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中,沈星颖踮着脚尖往门框上抹浆糊,沈佩扶着梯子在底下递对联。
上联:迎春接福乐无边福禄齐备,下联:团圆和睦庆家威喜气盈盈,横批:阖家欢乐。
今年的对联是沈星颖自己拿毛笔瞎写的,原本她是打算把这龙飞凤舞的字收拾收拾丢掉,但途中恰好被沈佩看见留了下来。
“快看我们阿星,这笔锋比齐白石还洒脱!”沈佩捏着对联下角,眼尾笑出细密的褶皱。他忽然转身冲进厨房,对艾叶得意地喊:“叶子你瞧这撇捺,像不像大雁展翅?”
艾叶挥着锅铲,腾手拍开他凑近的脸:“得了吧,你女儿说的话都是圣旨。闲着没事干去把鱼杀掉。”
沈佩忙躲出去:“待会儿,对联还没贴完。”
横折撇捺,笔法遒劲,力透纸背,黑墨附在红纸上,寄托无限期许与希望。
饭桌上一家人聊的有来有回,突然扯到隔壁家邻居嫁人,艾叶搁下汤勺:“等你以后找个有钱的,疼你的就好了。”
沈星颖小口吃着鸭肉,闻言,她翁声:“我找不到。”
“找不到就去相亲。”
沈星颖停下筷子,她忽然想到余羲和,而后有些不自觉的悲观,她默默低下头,小声地说:“像我这样的女生,就算放在相亲市场也没什么特别吧。”
“说什么呢?你这会儿在这自卑什么劲?”艾叶也停下筷子严肃地看向她。
她脱口而出:“哪个家庭会接受自己的孩子会娶一个连政审都过不了的女生呢?”
沈星颖睫毛颤了颤,那句“政审过不了”像脱手的瓷器,在寂静中摔得粉碎。
沈佩手指紧握,伸手想碰女儿发顶却又缩回,最终只把糖醋鱼夹进她碗里:“阿星,是爸爸的错……”
电视里春晚小品兀自欢腾。
“爸……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沈星颖手一僵,有些茫然地看向沈佩。
这是她第一次看见这个中年男人的无奈,恍惚间,他头上好像猛然窜出白发,肆意生长。
刚说出的话就像刺人的尖刀,出手就伤透双方的心。
而沈佩只是笑着摸了摸她的头:“没事,爸爸都知道……都知道……”
*
寒假过后,竞赛教室,新来的学妹裴莹趴在沈星颖的课桌边,她圆溜溜的眼睛像只好奇的小松鼠,语气中满是崇拜:“学姐,听说您文科生破例参赛?”
沈星颖的笔尖在圆锥曲线图上划出流畅的抛物线,唇角漾起梨涡:“对呀,总得给文科生长长脸。”
裴莹把保温杯往桌上一墩,唉声叹气:“我爸妈撕了我的文科志愿单,说笔杆子养不活人……”
“笔杆子能撬动的东西可比他们想的多。”沈星颖笑着摇摇头,她看了看表,合上笔盖,“我们下节地理课,我先回去了。”
从特批的竞赛教室出来,路过一班,沈星颖下意识停住脚步。
一个扎着高马尾的女生正抱着手臂,斜倚在门框上,嘴角噙着冷笑。沈星颖认出是宋子慧,轻轻咳了一声。
一班后排那片“不学习区”的人,心照不宣地齐刷刷回了头。
张蔚鸣看见宋子慧,手机直接往桌洞里一丢就赶忙出来。
“慧慧,你听我解释,我……”他急得抓耳挠腮。
宋子慧白了他一眼,下巴微抬:“解释啊,我听着呢。”
“我……”张蔚鸣语塞,求救般地望向旁边的沈星颖。却见沈星颖早已别过脸,一副“我什么都没看见”的样子。
“你不是信誓旦旦说要戒游戏、好好学习吗?啊?”宋子慧气不打一处来,眼圈都红了,“前脚刚答应我,后脚就在这儿玩得飞起!张蔚鸣,你能不能有点上进心?有点志气?!”
“我错了!慧慧我真错了!我下次再玩我就是狗!”张蔚鸣指天发誓。
“你爱当不当!随便你!”宋子慧狠狠瞪了他一眼,甩头就走回了自己班。
“慧慧!慧慧你别走啊!”张蔚鸣赶紧追了上去。
沈星颖看了个过瘾,加快脚步穿过走廊,刚要拐进自己班的后门,一只手臂突然横过来,手肘抵住了墙面,拦住了她的去路。
是余羲和。
“怎么回来了,压力太大了?”他微微弯腰,低头凑近她,和她视线相交。
春风拂面,拨动少女的碎发,她咬咬唇害羞地别开眼:“没有,下节地理课,我去上上,省得老钟天天给我晚自习开小灶。”
余羲和眉梢轻挑:“那老钟当然厚爱你,你可是文科班的希望。”
“是我们都害怕。”她紧了紧手。
远处传来粉笔敲击黑板的笃笃声,像倒计时般叩下:“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了……”
余羲和忽然倾身,声音又轻又软,像是在立什么誓言:“反正我相信你,沈星颖。”
她唇角漾起笑纹,将卷成筒的练习册轻敲他肩膀:“好。你也加油。”
五月时节,正是春夏交换之际,气候爽朗。巍峨的群山,连绵的山脉全被圈在一窄小小的窗子里。
窗子旁是撑着下巴往外望的少女和黑板上写满的未来。
当然,旁边还有个碎碎念的烦人精。
“张蔚鸣和那个宋子慧前几天出去吃了一趟饭顺便买了奶茶,宋子慧主动给张蔚鸣尝了一口,用的一根吸管,张蔚鸣可高兴坏了。”
“那他俩这算在一起了?”
