扎进皮肤里。莫瑞拉注意到他手上也有好几颗血珠——他刚才捂腿的时候直接把手按在了藤条上，其余的尖刺就扎进了他的手。
只用了几个呼吸的时间，海荆棘的毒性几乎就蔓延至全身。德拉尼咬牙强忍着剧烈的疼痛，但身体还是逐渐麻痹，失去控制向旁边倒了下去。
莫瑞拉吓呆了。书上写了海荆棘的刺是剧毒，还有强烈的麻痹作用。他在惊慌中完全忘记自己带了解毒剂，六神无主。
莫瑞拉想呼救，但他不敢。这里平时根本没有人，要是一旦开口，谁知道引来的是人还是其他可怕的生物。他虽然是黑鳞鲛人，但还未成年，战斗力非常有限。
德拉尼紧紧闭着眼睛，眉头也皱着，一看就知道承受着莫大的痛苦。他柔软的黑发在水里不断漂动，像一团黑色的水草。莫瑞拉半抱着他，感受着怀里因为水的浮力几乎没什么重量的身体，就像死了一样。
他呆了几秒钟才想起来去拔那根海荆棘，但那根海荆棘太细了，只有手指那么粗，又布满尖刺，在没有镊子的情况下很难下手。但眼下这种情况根本不可能有镊子，莫瑞拉强迫自己不要手抖，然后挑了个尖刺相对少一点的地方，狠狠心捏住了藤条。
人鱼在半人半鱼状态下非常敏感，因为鳍膜上遍布触觉神经，使得他们对触感异常敏锐，有时候轻微的抚触也会令他们感到不适。而人形时，触觉神经就迟钝了很多，不那么敏感，对痛觉的感应尤其弱。
所以当莫瑞拉手指被刺破的时候，他其实没觉得特别疼，但他能感觉到藤条在蠕动，就像一根血管一样，让人想到正在进食的蛇或者之类的东西。
这让他恶心之余还有一点害怕，勉强将海荆棘从德拉尼腿上弄下来。那根藤条刚才显然是在吸食德拉尼的血液，莫瑞拉也不敢随便扔到一边，毕竟黑暗中它随时都可以回来重新刺咬两人。
就在莫瑞拉犹豫该怎么弄死它的时候，那根海荆棘已经绞动着身体从他指间挣脱了。
莫瑞拉吓了一跳，立刻拿着灯把周围照了一遍，但为时已晚，那根海荆棘已经不见了。
他后知后觉地感到自己的手指开始麻痹，眉头一跳，不顾上再去找，扶着德拉尼靠在自己身上，然后急切的在包裹里翻找起来。
中毒以后，显然紫花地丁的汁液已经不管用了。他把缓和剂、解毒剂都灌到德拉尼嘴里。这着实费了一番功夫，因为他的手指已经不灵便，药剂差点洒了。喂给德拉尼喝下大半以后，他才将剩下的解毒剂倒进自己嘴里，然后焦急地等待着，每一秒都感觉度日如年。
勉强等了一分钟，德拉尼仍然没醒。他不禁惊慌失措起来，海荆棘刺本身就含剧毒，采摘的时候需要非常小心。这也是提神剂作为一种必备药剂却价格偏高的主要原因，哪怕再熟练的人，只要掉以轻心，就有可能丢了性命。
德拉尼是直接被**海荆棘扎进了皮肤，他带的解毒剂是通用的，当时只是想着以防万一，实际上并没有把握。
可是他刚才拔那根海景及的时候也被扎了，同样服下解毒剂，他的麻痹已经消退，为什么德拉尼还不醒？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海底太安静了，没有声音，海盆里也没有暗流，似乎被整个世界遗忘了。马灯在脚边散发着柔和的光芒，德拉尼的脸在灯光的映照下朦胧又清晰。
十年前他也是这样出现在自己面前，冰凉，安静，就像现在一样。
莫瑞拉猛地回过神，他不能就这样等着，这样下去德拉尼有可能会死。他当初救他可不是为了今天看着他死去。
莫瑞拉咬咬牙，从包裹里拿出了一个小小的瓶子，正是他最后从小箱子里拿出来的那个。瓶身由软胶制成，可以挤压，瓶口是针样的。
瓶子里的药剂被称为延长剂，是一种能在短时间将人迅速固化的药水，只需要扎进皮肤，轻轻一捏，就可以让整个身体迅速僵硬凝固，不是冰冻，而是将生命体整体固化。因此，无论是多危急的情况、哪怕濒临死亡的人，都用这种方法可以暂时保住性命。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它确实是在延长生命。
这世上从来没有真正的万能药，就像一正一负，总有代价相抵。功效如此强大的药剂当然有限制，仅能维持一个小时。一旦时期一过，就算治愈了，也很大概率对身体造成永久性损伤。
说实话，莫瑞拉不太敢给德拉尼使用这个，可是给他犹豫的时间不多。他不知道德拉尼中毒到了什么地步，再拖下去万一死了——他实在不敢想象如果德拉尼现在就死在这里——没有什么事情比死亡还要可怕。
翻来覆去地想了一会儿，他驱除脑袋里各种念头，一咬牙拔下了瓶帽。
“谁在哪儿？”
远处一个女声传来，莫瑞拉猛地一惊，条件反射地扣上瓶帽，惊慌地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他紧紧抓着德拉尼，对来人既渴望又害怕。
逐渐靠近的身影泛着白光，几个眨眼就出现在了他面前。一片漆黑中的白光太刺眼，莫瑞拉用手半挡着眼睛。白光淡去后，露出一个白皮肤红头发的女人。
莫瑞拉用身体挡住德拉尼，警惕地看着她。
瑟西无视莫瑞拉身上散发出来的抗拒，打量的目光在他头发和脸上停留了片刻，立刻就猜出了他的身份，“阿特纳家的？”
