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船以百米冲刺的速度俯冲下沉，风驰电掣，两侧的云飞速倒退，犹如白色长河。
到达鱼尾海之后，船侧的舷梯打开，高年级的学生们成群结队步入海中，任由海水没顶。片刻后他们又摆动鱼尾高高跃出水面，如同戏水的海豚。
德拉尼看着面前神奇的场景，深深吸了一口气，忍不住小心翼翼的进入水中。他抓着舷梯扶手，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双腿融合到一起，期待着自己长出的鱼尾会是什么样子。
……然而他的下半身变成了扁圆的深黑色尾巴，又尖又长，看起来一点都不像鱼尾。
德拉尼不适应地扭了一下腰，这条尾巴跟着晃动了一下，似乎完全不受水中阻力的影响。
卢塞恩打量着德拉尼的尾巴，歪了歪头，不确定地说，“你这是……海蛇的尾巴？”
“看起来确实不像鱼。”德拉尼费力地试图调动尾巴，它实在太长了，“海蛇有这么大吗？我是指，”他用手比了一下尾巴和腰部连接的地方，“这么粗的海蛇？”
“伊克雷尼当然有，不过你的尾巴这么大是因为鱼尾会自动调整到契合人身的大小。”卢塞恩晃动尾巴拍了拍水，“我的尾巴是黄头后颌鰧，这种鱼平时只有五英寸大小，可你看，现在它甚至不止五十英寸。”
德拉尼觉得黄头后颌鰧很美，但她的表情看起来有点嫌弃，而且明显她更喜欢勒维的鱼尾。勒维的鱼尾是一条乌鲨，修长有力，线条流畅。
看着自己光溜溜的的蛇尾，再看看别人鱼尾上的侧鳍和尾鳍，德拉尼感到由衷的羡慕，他并不讨厌蛇，但蛇尾看起来总归比鱼尾少了点什么。
不过不是所有人都把情绪藏在心里，比如莫瑞拉正在大声发牢骚，“灰海豚的尾巴！瞧瞧这灰不拉几的颜色，又粗又圆，一点线条美感都没有！”
他喋喋不休地抱怨黑鳞鲛人本来就有鱼尾，完全可以用人鱼形态参加深海舞会，“我为什么要用这么丑的假鱼尾！”
“闭嘴，莫瑞拉。”西笛皮笑肉不笑地瞥了他一眼，几乎看不出他的嘴巴在动，只有舌尖习惯性地快速舔了一下嘴唇，“你想让所有人都以为人鱼是骄傲自大的蠢蛋吗？”
他的下身变成了箱型水母，六十条触须顺水摆动。
“你的触须看起来真恶心。”
西笛露出一个甜蜜的笑容，咬住下唇，故意恶心他，“等你被触须缠住不能动弹的时候，再说这句话也不迟。”
莫瑞拉眼皮跳了跳，立刻躲远了些。随后他看了一眼德拉尼的蛇尾，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熟练地将尾巴翻出水面，一头扎进海里。
纳维亚见状冲西笛点了下头，紧随莫瑞拉潜入海中。
安默拉也游过来询问卢塞恩是否准备好下水。他有一头深金色的头发，整个人的气质稳重且没有攻击性，让人下意识感到舒适。
“那我下水了。”想到德拉尼被海荆棘攻击的经历，卢塞恩不放心地又嘱咐了一遍，“到终点以后立刻返回，不要跟着奇奇怪怪的东西走。”
德拉尼承诺道，“别担心，我不会的。”
卢塞恩看起来并不信服，但碍于安默拉在旁边等着，不方便多说，只好一脸担忧的被拉走了。德拉尼转头问贝儿，“我们也下去？”
“好。”
两人一同扎进水面。贝儿吃下鱼籽泡泡后拥有了一条电鳗鱼尾，和德拉尼的蛇尾远看有点相似。他们游得速度不快，大概两三百码之后四周就完全陷入黑暗，紧接着亮度不一的光瓶开始出现。
德拉尼和贝儿游向其中一个光瓶，它在海水中悬浮，随着洋流微微漂动，如同一盏指路明灯。
“你觉得它怎么样，和宴会厅里那个光瓶像吗？”
“好像比那个亮了点儿。”贝儿仔细端详着光瓶，“要不我们再下潜看看？”
精神力越高，对事物的观察和辨别能力就越强，海孔雀无疑在这一点上占据了更大优势，因此德拉尼毫无异议。