“不算吧。”
“那这不是耍流氓吗。”
“反正张蔚鸣是觉得在一起了。”
“没出息。”沈星颖总结。
余羲和刚想说什么,孟川楝就过来赶人了:“余哥,马上就要上课了,您还不回去呢?您不上课人家小姑娘还得学习呢。”
余羲和抬头望去,旁边确实有个扭扭捏捏的小姑娘,他赶忙起身:“对不起啊。”
桌边抱着习题册的裴莹倏地缩肩。沈星颖见状扑哧笑出声,圆润杏眼弯成月牙:“他又不会吃了你。”
“学姐你不知道……”裴莹紧张地吞咽了一下,声音细若蚊呐,“他……他之前把挑衅的人揍得满脸是血,自己背处分的时候还在笑……可吓人了……”
沈星颖怔愣,回过神拍拍她:“他不是这样的人。”说完这话,她就立马奔出门外。
急急忙忙的,连撞翻桌上的书也浑然不知。
裴莹不知所以然,默默捡起地上的书摆好。
余羲和正懒洋洋倚着走廊栏杆,忽见少女喘着气冲来。她额角沁着细汗,跑的急了弯下腰喘气,半晌才道:“以后别打架。”
他顺势蹲下与她平视,戏谑笑意从眉梢漫开:“担心我?”
沈星颖拉住他袖口:“以暴制暴会被误解……我不想你被……”话还没说完,她松手后退,被他反手勾住指尖。
“好。”余羲和低头轻笑,算是承诺。
怕什么来什么,几天后教室门被猛地推开,裴莹扶着门框直喘气,眼睛亮得惊人:“打架了打架了!学姐,上午做操的空隙外面柏园那边打架了,打的可狠了,有一男的被按着揍,两个人现在在高主任办公室呢。”她边说边用手比划着,校服袖口蹭着黑板灰都顾不上掸。
沈星颖手指一颤,试卷被划出长长墨痕。她霍然起身:“谁打架了?余羲和?我刚说完他就惹事?”
说完,她气冲冲地跑出教室。
转角处撞见张蔚鸣,正用袖口胡乱抹着鼻血。
“不会是你和余羲和打架了吧?”
余羲和从后方伸手搭住沈星颖肩膀:“我在这呢。”
张蔚鸣见到人顿时来劲了:“余哥!”他拖着哭腔扑过来,险些踩到沈星颖,“那孙子使阴招!你快替我报仇!”
“所以到底是谁打架了?到底发生了什么?”
“就是隔壁二班有个叫封凯的,体育生,天天纠缠我女神,找她去图书馆,我看不下去就去找他约架,然后谁能想到他居然是个跆拳道黑带,给我一顿揍,得亏有人发现告诉了老高。”
沈星颖听得直摇头,哭笑不得:“张蔚鸣,你幼不幼稚啊?多大了还约架?”
“反正……反正我跟我女神就差毕业捅破窗户纸了!”张蔚鸣肿着眼睛,一脸悲壮,“我可不能让这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搅和了!”
余羲和一脸嫌弃地看着他的狼狈样:“老高没处分你啊?”
“老高本来想处分,可不是处分我!”张蔚鸣抹了把鼻血,“老高看我被打成这熊样,硬说是封凯先动的手!但……但是我张蔚鸣是那种甩锅的人吗?我就老老实实跟老高坦白了,是我主动约的人家!”
余羲和歪着头打量他那副惨样,强忍着没笑出声:“主动找打?老高没给你颁个诚实守信奖?”
“老高当然不信啊!但我一口咬定!老高也没辙,最后就……就各打五十大板,口头警告,息事宁人了呗。”张蔚鸣垂头丧气。
“我看老高以后都得觉得你脑子有坑。”
张蔚鸣不死心,扯着余羲和的袖子:“余哥!你得帮我!去把那孙子打得满地找牙!替我讨回公道!”
“滚。”余羲和干脆利落地拒绝,目光似有似无地瞟向旁边的沈星颖,嘴角勾起一抹笑,“我答应了某人,从今往后,控制好自己,以——德——服——人。”
“算了,反正我女神向着我,”张蔚鸣突然挺直腰板,肿成核桃的眼睛迸出奇异光彩,又疼得龇牙咧嘴:“封凯算什么东西……哎呦!”
沈星颖抱着手臂倚着窗台,睨着这个鼻青脸肿还兀自嘴硬的傻子:“小张同学,我现在觉得,青少年心理健康特别重要。”
余羲和挑眉刚要接话,却见少女突然转身:“等比完初赛……有事跟你说。”
走廊风卷走尾音,余羲和盯着她后颈碎发随风飘着,忽然觉得校服领口有些紧。他扯松拉链,有些期待:“行,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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