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事与愿违，德拉尼没等来奥冰的马脚，来的是珍稀种族保护协会。
珍稀种族保护协会成立的时间与伊克雷尼的历史相比，非常短暂，只有一千三百多年，为了保护人数稀少或战力低下的种族而创立。出发点是好的，只不过后来逐渐变了味道，被几个家族一手掌控，几乎成了海孔雀的专属保护协会。
萨维奇·布莱克尼是布莱克尼家的次子，他野心勃勃，一直想证明自己不比哥哥差，可惜能力平庸，一直不得重用。不过他的个人金库倒是十分充盈，多方运作之下，最终如愿得到了珍稀种族保护协会会长的职位。
他一来就怒气冲冲，压着嗓子喊道，“撒那思卜，你必须给我一个交代！一个海孔雀受伤了！”
他的脸涨得通红，看得出是真的在努力压低音量，好像这样就能显得他是个体面的人。
“萨维奇，别急，我们正在调查这件事。”珀恩语带安抚。
“这有什么好调查的？”萨维奇把手杖在地上杵得笃笃作响，“一个出类拔萃的海孔雀！森摩德里居然如此不重视珍稀种族，分明是不把我们协会放在眼里！”
“我向你保证，森摩德里重视每一个学生的安全，当然久更不会怠慢我们的客人，这其中一定有误会，证人马上就到。”
“证人！什么证人？”刚刚平复了口气的萨维奇几乎原地跳了起来，“我难道还会撒谎？撒那思卜，你这是污蔑！”
“没人说你撒谎，萨维奇。有个学生和奥冰一起参加了训练，或许他可以为我们复述事发过程。”珀恩抬手将一杯茶塞进萨维奇手中，“喝杯茶吧，你知道我的茶是最好的。”
他的言辞令人挑不出毛病，萨维奇只得气鼓鼓地坐下。
德拉尼是在处方及华夏传统草药学的课堂上被斐力曼叫走的。斐力曼大步流星地走在前面，看起来情绪很坏。
德拉尼跟在后面一溜小跑，“斐力曼，发生什么事了？”
“在我回答你之前，或许你能先回答我的问题。”斐力曼霍然转身，德拉尼猝不及防撞到他身上，疼得泛起了泪花——他觉得鼻梁可能断了。
“先生？”
“尼格林小姐应该已经告诉过你远离海孔雀，为什么你还和奥冰搅在一起？”
“您误会了，是她要求一起训练的。”德拉尼条件反射的回答，随即吃惊地问，“您怎么知道卢塞恩对我说的话？”他立刻回想那天休息室里还有谁。说实话，他真的不愿意怀疑任何一个黑境舍员。
“放松，没有人偷听。只是很不巧，你们的谈话恰好被那天校园巡视的螺女听到了。”
德拉尼硬着头皮问，“那您为什么会知道？”
斐力曼一挑眉，“螺女向校长汇报的时候我凑巧在场，珀恩信任我，允许我旁听。”
卢塞恩说过，森摩德里的校长不隶属任何势力，是寥寥无几可以信任的人之一。如果珀恩信任斐力曼，那是不是意味着他也可以信任斐力曼？
德拉尼抿了抿唇，“我想观察奥冰，以免误会了她。”
斐力曼差点笑出声，“善良是好事，但不要让善良变成天真。”他收敛笑意，又变回严肃的表情，“同样，有自己的判断是好事，但如果别人有经验之谈，不妨更多的去相信经验。”
“您的意思是，奥冰真的是在演戏？”
“很显然你不会因为我的回答来断定是与否，何不自己亲眼看看？”
年轻的猎手如果没有亲眼见过完美无缺的陷阱，又怎么会相信那居然是陷阱呢？
德拉尼一进入校长室就注意到了那个陌生的男人，他发际线高得离谱，德拉尼觉得他冬天一定需要一顶厚厚的帽子。
男人一脸阴郁之色，与旁边和颜悦色的珀恩形成鲜明对比，“上午好，弗格莱桑先生。”
“上午好，珀恩教授。”
“很抱歉占用你的课堂时间，幸亏华迦教授通情达理。哦，请到这边来。”
德拉尼赶紧三步并作两步站到珀恩身边，悄悄松了口气。
“这位是萨维奇·布莱克尼，珍稀种族保护协会的会长，来学校调查海孔雀受伤事件。这也是叫你过来的原因——别紧张，只要如实复述那天的事发过程就好。”
德拉尼的视线飘到萨维奇的发际线上，立刻又收回来。他问，“现在说吗？”
“当然，早点结束的话你还能回去上课，不然就只能在下周的课表上加课了，我想你可能不会希望如此。”
“是的，教授。”德拉尼开始回想那天的经过，“和往常一样，那天安斯艾尔□□做完要领展示后就在深潜模拟水域巡视，指导大家的动作。奥冰的事故发生得很突然，她身后突然产生了一个很小的漩涡流。”
