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中旬的暑气还未蒸透教室,学校又停了一部分的课程,专心备战会考。与此同时,数竞的结果也公布出来。沈星颖刚到学校,打着瞌睡准备小眯一会儿,还没趴下,余光却瞥见张蔚鸣撑着窗台翻身跃进教室,余羲和紧随其后冲进来。
“昨天不是查结果了,你怎么样?”
“昨天太困了,还没查呢。”沈星颖揉揉眼睛打个哈欠道。
“那现在查呗,去讲台上查。”余羲和急不可耐地催她。
沈星颖看了眼钟:“还有五分钟就上早自习了。”
“先查了再说。”余羲和直接拽过她微蜷的指尖。讲台电脑启动声像擂鼓,她食指悬在登录键上发颤,忽然被另一只手裹住重重按下。页面加载的十秒里,她死死咬住下唇。
“进了!”余羲和半个身子几乎压在她肩头。沈星颖怔怔盯着屏幕,晨光劈在“一等奖”三个字上,突然,睫毛扑簌间一滴泪砸在键盘。
后排不知谁扔过来一包纸巾,在空中散开,纸片像纷飞的千纸鹤。余羲和突然收拢双臂把她紧紧箍进怀里,校服拉链硌得她生疼,怀抱却无比真实。
“牛啊小沈!文科班之光!保送稳了!”
“原地大结局!Happy Ending!”
“恭喜恭喜!礼成!”
“老蒋到二楼了!”门口放风的男生跺着脚压低嗓子喊。余羲和飞快关掉电脑,关机音效混着此起彼伏的口哨声撞在“冲刺会考”的黑板报上。
他翻身跃下讲台时衣摆带起一阵风,卷走了沈星颖绑在她心里的成绩单,纸页擦过她泛红的眼尾,像流云掠过星辰。
中午时分崔朗大步流星跨进后门:“沈星颖,来一下。”
余羲和把中性笔往桌上一拍,笔盖弹跳着滚到沈星颖习题册边:“啧,还想着中午溜去莲姨那儿庆功呢——”他拖长尾音,“这下只能啃食堂‘猪食’喽。”
“行啦行啦,算我欠你一顿。”沈星颖心情大好,难得地没怼他,反而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哎,你化学竞赛……准备得咋样了?”
余羲和眼神飘忽,抓过橡皮狠狠擦着早已正确的化学方程式:“混个参与奖呗,重在参与。”
张蔚鸣立刻勾住他脖子:“nonono!余哥你这可不行!不拿个高级点的奖,怎么配得上我们小沈同学?人现在可是文科班的香饽饽!再说了,那数竞班一水儿的男生,万一哪个不开眼的……”他挤眉弄眼。
“谁敢!”余羲和下意识就要肘击,瞥见沈星颖泛红的耳尖,力道又卸了。
当晚台灯光晕里,余羲和盯着沈星颖微信头像的星空图,草稿纸响到凌晨两点。窗玻璃映出他咬笔杆的侧脸,与沈星颖备赛时如出一辙。
时间倏忽而过,酷暑席卷而来。期末考紧锣密鼓,安排在会考之前。沈星颖把大部分精力都扑在数学联赛上,期末排名掉到了五名开外。在一中这样的地方,稍稍松懈,身后立刻有人蜂拥而上。
余羲和伸手悬在她发顶,指尖快触到发梢又蜷了回来:“联赛加分更重要。”他声音像冰镇过的橘子汽水,气泡在喉咙里轻轻炸开。
“嗯。”沈星颖轻轻应了一声。
蝉鸣最盛的午后,孟川楝把保温杯“咚”地搁在沈星颖堆满导数的课桌上:“阿和让我带的。”他倚着窗框轻笑,玻璃上的哈气模糊了操场上拖着行李箱雀跃的人群。
沈星颖见背着书包回家的人群,眼里全是羡慕。
“没想到大学霸也会望眼欲穿。”
“谢谢。”她接过保温杯,“我们有没有放假啊。”
一中数学进联赛的共四十六人,孟川楝名次还在她前头。
孟川楝笑着打趣:“九月份就联赛了,还想着放假呢?”
“想放假不是人之常情嘛。”沈星颖故作深沉。
“照以往来说,八月初应该有三五天的假。”
沈星颖趴在桌上,一脸苦闷地蔫蔫道:“我好端端的两个月暑假,怎么缩水缩成这样了。”
“放宽心,你天赋在这儿呢。”
“有天赋的人多了去了,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
“天赋这东西,多少人求都求不来。”
沈星颖突然撑桌凑近,眼睛倏然亮起:“你和陈霁屿……”话音消融在孟川楝骤然捏紧的数学公式上。
“沈星颖!”还未等到回复,谢芮蕊的声音传来。
沈星颖校服袖子滑到肘弯都顾不上拉,几乎是撞开椅子冲了出去。
两人并肩站在走廊的阴影里。谢芮蕊忽然别过脸,把一叠试卷按进沈星颖怀里,塑料封皮硌得她手指生疼:“给,竞赛资料。恭喜进联赛。”
沈星颖接过,握住她的手:“我看到你成绩了,进步整整一百名。”
谢芮蕊猛地退后半步,声音没什么起伏:“嗯,难为你还记得我。”她不像沈星颖那样有温度。
气氛突然凝固,二人相对无言。
“你是不是喜欢上余羲和了?”她语速快得像在背诵公式,视线死死钉在沈星颖手上余羲和前几天送的银河手链。
沈星颖刚想坦然承认,她又急促补道:“你们俩很般配,但不合适,沈星颖,你是个理性的人,你离他远点吧。”
“为什么?”沈星颖蹙眉。
“你知道他以后想干什么吗?”
