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初垂,星子碎银般缀在天幕。月光漫过窗棱,潋滟她眼底的颜色。
“你也担心她吗?”余羲和倚着课桌,问的有些莫名其妙。
沈星颖嗓音里裹着温软的执拗:“换作旁人,我肯定觉得她有病。”她忽然转头,眼底有星辰:“可那是谢芮蕊——我想接住少年人的轻狂。”
两人呼吸间漂浮的沉默被上课铃刺破。
谢芮蕊是第三节晚自习回来的。
她撞开后门进来时带起一阵风,葛红的眼风扫过她泛红的眼尾和凌乱的头发,终究咽下了到嘴边的训诫,只示意她快回座位。不过,她此刻的神情看着比刚才摔门而出时平静了一些,甚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倔强和……释然?
“处分的事……我们大家会一起帮你……”沈星颖将纸条折成纸鹤,翅膀尖轻轻点在后桌。
“随便。”
“你别这么想。别跟自己怄气。”
“我没怄气,我说真的,我找到了比学习更让我快乐的事。”
“什么事?”
“比念书快活千万倍的事,说了你也不懂。”
“可是我们会担心你,芮蕊。”这次落款是余斯羽娟秀的字迹。
谢芮蕊一眼便认出来:“关你屁事!”回得毫不客气。
余斯羽望着被揉成一团扔回来的纸条,细瘦的指节骤然收紧。纸条的传递戛然而止,直到放学铃声响起,几人都没有再通信。
*
沈星颖擦着湿漉漉的头发推开浴室门,草稿纸上未解的几何题也跟着洇着氤氲的水汽。笔尖刚在辅助线上顿出墨点,手机屏幕骤然亮起。
「贝:阿星,你是不是认识谢芮蕊?」陈北潞的消息像枚石子打破平静。
「x:是。」她敲击键盘的声响被飓风吞没。
「贝:我直说了,这娘们不是善茬。」对话框里突然蹦出的粗粝评价让沈星颖猛地一顿,未干的发梢凝着水珠坠在习题集上,晕开铅灰的云团。
次日。
谢芮蕊踩着早读铃冲进教室,睫毛膏在眼睑拖出暗影,像两尾搁浅的黑金鱼。沈星颖嗅到空气里浮动的香水味,想起昨夜对话框里那句“不是善茬”,心猛地一酸。
“其实羡羡昨天没恶意……”试探的话才说半句,谢芮蕊起身撞得桌子一晃:“沈星颖,你也站在她这边?凭什么啊沈星颖?明明是我先和你在一起玩的,莫名其妙你们俩就变成什么发小了?凭什么啊?”她质问的声音犹如钉子,将沈星颖钉在座位上。
沈星颖沉默不语,想去拉她的手,却被她甩开:“反正谁的感情都比我们深,谁都能取代我的位置。”
走廊穿堂风掀起谢芮蕊的校服下摆,那道倔强背影渐渐融进稀薄的阳光里。
沈星颖望着桌上被打湿的几何题,辅助线正巧穿过水渍中心,将纸面割裂成泾渭分明的两半。
整个上午沈星颖都沉默得反常,两人中午又敲响严倩办公室的门。
铁门吱呀声混着严倩严厉的斥责:“压力大就能把脏水往老师脸上泼?!”办公桌上的教案被拍得砰砰作响,灰尘在光柱里惊慌逃窜。
背对她们的男生肩线绷紧:“上周模考卷确实有几题超纲了,谢同学可能压力太大才……”
显然,他的话语有些苍白无力。
“可能什么?你们当我闲得慌?教育局要升学率,家长要排名,学生要未来!最后倒成我里外不是人!”
沈星颖往前迈了小半步,深深鞠了一躬:“严老师,对不起。我们想替谢芮蕊道歉。请您……再给她一次机会。”
“机会?”严倩将教案摔在桌上,冷笑一声,“逃课的人需要什么机会?她现在人在哪儿?”
“我……我会带她回来上课!”沈星颖低头承诺。
“你?”严倩忽然轻笑,“期中考回一班,数学竞赛拿奖。否则免谈。”
“妈!”喻尔桉刚开口就被余斯羽拽住衣角。三人目光在试卷堆砌的崇山峻岭间交汇。
“严老师……学文是我的梦想。”
“严老师,您能不能换个要求。”余斯羽也小声请求。
“妈……”
“得了得了,”严倩似乎有些不耐烦地挥挥手,但语气缓和了些,“实在不行……就算了。不过沈星颖,你理科底子很好,不跟竞赛太可惜了。”
“谢谢严老师赏识。”沈星颖只能低声应道。
纸页翻动声里,三张成绩单如铡刀落下:“喻尔桉前三,沈星颖前五,余斯羽前十。”
严倩抚过墙上的竞赛奖状,一声叹息,上个月谢芮蕊写下《橘雾》拿了市级金奖。
十七岁的赌约沉甸甸压在舌尖,咽下时泛起铁锈味的疼。
“行了,喻尔桉留一下,你们俩走吧。”
门缝里漏出一线光,沈星颖拽着余斯羽的袖口往墙上贴。
严倩的钢笔尖在纸张上划出沙沙声:“怎么这个女生你这么上心,你不会是和她谈恋爱了吧?自己学习都顾不上,还给她补课?”
少年的声音轻如棉絮:“没……”
“重点高中容不得早恋!”钢笔重重叩在办公桌上。
沈星颖立马拉着人疾步退开。转过楼梯口,她突然嗤笑:“没想到啊,我们小喻同学居然是一中‘活阎王’的亲儿子!”
“……他人挺好的。”余斯羽小声辩解,耳尖悄悄红了。
“哪种好啊?”沈星颖促狭地撞撞她肩膀,“当男朋友的那种好?”
