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吸了吸鼻子，那个雨夜的一切如同烙印刻在她的灵魂深处，刺眼的车灯，冰冷的雨水，身体撕裂般的疼痛，她以为自己会死在那个晚上。
“她在心里向满天神佛祈求，求谁能来救救她，然后你就出现了，你把她抱上车，一路闯红灯送到医院，垫付了所有医药费。在手术室外，你一直握着她的手说别放弃自己，活下去，当年那个被世界抛弃的女孩，就是我啊！”
周启楷喉结滚动了一下，眼底情绪翻涌了一瞬，又迅速压了下去。
“从那天起，你就成了我的向往。我拼命往上爬，努力变成配得上你的人，都是为了能堂堂正正地站在你面前，对你说一声谢谢……还有，我爱你。”
温泉原以为周启楷会有所触动，至少不会再对她如此冷漠。听到真相后，或许会愿意再给她一次机会。
但并没有。
“松开。”周启楷的唇抿成冷硬的直线。
“我不松！”她将他抱得更紧，“你告诉我，你还记得吗？”
“这故事编得倒是感人。”他冷笑着去掰她的手指。温泉拼命抵抗，却还是敌不过他的力气，被推得踉跄后退。
周启楷转身看她，眼里是她这几天最熟悉的那种漠然，甚至带着厌恶，“林温泉，你现在这样很难看。死缠烂打只会耗尽我对你最后那点好感。”
“我没有说谎！是你忘了！是你根本不在意，才会忘得一干二净！”这句话用尽了温泉所有力气。
看着她汹涌的泪水，周启楷移开视线，眼中没有丝毫动容，“我要是真做过这么伟大的事，救过一条命，我周启楷一定会记一辈子。可惜，我没有。所以，只有两个可能，要么，是你认错了人，把哪个不知名的恩人头衔错安在我头上，自我感动了这么多年，要么，就是你走投无路，连这种拙劣的谎言都能信口拈来，试图道德绑架我。无论是哪一种，都只会让我觉得，你比我想象的……更可悲。”
温泉僵在原地，脑中一片混沌，仿佛有无数声音在耳边嘶鸣。
她醒来后，第一时间询问了护士，是谁救了她，护士明确地告诉她，那位好心人为她垫付了所有费用，登记的名字就是周启楷。
后来她多方打听，终于知道了他的身份，她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个在她绝望中向她走来的身影，也绝不会认错了人。
分明就是他！
为什么？
为什么他要矢口否认？
难道为了和她彻底分手，就一定要如此狠心，连曾经那个善良的，给予她第二次生命的人都一并否定掉吗？
这比任何恶毒的话更让她心痛。
她可以接受他不爱她了，可以接受他厌恶她的欺骗，可她无法承受他将那段照亮她整个灰暗人生的过去，也彻底抹杀。
温泉不知道自己怎么走出来的，她觉得自己像一具行尸走肉，被周启楷刚才伤人的话剥夺了灵魂。
周启楷心不在焉地走到吧台，想倒杯水清醒一下。
手却不经意带倒了台面上并排的两个马克杯中的一个。他没来得及接住，杯子直直坠地，瞬间碎裂。
那是他们之前在巴黎旅行时买的纪念品。
分开时，杯柄是两只独立的天鹅颈，合拢时，天鹅便会交颈相依，形成一个完整的心形。
周启楷望着地上的碎片。
法国人用天鹅象征坚贞，中国人用鸳鸯比喻恩爱，其实都是假的。天鹅从不忠贞，鸳鸯也只是短暂相伴，就像他和林温泉，从来就不该在一起。
周启楷脱掉了身上那件臭烘烘的上衣，后背被林温泉的泪水洇湿了一大片，他随手扔进脏衣篓里，打开了头顶的花洒。
他从小所处的圈子本就充满算计，原以为林温泉是其中难得的纯净，如今看来，骨子里同样不堪。
既然如此，事情就变得很现实了，同样想攀附他的女人里，比她漂亮、身材好、学历高、出身好的比比皆是。
以她的条件，确实配不上他。
稍一调查就发现她还有霸凌的黑料，他不敢想象继续深挖还会曝出什么。
富二代娶了捞女反成笑柄的新闻屡见不鲜，他绝不能让自己沦为谈资。
他承认对林温泉还有感情，毕竟相处三年，养条狗都会有不舍，所以他需要时间整理这段感情，也绝不可能再给她机会。
他确实救过她，也没想到当年的女孩就是她。这段经历或许很励志，但他并不感动。林温泉视他为白月光是她的事，他没有义务为她的情感买单。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他身上很燥热，所以冲的是冷水澡。换上了一套干净的衣服，他拿起床头柜上的手表在戴时，瞥见林温泉睡过的那边床头柜上放着一条纯净透明的水晶手串。
他嘴角扯起一抹嗤笑，断定了林温泉就是故意留下的，为的就是有借口继续找他。他以前真是被爱情冲昏头脑，当初怎么就没发现她的心机原来这么拙劣。
他戴好手表走过去，拎起手串毫不迟疑地扔进了垃圾桶。
周启楷吃完早餐也没见林温泉去而复返。心想她倒是会玩欲情故纵，但他确信她一定会再回来找他拿，不出三天。