“他没跟我说过。不过……他做什么我都支持。”沈星颖努力笑得灿烂。
“他以后想去上军校,你家的情况你也知道,你们不可能在一起的,除非——”她顿了顿,“他为了你放弃他的梦想。”
沈星颖是个内心筑着高墙的人,不善言辞,畏惧社交。谢芮蕊是她唯一主动交到、脱离陈北潞圈子的真心朋友。她曾害怕别人因沈佩的事远离她、讨厌她,不敢敞开心扉。
越是交心,越知道刀子往哪里捅最痛。
沈星颖手一软,怀里的试卷“哗啦”散落一地,心也跟着落地。
原来命运早就为他们判了死刑。
“我学习还来不及呢。”她扯动嘴角想笑,却只露出半颗咬白的下齿。
谢芮蕊骤然松开的掌心在裤缝蹭了蹭,忽然蹲下身,抓住沈星颖的手腕,一起捡拾地上的试卷:“那就好。”
下午的数学题在沈星颖眼前扭曲成模糊的蝌蚪文,橡皮碎屑落满草稿纸缝隙,像下了一场小雪。
当熟悉的薄荷味裹着风靠近时,她条件反射般把演算纸团成球塞进袖口。
“你怎么来了?”沈星颖声音绷得紧紧的。
余羲和反坐在前座,手指卷着她一缕头发玩:“饭点了,找你吃饭去啊。”
“不用,我等七七一起。你跟孟川楝他们去吧。”沈星颖拍开他的手,语气冷淡。
“我刚在门口碰见孙璎了,她说去莲姨店里帮忙,让我跟你说一声。”
“那我自己去就行。”
“怎么了?不高兴?”余羲和探身看她。
“没怎么,”沈星颖猛地站起身,“就是觉得……我们该保持点距离。”说完,头也不回地穿过人群。
“这又咋了余哥?”张蔚鸣斜倚着门框探进半个身子。
余羲和把茶杯往窗台重重一放:“谁知道!莫名其妙!”
“哎呦——”张蔚鸣拖长音调瘫进旁边座椅,翘起二郎腿压得椅子吱呀响,剥开的糖纸在掌心揉成小银球,“小沈同学刚进联赛,压力大嘛,正常,你别瞎想。”
“但她让我跟她保持距离。”余羲和声音闷闷的。
椅子的咯吱声戛然而止。
张蔚鸣猛地直起身,手肘撞得桌上围棋罐哗啦摇晃:“那我懂了!”黑子白子叮叮当当滚落满地,他浑然不觉地拍着大腿,“肯定是觉得你没表白,自己没有名分,难过了。要我说余哥——你怎么真正喜欢了就没情商了呢?”
“就你有情商?”余羲和“咔”地扣上杯盖,“追你女神追到地老天荒也没见着影儿!”
孟川楝凑过来插嘴:“这就叫‘军师不上战场’。”
“知我者,川川也!”张蔚鸣抓起颗棋子作势要扔,瞥见余羲和阴沉的脸色,又讪讪放下。
“还军师呢,我看你是‘军师’没‘军’。”余羲和没好气。
……
沈星颖回过神,“无声小食”的蓝漆招牌已悬在头顶。
蒸腾的雾气里,孙璎正踮脚擦拭吊灯。她身侧站着的男生忽然抬手,一枚银质发夹擦过少女耳际。
“比赛加油。”潘驰鸿低声说,冷硬的下颌线在蒸笼氤氲中意外柔和。孙璎耳尖泛起珊瑚色,笑得如吃了蜜糖。
开门声炸响,潘驰鸿眼底的涟漪瞬间冻结。沈星颖冲进来,一把攥住孙璎的手腕:“七七!你在干什么?”
“跟你有什么关系?”潘驰鸿向前一步,对峙。
孙璎慌忙按住两人交叠的手臂:“阿鸿……你先回去吧。”
潘驰鸿狠狠瞪了沈星颖一眼,负气摔门而去。
沈星颖望着那抹消失在长街尽头的黑影,掌心黏腻,分不清是汗还是孙璎腕间沾的糖霜:“七七,你知道他是谁吗?他之前带人来砸过莲姨的店!”
孙璎转过身,眼神执拗:“星颖,他就是看着凶,人其实不坏的。你肯定误会他了。”
“我们亲眼看见的!莲姨当时吓坏了!”
“星颖,”孙璎突然转身,蒸笼白雾漫过她发红的眼眶,“你说的我会问清楚。可是……”她解开围裙的手指缠紧又松开,“眼睛看到的,真的是全部吗?”
沈星颖怔怔望着好友眼中凝结的水珠,那句“亲眼所见”突然变得像摔碎的风铃,碎片扎手,难以拾起。
“干嘛一个人在这儿吹风?”少年挨着她坐下,肩膀轻轻碰了她一下。
沈星颖偏过头,把下巴埋进臂弯:“没什么。你怎么来了?”
“来找你啊。”
“找我干嘛?”
“你还欠我点东西。”
“什么?”
“你数学竞赛走之前,我可是给你加油了。”少年突然挺直脊背,侧头看她,眼神亮晶晶的,“后天我要比赛了,你还没给我加油呢。”
“谁规定你加油我就得……”话音未落就被截断。
少年气鼓鼓地别开脸,小声嘟囔:“小气鬼。”
她望着他被夕阳勾勒的侧脸,声音轻得像说给晚风听:“加油,余羲和。不止竞赛……”
还有……你的梦想啊……
“嗯?”他似乎没听清后半句。
“……没什么。”
远处的骄阳被群山吞没,云雾翻涌,蜻蜓低飞,夏日的天,像少女捉摸不透的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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