深潜模拟水域是城堡北部附近的一片浅海，被单独隔离，模拟成深海环境，用以给学生们做深潜训练。模拟水域分为初级区域、单项训练区域和高级区域。
初级区域包括强水流、逆向洋流这类较为温和的水流运动，可以让学习深潜的学生快速适应水下状况。单项训练区则是针对某种极端海水运动的单独训练，例如风暴潮、疯狗浪、漩涡、海震、海底塌陷、滑坡、甚至浊流。这些训练很困难，但参与的学生很多。因为每个人都知道，成功从来没有捷径，反复训练是快速进步的不二选择。
当掌握绝大部分技巧后，就可以转到高级区域进行练习。各种水体运动和灾难会随机出现，越深处就出现得越频繁，即便经验丰富的深潜队员也不能保证游刃有余。至于最深处——能全身而退就已经实属不易。
每年总有来自俗世的新生感到好奇，这么困难又危险的运动，为什么众人还是乐此不疲？而其他人则会回答，“深潜象征着无与伦比的勇气。”
因此深海风暴竞技赛一直是荣誉的象征，深受后裔追捧。
奥冰当时所在的区域是单项训练区旋涡的最浅处，只有浅浅的水漩，是比较基础的训练——但这是对后裔而言。换做仅能依靠身体技巧的海孔雀来说，稍有不慎就会受伤。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海孔雀一向与深潜绝缘。
“我想可能是奥冰没准备好随时都可能出现的漩涡，猝不及防之下被涡流拉下水。”
“一派胡言！”萨维奇用力把手杖往地上杵了两下，“难道她不会呼救？”
“她确实呼救了，但……”德拉尼为难地看了珀恩一眼，硬着头皮答道，“由于没有对抗极端水流的力量，眨眼间就被海水没顶。海孔雀的身体……呃，太脆弱了，承受不了突如其来的水压，就受伤了。”
萨维奇发出愤怒的冷笑，“受伤？真是太轻描淡写了！她被挤断了三根肋骨，肩膀脱臼！她是个海孔雀，是个女孩儿！”
珀恩不赞同地说，“萨维奇，所有学生在森摩德里都是平等的，特殊对待可不好。”
萨维奇并不吃这一套，“森摩德里没有对海孔雀尽到保护的义务，这已经不仅仅是怠慢的问题，必须有一个合理的交代。”
“当然，我们绝不会推卸责任，一定妥善处理此事。”珀恩转向德拉尼，“弗格莱桑先生，暂时没有其他问题，你可以回去上课了。”
“什么？”萨维奇立刻反对，“他不能走！”
斐力曼发出一声响亮的嗤鼻。
德拉尼犹豫了下，收回刚要迈出的脚步，征询地望向珀恩。
“弗格莱桑先生已经把过程讲得很清楚了，”珀恩的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起来，“现在还是上课时间。”
“他应该受到惩罚！他既然把一切看得清清楚楚，为什么不肯伸出援手？”
“萨维奇，”珀恩的语气沉了下来，“弗格莱桑先生来自俗世，之前从未接触过深潜，恐怕没有能力在突发情况下帮助其他人。”
“别想糊弄我，我可知道他在深潜上天赋非凡！”
斐力曼在一旁凉凉地说，“不知道的还以为布莱克尼先生是专门来针对德拉尼的呢。”
萨维奇装作没听见，不依不饶，“必须有人为这件事负责！”
“目睹这件事不只弗格莱桑先生一人，萨维奇，你的要求过分了。”
萨维奇瞪着珀恩，一副誓不罢休的架势。
场面一时陷入僵局。德拉尼也意识到萨维奇在针对自己，犹豫了一会儿后，他想说点什么，但斐力曼在背后拉了他一下。
于是他闭上了嘴。
珀恩干枯修长的手指穿插在一起，出神地盯着自己的指甲，仿佛打定主意不会让步。
最终还是萨维奇先沉不住气，提出要求，“不管怎么说，奥冰不能白白受伤。我的要求很简单，安斯艾尔必须被终身取消□□资格，当然也就不能继续在森摩德里任教，否则迟早会有其他学生受伤。”
这不公平！德拉尼刚想反对，但珀恩用余光看了他一眼，幅度轻微地摇了摇头。
“萨维奇，安斯艾尔□□早在任教前就已经取得了□□资格证，在森摩德里二十六年执教期间从未出现过放任学生受伤、延误治疗的情况。作为一名□□，毋庸置疑是合格的。因此请恕我不能答应你的要求。”
萨维奇仿佛早料到珀恩不会答应，对此并不显得意外，立刻接道，“如果□□没有失职，谁来承担这个责任，弗格莱桑先生吗？”
斐力曼嘲讽道，“呵！终于！”绕来绕去，他的目标就是德拉尼。
萨维奇恶狠狠地瞪了斐力曼一眼，“怎么，你有意见？”
