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很轻，避免打扰到埃德菲西斯。
“是的。”德拉尼很难形容自己是什么心情，他觉得他比卢塞恩差太多了，方方面面都是。相比之下连他的三级天赋都像是弄错了。
他犹豫了一下，有些难为情地问，“教授，埃德菲西斯先生会这样讲出每个人的掌环么？我是指……当着所有人的面。”
“恐怕不是。如果是那样的话，可怜的埃德菲西斯一定说得嗓子都哑了。”珀恩语带同情，然后做出一副思索的样子，“让我猜猜……觉得尼格林小姐太惊艳了，所以有点难为情吗？”
德拉尼点点头。
“唔，德拉尼，要知道，”珀恩微微皱了皱眉，似乎想找一个更好的表达方式，“尼格林小姐是继承者，当然，继承者和觉醒者没有高下之分，唯一的区别就是她在成长过程中能接触到很多常识，而觉醒者需要慢慢学习。你只是需要更多的时间，不必因此感到自卑。”
德拉尼看起来仍然有些沮丧。
“而且我认为更重要的是，因为你们的天赋确实与众不同，在这种情况下，品质和性格会变得尤为重要——这决定了你们会成为什么样的人，决定了三级天赋会被用于什么事情。”
德拉尼看着他，不太明白他为什么会说到这里。
珀恩语气不急不缓，“事实上这只是个简单的出发点——了解你拥有的是什么，不论是金钱、权利、感情、知识和思想，或者力量。然后决定用你拥有的这些去做什么，并且清楚的知道这么做可能带来的后果。”
“如果我没弄明白，或者做不好呢？”
“所以先弄明白，德拉尼。在你做任何事、任何决定以前，先弄明白。”珀恩耐心地说，“这个世界上，最重要也是最难的事情就是了解自己，而这永远都不会太迟。”
“那您呢，教授，您了解自己吗，完全？”德拉尼问道。不过他说完就有些后悔，这个问题似乎有些冒犯了。
珀恩“唔”了一声，“我恐怕只能给你一个遗憾的答复。关于我对自己的了解，或许会比其他人多一些，但绝不是完全了解。对于自我——持之以恒的自我沟通和探索，可能需要持续一生——每个人都一样。”
冲突总是会让事物变得复杂又迷人，也许正因如此，埃德菲西斯才在卢塞恩的掌环上花费了不少时间。当卢塞恩拿着制成的掌环对德拉尼说“轮到你了”的时候，昏昏欲睡的德拉尼花了两秒才反应过来。
他扭过头看了眼珀恩，得到了一个鼓励的笑容。不知道是不是刚才那番话起了作用，至少德拉尼把骸骨递给埃德菲西斯时没有他想象中那么紧张，甚至对他接下来要说的话还有了点期待。
埃德菲西斯仔细端详了片刻，惊奇地说，“我从未见过这种骨骼，一百多年来……从未见过。”未知的事物激发了工匠的好奇心，他嘀咕着又埋下头仔细检查这截骨头。
“先生……”埃德菲西斯太专注，以至于德拉尼的声音被忽视了。他拿不准是否应该出声打断他，告诉他这根骸骨来自黑鳞鲛人。
这位手艺精湛的手工匠人完全忽略了珀恩三人的存在，一心扑在面前的骸骨上，完全忘记了时间。
昏黄的屋子里，各种器械发出规律又轻微的咔嗒声，德拉尼觉得又开始昏昏欲睡了。
“天哪！这……这难道是黑鳞鲛人的骸骨吗？”埃德菲西斯震惊地喊道。
德拉尼被吓得一个激灵。埃德菲西斯看着他，眼中爆发出一道精芒。
“呃……是、是的。”德拉尼被他的反应弄得十分紧张，心想难道这就是珀恩说的小新闻？那他可真是太委婉了。
埃德菲西斯看起来充满了不可思议，“黑鳞鲛人选择了一个觉醒者作为主人？”
“是的，有什么不对吗？”德拉尼有些不快起来。这句话就好像觉醒者低人一等似的，让他想到了每次莫瑞拉对他和勒维的轻视态度。
意识到大概引起了误会，埃德菲西斯急忙解释，“哦，孩子，你误会了，我当然没有不好的意思。我这么吃惊是因为众所周知海骨墓葬场里只有一位黑鳞鲛人，而所有人都以为他会选择一个同类来延续自己，毕竟黑鳞鲛人具有极度的种族意识。”他补充道，“我想所有人听到这个的第一反应都是如此，并没有冒犯的意思。”