深潜的距离是海面向下四英里，这对人类来说是一个无法想象的深度，何况是在没有任何潜水配置的情况下。德拉尼不知道这是由于后裔的身体强度异于人类，抑或鱼籽泡泡的作用，总之他没有感到任何不适，反而有种如鱼得水的畅快感。
渐渐地，他觉得找光瓶也不是那么重要了，就如勒维所说，一年级新生不可能得到第一名——否则高年级的经验岂不是一文不值？在深海肆意遨游的美妙无法形容，感受着水流从皮肤划过，他感觉全身的毛孔都张开了，仿佛溺水的人得以大口呼吸，每一刻都是生命在焕发生机。
生命从水中孕育，他觉得自己轻盈得像在天空盘旋的飞鸟——不，比飞鸟还要自由。
他的情绪感染了贝儿。对于海孔雀来说，这是为数不多和后裔平起平坐的机会，没有元素力量也没关系，每个人都依靠一条鱼尾来取得胜利，她不再处于先天弱势。
两人在深海中并辔齐驱，在众多光瓶的映衬下宛如绝妙的双人舞。
深海漆黑一片，即便吃下鱼籽泡泡长出了鱼尾也不代表拥有了夜视能力，唯一的光亮就是那些光瓶。就如同德拉尼之前担心的一样，每个光瓶在黑暗中看起来都十分明亮，根本无法区分，他头一次这么庆幸贝儿是精神力强大的海孔雀。
他在又一个光瓶面前停下，下意识回头想问贝儿的意见，却见她皱着眉缓缓游了过来。
“怎么了？”德拉尼紧张起来，小心翼翼地环视四周，“有什么不对吗？”
贝儿看了他一眼，对着光瓶后漆黑一片的位置轻声道，“奥冰？”
德拉尼的心猛地一跳，立刻朝贝儿说话的方向望去。
“是我。”黑暗中传来女孩虚弱的声音，奥冰摆动鱼尾向上游了一下。随着这个动作，她的脸出现在光线里，看起来毫无血色，在一片暗沉的海水中，效果十分惊悚。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你的舞伴呢？”贝儿蹙着眉，向她身后望去，视线途经时却猛地一顿，“你受伤了？”
“不，你看错了。”奥冰立刻否认。
贝儿没有被糊弄过去，仔细打量了她片刻，“你受伤了。”
见她很肯定，奥冰也不再辩解，只是垂下头，没有说话。
“你的舞伴呢？”
“我们走散了，我游得不快，不小心失散了。”
她的尾巴无力地摆了摆，德拉尼注意到她的鱼尾是翻车鲀，堪称世界上游速最慢的鱼之一，难怪她说游不快。
“他丢下你一个人跑了？”贝儿的语气加重，听起来有点生气。
“没有。”奥冰解释道，“我们找到一个亮度合适的光瓶，但正好有一阵洋流，光瓶漂远了，所以他先去追，我在后面慢慢游过去。”
“那你的伤是怎么回事？”
“只是一点小伤。”
“你的伤口在不停地流血。”贝儿果断地说，她右手伸向戴在左腕上的一个环形手镯，里面有个信号发射器，是专门给没有元素力量的海孔雀求救用的，“我们应该请求教授援助。”
“别！”奥冰一把按住贝儿的手，“别找教授。”
贝儿诧异极了，“可是你受伤了，血腥味会吸引海洋中的掠食者。就算深海舞会的场地已经驱赶过有攻击性的鱼类和海兽，也难保不会会有漏网之鱼。”
“我之前练习深潜已经受伤了，如果再失去舞会资格，会连累巴蒂斯塔。”奥冰直视贝儿，“你能理解我吗？我不想被人瞧不起。”
贝儿迷茫地看着她，对此感到费解，“哪怕可能搭上性命？”
“如果是从来就不平等的性命，搭上又有什么关系呢。”奥冰露出苦笑，“总之不要发求援信号，我不想被嘲笑。”
贝儿沉默了片刻，问，“伤口在哪里？”
奥冰看了德拉尼一眼，犹豫着开口，“腹部。”
“我来给你包扎。”贝儿扭头对德拉尼说，“你能先回避一下吗？”
“哦，当然。”德拉尼赶紧答道，转身背对着她们向稍远处游去。
贝儿提高音量，“德拉尼，别离开太远。”
“好的。”
德拉尼在心里估算着距离，以免游得太远。他一边徘徊，脑中一边盘旋着奥冰的话。她听起来确实有苦衷……他和勒维不也是一样吗？担心自己低人一等，担心被继承者排斥，担心无法融入伊克雷尼。或许奥冰也是如此，她拼命想证明自己并不是生来就不如后裔，只是选错了方式。
卢塞恩说的没错，她哗众取宠的方式确实有问题，但她想改变命运的迫切并没有错。