“这恐怕不是很合理。”
“我认为这很合理！弗格莱桑先生对待同学不够友善，是缺乏同情心的表现。他应该得到惩戒，才能学会怎样跟人相处！”
“萨维奇，你是在试图干涉学校的决定吗？”珀恩开口，这是德拉尼第一次听到他用这么严肃低沉的声音说话，印象里的珀恩总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说话的语气睿智又轻快。
萨维奇的身体抖了一下，不过他立刻挺起胸膛，“撒那思卜，你是要跟骑士联盟对着干吗？你可要想清楚！”
珀恩的目光锐利如鹰，他紧紧盯着萨维奇，看得后者气焰越来越弱，依然嘴硬道，“我可是为你好，你知道海孔雀是珍稀种族，骑士联盟一向在意得很……”
珀恩的气势压迫力十足，最后萨维奇不得不闭上了嘴。
德拉尼惊奇地看着这一幕，但没想到的是，珀恩明明占据上风，却做出了让步，“直接说吧，你的目的。”
熟悉他的人就会知道，这样说话已经是非常不客气。
一抹喜色浮上萨维奇的脸庞，他趾高气扬地看了一眼珀恩，清了清喉咙，“这就对了，早该如此。”
珀恩的语气仍然很平和，但德拉尼从中听出了冰渣，“如果你不想说……”
“我正在说！”萨维奇又恢复了一开始跋扈的模样，“我不是不通情达理的人，既然安斯艾尔□□不存在故意失职行为，珍稀种族保护协会也愿意做出让步。我决定，今年海孔雀拜访森摩德里的时间延长到本学年结束，森摩德里的学生们应该学习怎样跟海孔雀相处。”
“既然你希望如此，我会在明天晚餐的时间宣布这个决定。”
“等等！”
珀恩的眼神里闪动着不悦。
“弗格莱桑……弗格莱桑必须照料奥冰直至她痊愈。”萨维奇顶着珀恩地狱般的目光，坚持往下说，“奥冰非常欣赏德拉尼，对他的深潜技巧和为人赞誉有加。我认为这是促进学生彼此之间友情，培养他们责任心的好机会。”
这句话漏洞百出，他刚才明明还说德拉尼袖手旁观、不够友善。
“照料？我想斯庞德夫人恐怕不会高兴关于她的职务被一个学生取代。”
“当然不需要弗格莱桑端茶送水，他只需要定期问候奥冰就可以了。”
“哦，这可真是个轻松的好活计。”斐力曼大声感叹，并着重强调了“好”这个字。
“萨维奇，海孔雀可以在森摩德里停留整个学年，但对弗格莱桑先生的要求我不能答应，这是无端的惩戒。”
“你这么说可就不对了，这可不是惩戒，而是促进学生们培养感情的好机会。”萨维奇边说边瞥了德拉尼一眼。
“小心你的言辞，”珀恩警告道，“以及收起你对弗格莱桑的企图心。”
这句话像投进湖水的一粒石子，把虚假的宁静打破了。
大概珀恩的话撕掉了他的面纱，萨维奇也就不再遮遮掩掩，“既然你都清楚，何必从中阻拦？”
“想把手伸到森摩德里，珍稀种族保护协会的野心未免太明目张胆。”
萨维奇被呛声后脸色明显差了许多，他恼羞成怒起来，“撒那思卜，我劝你不要跟骑士联盟对着干，那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他一再提起骑士联盟，珀恩没法继续回避，眉头紧锁，“骑士联盟达成了共识？”
萨维奇用鼻孔哼了一声，傲然道，“我好心提醒你，你可不要不识好歹。”
珀恩没有说话。
德拉尼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默默关注眼前的暗潮涌动。经过进门前斐力曼的提醒，他已经意识到了萨维奇的目的就是把他和奥冰捆绑在一起，这实在太明显了不是吗。
珀恩沉默了很长时间才生硬地说，“如你所愿，但不要妄想更多。”
萨维奇得到了想要的结果，得意非常，根本不在乎珀恩糟糕的情绪。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笑逐颜开，“当然，我还能有什么更多的要求呢。”
珀恩看也不看他，转向德拉尼，尽量用平和的语气说，“德拉尼，你听到了，现在回去上课吧。”
“好的，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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