德拉尼扭过头，用茫然的目光寻找着珀恩。他可没说过自己得到了唯一一只珍贵的黑鳞鲛人。
一旁的卢塞恩冷静地看了他一眼。
德拉尼花了几秒钟才消化掉这个“小新闻”，他有些不好意思，为自己的过度反应道歉，“对不起，先生，是我太敏感了……”
埃德菲西斯打断他，大度地说，“不必，孩子，我完全理解。”然后他重新把精力放在那块骸骨上，喃喃自语，“现在让我看看……关于他为什么选择你。”
德拉尼看着他摆弄那段骨头，也十分好奇。
“好吧……嗯，我想这应该是……黑鳞鲛人的尾骨。”埃德菲西斯一边在骨头上戳来戳去，一边去翻看旁边摊开的一本非常古老的、足有词典那么厚的笔记，“说真的，我可从来没想过我能有机会亲自处理人鱼骨，这足够让埃德菲西斯家所有人羡慕。一块珍贵的骸骨对一个埃德菲西斯来说意味着世上最珍贵的宝藏……而这个，尾骨，是人鱼最重要、最有力量的部位。”
他摆弄了一会儿那一小段尾骨，皱起了眉，“哦，糟糕，这个骸骨不愿意让我解读它……这太奇怪了。”
德拉尼忐忑地站在那里，就像在等一场宣判。他突然想到小时候那场可怕又不可思议的海难——罗南说他明明沉入了海水，却不知为何被一股柔和的海浪推出了水面，因此才得以获救。
罗南说，这是个神迹，感谢上帝。
真的该感谢上帝吗？如果是以前，德拉尼对此一定毫不怀疑。可现在他来到了伊克雷尼，知道了元素力量，甚至此时此刻他就在最深的海底之下，一个根本不存在于地球任何一张地图上的位置。他是三级天赋，一个黑鳞鲛人选择了他。德拉尼明白自己很普通——唯一不普通的，是那场欧罗巴海难。
德拉尼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埃德菲西斯则对人鱼骨感到困惑。至于珀恩，他静静地坐在店铺角落的沙发里，仿佛睡着了。
“我想我得说声抱歉，为我的无能为力感到惭愧。”埃德菲西斯尝试了各种方法后不得不放弃，十分歉意地说，“关于你的能力、品质和性格，我想我只能告诉你大部分黑鳞鲛人和你相契合的部分，而无法告诉你他与众不同的、被埋藏很深的部分。就像我刚才说的，”埃德菲西斯叹了口气，“他拒绝让我知道更多。”
“但是……为什么？”德拉尼问。
“一部分原因仅仅只是他不想让别人知道，或许除了你。他会忠诚于你，这点毋庸置疑。另外则是他很强大，我的精神力完全被抗拒了。这种情况也曾经发生在我祖辈制作掌环的时候，但非常少见。”
“……好吧。我明白了。”
“因为黑鳞鲛人是具有智慧的高度类人种族，他们会隐藏自己的天性，只留下愿意示人的部分。每个黑鳞鲛人的性格可能存在明显不同，但天性却无法回避。他们热爱权利和力量，尊崇强者的同时又无时无刻不在试图取而代之。对自身来说，黑鳞鲛人拥有极度的敏锐和智慧，善于学习，但对除了家庭关系以外的任何关系都异常冷漠。他们认为亲密关系会影响自身对事物的判断，不过说实话，我认为这更多的是对其他种族的轻视——用来掩饰他们过度的理性和对权利无休止的渴望。黑鳞鲛人生来十分傲慢，时时刻刻都维持着他们认为的尊贵，并且阴险和虚荣——在无数场势力角逐和更迭后，他们总是站在赢的那一方。当然，这并不是一个负面的评价，因为好与坏并不能通过表面来评判。”
德拉尼有些拿不准是不是应该打断他，因为他觉得这些特征他一个都没有。
“而最重要的一点是，这个种族的身体力量非常强大，几乎不可战胜。”埃德菲西斯在德拉尼纠结的目光里结束了对黑鳞鲛人的描述。
“但是，那些……都不是我。”德拉尼诚实地说。
“……请原谅？”埃德菲西斯诧异地挑了挑眉毛，“我不理解……”
“呃，我的意思是，您刚才说的关于黑鳞鲛人的那些，先生，我很确定那跟我不一样。”德拉尼强调道，“完完全全不一样。”
埃德菲西斯的表情看起来很费解。他把目光转回骸骨上，陷入沉思之中。