莫瑞拉不吭声，仍然盯着她。虽然他以身为阿特纳为荣，但也明白不是所有人都喜欢阿特纳。何况眼前的这个女人有一头极其耀眼的红发，多半是个巫灵。在黑鳞鲛人看来，巫灵的身份比陆地人还要低贱一些。
巫灵，又被称为火女巫。她们手无缚鸡之力，被处以极刑含冤而死，是在烈火的灰烬中重生，靠怨恨滋生力量，最终投奔伊克雷尼而来的种族。
如果说觉醒者是血脉混杂的话，那么巫灵则连血脉混杂都不如。在黑鳞鲛人看来，会被毫无力量的陆地人逼死的巫灵，实在是弱小得像耻辱一样的存在，即使他们在投奔伊克雷尼后早已摆脱陆地人和亡者的身份。
因此黑鳞鲛人看不上巫灵，巫灵自然也不喜欢黑鳞鲛人。
而在瑟西看来，阿特纳都是一个德行，抱着自以为是的古老血脉思想。她也不计较莫瑞拉失礼的态度，把目光转向德拉尼，伸手探向他的手腕处。
莫瑞拉不能继续沉默了，他把德拉尼往身后挡了挡，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变形，“你是谁？”
“瑟西。”瑟西瞥了他一眼。对于一向都不怎么尊重巫灵的黑鳞鲛人，她也向来没什么好感，“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会到荆棘海盆来，我想珀恩很乐意跟你谈谈这个问题。但现在如果你不让开的话，他的情况就不一定会怎么样了。”
只有一个巫灵名为瑟西，就是巫灵女王。
莫瑞拉抿了抿唇，他不信任巫灵，但眼下并没有其他选择。而且他该死的不得不承认，他害怕德拉尼会发生意外或者死去。
最终，尽管非常不情愿，他还是往旁边挪了挪，露出身后的德拉尼。不过他仍然牢牢抓着德拉尼的左臂，“他被海荆棘扎到了右腿和右手。”
瑟西没有追问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而是伸出手按在德拉尼的手腕处，又检查了他的伤口。她做这些的时候，莫瑞拉就在旁边紧张地看着。
她很快检查完毕，“你给他服了解毒剂？”
“是的，还有缓和剂。”
“他不太好。不过解毒剂应该有一部分作用。”瑟西将手悬放在德拉尼的胸口上方，用水元素和风元素暂时冻结了他的身体。做完这些之后她转头用目光搜索旁边的空地，问，“扎到他的那根海荆棘呢？”
“不见了。”莫瑞拉答道。他伸手摸了一下德拉尼毫无知觉的身体——很冰，他哆嗦了一下。
“不见了？”瑟西扬声。
“那根海荆棘很小，只有手指粗细，大概二十英寸。我把它从德拉尼腿上拔出来后它就扭动着逃脱了。”莫瑞拉如实说道，他也觉得那根海荆棘灵敏的有些不正常。
瑟西的眉头皱了起来。海荆棘都是整株生存，即便母体分化出幼苗，幼苗也会依附母体生长，不可能单独出来攻击后裔。要知道即使是未成年的后裔，杀死一条海荆棘幼体也是非常容易的事情。
不过她马上意识到这句话里另外一个重点，“德拉尼？德拉尼·弗格莱桑？”
“你知道他？”莫瑞拉立刻又警惕起来。他出身世家，比普通人更知道一个三级天赋对各个家族和势力有多大吸引力。不过这才两天，就已经传到校外了？珀恩对学校难道一点掌控力都没有了吗？
他在心里暗暗埋怨德拉尼这个麻烦精，在哪里都会发光，一点都不让人省心。
他身上的抗拒态度表现得十分明显，不过瑟西只以为是阿特纳家想要拉拢弗格莱桑，便没有计较。她在莫瑞拉的注视下用指尖在水中画了一个直径十英寸的圆圈，用食指在圆心处轻轻一点。
只见圆圈泛起涟漪，脱离四周的海水，形成了一个水镜。
瑟莱米尔那张令人惊艳却面无表情的脸出现在水镜中。
瑟西没指望他会开口询问发生了什么，主动说道，“瑟莱米尔，这边有两个偷偷溜进荆棘海盆的学生，不慎被一根海荆棘刺咬了。奇怪的是那根海荆棘没有母体，长度只有二十英寸，被捉住后它逃跑了。我先送他们回森摩德里，你留心搜寻一下这根海荆棘，我觉得不大正常。”
荆棘海盆的另一边，瑟莱米尔凝视着面前的双向水镜，在瑟西说完之后，他微微点了点头。
瑟西手一挥抹掉了水镜，然后双手飞快地在面前的空地上来回比划。莫瑞拉眯着眼睛，勉强辨认出那大概是一个传送法阵。虽然巫灵族的血统低贱，但瑟西作为一族之王，力量确实没什么可挑剔的。
还好今天遇到了她，莫瑞拉庆幸地想。当然，他是绝对不会承认的。
瑟西画完最后一笔后，整个法阵就像活过来一样，散发着微光。她向其中注入力量，使原本微弱的光线变得明亮，不停流溢的光芒显示出这是个传送法阵。
“单向一次性传送法阵，通往森摩德里。阿特纳先生，送他去校医院，我随后就到。”
瑟西指了一下传送法阵，示意莫瑞拉带着德拉尼先过去，然后手也没停地开始在旁边画另一个传送图。
这比莫瑞拉预想中给德拉尼注射延长剂再花一个小时游回森摩德里要好太多了。他冲瑟西颔首点了下头，算是表达谢意，抱紧德拉尼大步跨进传送法阵。
随着一道刺眼的光芒，他们俩和闪烁着流光的法阵一起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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