德拉尼叹了口气，他帮不了这个女孩更多，而且连自己都自身难保——关于如何在12枢机家族的虎视眈眈下安然度过这六年学习时光，他一点把握都没有。
他无所事事的在几个光瓶间游来游去，努力回想样本光瓶的亮度，忽然感到腿有点痒。他低下头，惊悚地看到一根细小的海荆棘。
在荆棘海盆被刺咬的回忆如潮水般涌现，德拉尼惊恐地向后退，却忘了双腿已经变成鱼尾，因此整个人只是轻微地晃动了一下，还停留在原地。
海荆棘藤条这次却没刺咬他，反而像个撒娇的小狗一样，绕着他，蹭了蹭他的鱼尾，然后便一弹一弹的往后挪，活像一只海马。它停在德拉尼面前不远处，藤条的一端甩来甩去。
德拉尼僵在原地，心有余悸地望着这根海荆棘——它在他面前扭来扭去，似乎想要引起他的注意。但德拉尼实在没有心情揣摩一根植物的想法，要不是担心它像蛇一样发动攻击，他绝对毫不犹豫转身就逃。
他浑身紧绷，警惕地盯着这根海荆棘——它并没靠近，而是保持着一个相对安全的距离，把身体扭成一个奇怪的形状。
德拉尼努力辨认了半天，觉得那可能是个数字“三”。
见他不动，藤条似乎有点着急，一次又一次把自己扭成麻花。德拉尼看着藤条近乎自残的行为，踌躇片刻，试探地开口，“三？”
藤条猛地停住，下一秒它把自己竖起来绷直，上半部分疯狂上下甩动。
德拉尼觉得自己可能疯了，竟然觉得这根海荆棘在点头。
一人一藤条面面相觑了片刻。藤条似乎意识到自己给出的信息不够多，于是，只见它从竖直变为躺平，远的那端固定不动，另一端像弹簧一样来来回回。
德拉尼看着面前诡异的一幕，条件反射想要远离这根海荆棘。然而他才刚摆了一下鱼尾，藤条便腾地一下立起来，身上的尖刺随着枝条摆动而显得张牙舞爪，攻击的意味再明显不过。
德拉尼默默垂下尾巴，臀鳍和侧鳍徒劳摆动。藤条见状，一改刚才的凶相毕露，又开始努力扭出一个“三”，德拉尼生无可恋地说，“三。”
藤条满意地甩了几下，然后又躺平，假装自己是个弹簧。德拉尼瞪了它半天，勉强猜测，“你是在……指我吗？”
藤条又竖立起来，上半部分拼命甩动。
这就是表示确认的意思了。但德拉尼更困惑了，“我怎么了？”
藤条又扭出一个“三”。
德拉尼拧起眉，困惑道，“我和三？”
藤条上下甩动，又左右甩动，看起来像要把自己晃晕。反复几次之后，德拉尼艰难又勉强地猜测，“你是说我是三级天赋？”
藤条上下甩动。
德拉尼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它知道的太多了，眼中浮起警惕之色，“你明明是根海荆棘，为什么听得懂我说话？从来没听说过植物有思想！”
藤条一动不动，似乎不知道该作何表达。
“上次在荆棘海盆的是不是你？”
藤条僵硬了片刻，最终不情不愿的上下轻甩几下。它耸拉着枝条，看起来蔫巴巴的，没什么攻击性。德拉尼怒极反笑，“你咬了我，居然还敢堂而皇之地出现在鱼尾舞会上？”
这次藤条没犹豫，把尾部搭在腰上，凹了个蝴蝶结的造型，随后接连不断的变换形状，德拉尼努力辨认，“跟我来？”
他不可置信，“你让我跟你走？”
藤条把尾部搭在腰上，凹了个蝴蝶结的造型：follow 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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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第十三章 鱼尾舞会1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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