德拉尼等了片刻，忍不住叫了声，“先生？”
“嗯？”埃德菲西斯惊醒，抬起头问，“你的守护木呢？”
“在这里。”德拉尼赶紧把木枝递给他。
“让我看看。”埃德菲西斯叹了口气，“木枝总不会像骸骨一样了，刚才可真是伤透了我的脑筋。”
德拉尼抿了抿嘴，不知道说什么好。
“白橡木——哦，这是很棒的木材。非凡的威仪、特别的气度和神秘的力量，这世上没有人不爱橡树，连斐利都偏爱它，对吧。它的强大和力量，与荣耀相连。坚固、稳定、不屈不挠——这正是保护者最需要的姿态——一颗坚定不移的心。没有什么是永恒坚固的，也没有什么是永恒存在的，任何事物都可能破碎和消逝，始终保持坚定，是了不起的品质。”
德拉尼心想，你刚刚才说卢塞恩的愈疮木被婓利眷顾，这会又说白橡木被婓利偏爱——婓利是不是什么树都喜欢？
“有时候橡树会被暴风吹倒甚至连根拔起，但即便如此，它也不会弯折。这种高尚和坚定无可比拟。”
“我必须得说，它会是你坚定不移的伙伴，无论何时何地。”他总结道，“或许你会走上一条光明、勇敢的道路。”
“我希望我可以，我喜欢它。”德拉尼发自内心地说。
“黑鳞鲛人和白橡木这个组合真的有点儿奇怪。不过那只黑鳞鲛人已经在海骨墓葬场待了很久，他既然选择了你，一定是你身上有什么让他珍视的东西。”埃德菲西斯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虽然有时候时间会让真相蒙上灰尘，但也会沉淀下不可思议的智慧。”
黑鳞鲛人的尾骨不像普通鱼骨那样充满细长的尖刺，而是像许多短小的腓骨接在一起，看起来犹如一条修长的骨链。埃德菲西斯很快将它处理好，又把木材镶嵌在骨环开口处，非常契合，仿佛它们本来就是一体的，因为同一个人而重逢。
德拉尼从埃德菲西斯手中接过掌环的时候，珀恩也适时的“恰好”醒了过来。他甚至还打了个哈欠，口齿不清地说，“哦，埃德菲西斯，你的沙发还是这么舒服，每次到这里来我都忍不住要在上面小憩一会儿。”他站起身，注意到德拉尼和卢塞恩都拿着自己的掌环，显得很愉悦，“看来一切都弄好了？太好了，重要的事情都做完了，那我就带着两个孩子回森摩德里了，他们晚上还有周末茶会要参加。”
“如果弗格莱桑先生的掌环有什么消息记得告诉我，我可不想一直一知半解的。”埃德菲西斯低头收拾柜台上那一大摊器具。
“我会的，如果有消息的话。”珀恩精神抖擞地抖了下肩膀，就好像刚才真的睡了个好觉似的。他转向德拉尼和卢塞恩，“如果你们没有问题了的话，我想我们可以走了？”
卢塞恩向埃德菲西斯点头致谢，德拉尼也赶紧说了声谢谢。
他对自己有点沮丧，每次只要和卢塞恩在一起他就会被衬得像个呆头呆脑的傻瓜。
老人脚步轻快的朝珍珠骨屿外围走去。德拉尼心不在焉地跟在后面，脑中回想着刚才珀恩对他说的话——“德拉尼，我需要你给我一个保证——不要向任何人答应任何事。你有一个令人羡慕的天赋，这无法否认。你还得到了一个黑鳞鲛人的骨灵，这会为你赢来更多的关注。会有很多人关注你，但并不是所有关注的出发点都是善意的。在真正了解你所要接触的事情之前，不要轻易答应任何事情，你能保证吗？”
“我保证，教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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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第九章 黑鳞鲛人的尾骨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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