林温泉趴在方向盘上哭了很久，最后哽咽着给筱箫打电话。
“来找我吧宝贝，今天不用陪老头子。”筱箫挂断电话就发来定位，是某家美容院。
如果将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排序，周启楷肯定是第一位，但筱箫永远稳居第二。
当初在这座陌生城市里，第一个向她伸出援手的是筱箫。后来能顺利接近周启楷，也少不了筱箫对她的教导。
由工作人员引路，温泉走进包厢，第一眼就看见筱箫慵懒地陷在沙发里。她脸上敷着面膜，两位美甲师正一左一右专心侍弄她那双保养得宜的手。
“来了？”筱箫听见动静，懒懒抬起眼皮，目光在她泛红的眼圈上停留一瞬，随即朝左手边的美甲师扬了扬下巴，“分一个给你，正好。”
温泉没推辞，默不作声地在她旁边的单人沙发坐下。
被点到的美甲师立刻会意，端着琳琅满目的工具和色板移步到她身侧。
筱箫用没被折腾的那只手指了指色板，“喏，选个款式，咱们边做边聊。”
温泉心不在焉地随手点了个低调的裸色，便靠在沙发里，任由美甲师摆弄自己的手指。
她闭上眼，试图驱散心头那股挥之不去的痛。
筱箫撕下面膜，目光落在她憔悴的脸上。那双眼睛最近怕是没少哭，红肿一直没消。筱箫心里泛起一丝怜悯，又觉得她实在太傻。
“又大吵一架？”
“没有吵，他太平静了，平静得让我觉得彻底没机会了。”温泉说着又难过起来，“筱箫姐，我把真相都告诉他了，可他无动于衷，甚至不承认救过我。”
“你指望他记得？”筱箫轻笑，“他们那种人，随手做件好事就像扔张纸一样轻松，转头就忘。只有你这样的傻姑娘才会记八年。”
“你把他当救赎，可他只是顺手。现在你拿这个去道德绑架他，他只会觉得你更可笑。”
温泉怔住，又想哭。
因为同样的话，周启楷刚才也说过。
“醒醒吧，温泉。周启楷从来就不是你的光，是你自己非要盯着那点温暖不放手。”筱箫想趁机敲醒她脑袋，不过温泉恋爱脑多年，恐怕不被周启楷欺负的少半条命，那层滤镜永远不会碎。
温泉果然没听进去多少，满脑子还是想着怎么挽回周启楷。
她甚至冒出一个念头，当初要是生米煮成熟饭，现在是不是就能母凭子贵了？
这想法刚冒出来，她就用力摇头，像是要甩掉什么脏东西。
不，她林温泉再不堪，也绝不屑用这种卑劣的手段去捆绑一个男人。
那样只会让周启楷更厌恶她。即便侥幸成功，最终也会离婚收场。
此时的温泉依然天真地以为，周启楷分手只是因为她的欺骗行为。她还没意识到那个更现实的问题，周启楷是觉得她配不上他了。
恋爱这几年，温泉好像渐渐忘了彼此的差距。开了家酒店，赚了些钱，就以为自己终于能与他并肩。殊不知在她眼中了不起的成就，在周家那样的门第面前，不过是个不值一提的小生意。
她自以为踏进了那个圈子，其实连门槛都还没摸到。无论是财富、地位，还是思想层面，她依然被隔绝在那个世界之外。
此刻的温泉还不知道，失去了周启楷的庇护，她将来在这个世界里寸步难行。不过那都是后话了。
跟筱箫倾诉后心里舒坦了不少。虽然这次筱箫没给她什么建议，但温泉好像又认了个死理，她觉得只要坚持，总有一天能重新打动周启楷。至于他今天说的那句“死缠烂打只会耗尽他对她最后的那点好感”，她自动选择了忽略。
温泉出生在穷乡僻壤，父母一心求子，连生五个女儿后才搏出了个耀祖，作为第五个女儿出生，她从未感受过关爱，但父母至少做对了一件事，就是给了她温泉这个名字。
当年上户口时，办事点旁恰巧有口野温泉，工作人员随口一问，父母便随口一答，这个名字就定下了。
她常常暗自庆幸，若非父母那瞬间的随意，自己的名字恐怕也会和大姐们一样，贱妹、贱娣、换娣、招娣，字字透着轻贱跟漠视。
十一岁那年，她第一次萌生反抗的念头。弟弟不断挑衅打她，那是她第一次还手，推了他一把，弟弟摔倒磕破了头皮。父亲几乎将她抽个半死。卧床养伤时，她第一次感到强烈的不甘，为什么弟弟能肆意欺负她，她却连还手都不行？为什么家里的鸡腿永远只有弟弟能吃？
这事为她后来独自远走大城市，埋下了最初的种子。
温泉坐进车里，低头欣赏刚做好的指甲。美丽的事物总能让人心情愉悦。
目光扫过空荡荡的手腕，她忽然意识到少了什么，才想起那条水晶手串。
早上落在周启楷家里了。
她没有犹豫，驶入车流后便调转方向，朝周启楷家开去。
其实手串本身并不重要，她只是想找个理由见他。她也没发信息问他在不在家，因为问了，他一定会说不在，她宁愿白跑一趟。
二十分钟后，她站在周启楷家门前，抬手按响了门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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