“才不是啦!”余斯羽耳尖烧得滚烫,埋头就往教室冲。
塑料膜窸窣作响。余羲和正百无聊赖地拨弄着打包盒,抬眼就迎上两道雀跃的身影:“严倩松口了?”
“嗯,”沈星颖瘫坐在课桌上,一脸生无可恋,“就是任务难度……有点高。”
“多高?”
“喻尔桉期中考年级前三,羡羡前十,我……考进年级前五。”沈星颖掰着手指数,越说越没底气。
张蔚鸣噗嗤笑出声:“余哥,幸好你没去啊,要不然阎王让你考前一百,你不得直接表演个自由落体。”
余羲和毫不客气地往他后脑勺来了一掌:“你先操心自己能不能考进前三百再说吧,吊车尾。”
“麻烦你们了……”沈星颖有些不好意思。
“不麻烦,”余羲和实事求是,“也多亏了喻尔桉,他都跑了好几趟办公室了,被赶回来好几回。”
张蔚鸣帮腔:“是啊,今天饭都没吃,一下课就往办公室冲。啧,那女生魅力这么大?”
“可能……只是热心。”余斯羽小声地插了一句,脸又有点红。
“哥,他没吃饭,你给他买饭了吗?”余斯羽看向余羲和。
“我给他买饭干什么?严倩还能饿着她亲儿子?”余羲和一脸理所当然。
“那……我把我的这份给他吧,我早饭吃太饱了,吃不下。”余斯羽抱起自己那份温热的餐盒,转身就往外跑。
“哎哟余哥!”张蔚鸣立刻挤眉弄眼地怪叫起来,“妹妹这是给你和小沈同学制造单独的相处空间呢!我也先走了哈,不打扰你们了!”说完就笑嘻嘻地窜出门去。
教室安静下来,余羲和的目光悬在沈星颖的筷尖,看她将青椒挑到餐盒边缘。
“要看多久?”她突然抬眼,餐盒“啪”一声扣合。校服袖口蹭过桌沿,余羲和已提着垃圾袋起身。
沈星颖跟上他,两人走在并立的教学楼中间。
塑料棚顶被风响,他鞋尖碾着碎石,“前五……”碎石在水泥地上刮出细响,“很难。”
“总得试试。谢芮蕊是我好朋友。”
余羲和喉结动了动,最终只吐出三个字:“我信你。”
“我也相信我自己。”她深吸一口气,看向窗外,“其实……严老师也没我们想的那么坏透顶。”
“好坏这种东西本来就很难评,”余羲和走到垃圾桶旁,“她是个死板固执的人,但不是坏人。毕竟……她也没干什么杀人放火的事。”
“赞同。”她手腕一扬,包装盒在空中划出银弧,宛如将憋闷也掷了出去。
回去的时候,余羲和没有再跟着她。两人在路口安静地分道扬镳。
沈星颖推门便见余斯羽托腮发怔,绯色从耳尖蔓到脖子。
“你的‘小喻同学’……和你说什么了呀?”沈星颖靠过去,坏笑着对她挤眉弄眼。
“没什么……”余斯羽的声音细若蚊呐,“就说……周末一起去图书馆学习。”
“噢~一起学习啊~”沈星颖故意拖长音调,“周末图书馆……空调凉不凉呀?要不要带件外套?”
余斯羽被逗得全身发烫,羞得直接拿书挡住脸:“就是一起学习!你别瞎想!”
沈星颖后来又找谢芮蕊道了歉,哄了半天,才勉强让她答应以后不再迟到早退。
只是,自从这件事后,三人之间还是明显地疏远了不少。谢芮蕊现在很少和她们一起结伴吃饭,脸上的妆也一天比一天浓。
四月的风掠过走廊,沈星颖数学卷子还没放下就冲向公告栏。余斯羽的掌心汗津津地贴过来,两张榜单正被胶带撕扯着展开。
“喻尔桉第一!”余斯羽的尖叫率先起来,整个人兴奋地挂在她肩上摇晃。
沈星颖的视线穿透第二名虚影,定格在第三行铅字。
“羡羡!我第三!我考了年级第三!”
“我第九!刚好第九!”余斯羽也找到了自己的名字,快要喜极而泣,“芮蕊不用被处分了!”
兴奋之余,沈星颖的心还悬着另一半。她的目光继续往下快速扫视。
第一百一十名:余羲和,总分六百二十一。化学……
“化学怎么才九十六?”她脱口而出,声音带着明显的失望。
余斯羽疑惑:“嗯?”
沈星颖摆摆手:“没事。”
“什么九十六分?”身后传来篮球撞击地面的闷响,余羲和带着球场的热气逼近。
沈星颖不知道怎么跟他开口,躲闪着避开话题:“你怎么一考完试就跑回来打篮球?不等看榜?”
“榜不是还没贴完嘛,先去玩会儿呗。”余羲和抹了把汗,目光也投向榜单。
“噢噢,好。”沈星颖含糊应着。
“考得挺好啊,第三了。”余羲和看到了她的名字,语气带着点赞许。
“还行。”沈星颖有点心不在焉。
“余羡羡也不错啊,第九了。”他看向妹妹。
余斯羽用力点点头,带着点小骄傲:“那当然!”
“行了,你们聊吧,我去找老高了。”余羲和转身欲走。
“找老高干什么?”沈星颖下意识追问。
余羲和耸耸肩,脸上挂着点无所谓的痞笑:“找老高负荆请罪喽。这不是没达到标准么?”他把手里的篮球随手抛给沈星颖,“帮我把球给张蔚鸣,谢了。”
沈星颖熟稔地接住篮球,看着他走向办公楼方向的背影,低声应了句:“……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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