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入大三,周围同学都在为实习、考研考公忙碌。
韩筱筱回寝室的时间越来越晚,一到就蔫蔫地瘫在椅子上。
沈星颖贴近,问她:“潇潇,你以后打算干什么?”
她闭着眼揉太阳穴,声音疲惫:“等合约结束,随便找家新媒体公司吧。”她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反正绝不当主播了。凌晨三点还在直播间喊‘谢谢哥哥的飞船’,这福气谁爱要谁要。”
“你呢?”韩筱筱突然睁眼,瞳孔映着窗外渐次亮起的路灯。
沈星颖咬着下唇,没回复。
零食袋的窸窣声传来,赵可叼着半片薯片凑过来:“星星,电话,像是推销……”
“您好?”沈星颖慌忙接起,被薯片碎呛得偏头咳嗽。听筒里传来一个低沉微凉的女声:“我是陈霁屿。”
陈霁屿……这个名字有些遥远了。
“您好,请问有什么事吗?”
“暑假有空吗?我有事找你。”
“什么事?”
“好事。”
暑假刚开始没多久,沈星颖就按陈霁屿给的地址去了。
她其实和陈霁屿算不上认识,这突如其来的邀约让她有些心慌,但冥冥中似乎有什么牵引着她。
十五分钟后,陈霁屿挟着七月溽热推门而入,风衣下摆还沾着未干的泥点。
“不好意思,路上耽搁了。”陈霁屿坐下。沈星颖抿唇把菜单推过去:“看看喝点什么?”
“一杯柠檬水就好。”陈霁屿对服务员说。
当视线隔着十来年再次对上那双眼睛时,沈星颖怔住。
她记得这双眼睛曾是悲伤中带着生气的,如今却只剩一片沉寂的哀伤。
那双眼睛看向她:“好久不见,沈星颖。”
“你好。”沈星颖搅动吸管喝了一口,“潘驰鸿……他是不是遇到什么困难了?如果是我一定帮。”她俩之间,似乎只有这个联系。
陈霁屿似乎很诧异她的问题,低头沉思了一会儿才喟然长叹:“人生各有命。”
沈星颖没太明白:“嗯?”
陈霁屿释然地摇摇头:“没什么。”
“你们家出事那年,李海木的伤情鉴定有问题。”她说,然后将两份档案袋推过来。
沈星颖颤抖着抽出两份几乎雷同的报告,她顿悟,震惊得说不出话:“他们家……疯了吗?”
陈霁屿摇摇头,猛地将柠檬水一饮而尽:“当年的镇派出所所长,后来升成了新港区的副局长。”
沈星颖摩挲着粗糙的档案袋边缘:“所以……”声音轻得像叹息。
陈霁屿向后靠,椅背吱呀作响,目光锐利:“李春梅当初做的是伪证吧?”
沈星颖颤抖着点了点头。
“那就好办。你带着她和这些证据去翻案,有新证据就能重审。”
沈星颖想起李春梅小时候对她的好:“李大娘其实……是个好人。”
陈霁屿嗤笑一声,眉毛挑起:“好人?”
沈星颖想起梅雨季节,老人佝偻着背为她扇扇子驱蚊的艾草香。
“她只是……不想儿子惹祸。”每个字都像从荆棘丛里摘出来,渗出细小的血珠。
陈霁屿被她气笑,就差把大姐你没事吧写脸上:“好人有好报是安慰人的话,不是真理。你分得清吗?”
沈星颖像个犯错的孩子,低下头。
“证据我放这儿了。你要翻案,我帮你找最好的律师;不翻,也随你。”陈霁屿语气恢复了冷淡,“我还要赶高铁回苀城,你自己想清楚。”
沈星颖坐在原位上恍惚。
她的思绪回到某个晚上,李春梅温暖的问候,又渐渐飘远,回到每个百无聊赖的下午,李春梅温柔地牵着她到小卖部看电影。
小时候沈星颖没有奶奶,李春梅就像她的奶奶一样,会给她包压岁钱,会和蔼地叫她“囡囡”,会在冬天给她围围巾,也会在夏天给她扇扇子。
小时候觉得那条巷子很短,后来自己走过以后才发现其实那条巷子很长。
李春梅不远万里地跨过那条巷子,来做她的奶奶。
沈星颖低下头,泪水涌出。
谁都可以对不起李春梅,但她不行。
她擦干眼泪,拿着档案袋回了家。
“怎么现在才回来?”艾叶从厨房探身。
话音未落就被女儿紧紧抱住,手里的木铲掉在地上。她捧起女儿的脸,声音发颤:“星星?谁欺负你了?”
沾着泪痕的档案袋被塞进她手里。沈星颖瓮声瓮气:“同学给的。”话毕,楼梯间传来重重的关门声,砸在艾叶心上。
这不是她一个人的事。
晚饭后,一家人沉默地坐在沙发上。
艾叶终于忍不住,把档案袋摔在茶几上:“哪来的?”
“我同学给的。”
“她怎么会有这个?”
“不知道。她说如果我们想翻案,她可以帮忙联系最好的律师。”
又是一阵沉默。
“她还说……有办法让李大娘承认作伪证。”
“你这同学到底什么人?”沈佩也忍不住问。
“其实不熟。她来找我,我也很意外。”
“这事我没法一个人决定,你们商量好告诉我吧。”她魂不守舍地上楼,差点绊倒。
几天后,家人决定翻案。
无论李春梅对沈星颖有多好,她确实犯了错。她的证词,让沈佩背负污名,让沈星颖失去了无忧的童年。她治愈过沈星颖的孤单,却也间接摧毁了她的平静。
命运弄人。
沈星颖把决定告诉陈霁屿。陈霁屿也如约帮忙找了最好的律师。
开庭前一天,沈佩提出想回沈下村看看。四十多岁的人,有家难回。他也曾无数次纠结、怀疑来时的路究竟错在哪里。他想不明白,所以他选择放弃,在很多次的痛苦中,他挣脱出来,变成旁观者,变成麻木不仁的路人。
普通人,没有拯救世界的资格。
普通人,没有成为大侠的权利。
沈下村的变化翻天覆地,沈佩抚摸过儿时抚摸过的叶,早已换了模样,他脚步艰难地迈向原本挂着“荣鑫模具厂”牌匾的厂子,一片荒芜。
这是他花费半生心血缔造出来的结晶,因为一次伸张正义,化为乌有。他曾骄傲地挂上这块牌匾,也曾在里面挥洒汗水和泪水。十几个员工和他一起拼搏,一步步爬上去,接大单,赚大钱。
沈佩扶着艾叶的手,眼眸中满是曾经的辉煌,他哭得几乎站不住。他把自己困在回忆里,每天鞭挞自己千万遍。
“阿佩?”
沈佩擦干眼泪,回头望去。
李春梅瘦得脱了形,像棵枯树。
沈佩愣住,回过神,像二十多年前那样招手:“梅姨。”
李春梅深陷的眼窝也流下泪,她用力拍拍沈佩的肩膀:“回家了啊。”
沈佩笑着点头:“嗯。回家了。”
路灯下的影子被树枝打碎,摇曳乱坠。
“你妈走得早,是我对不起她。”李春梅哭着,又像笑着。
“都过去了。”沈佩压下心头的酸涩。
“阿佩,我在这等你。我和你一起去法院,我替你作证。”她哭喊着,枯瘦的手爆发出惊人的力气。
沈佩被拽得一个趔趄,十几年积压的委屈混着艾草香涌上鼻腔。怀里的老人轻得像团旧棉花,嶙峋的骨头硌着他,心口生疼。
“是我错了,让你受委屈了,对不起阿星,对不起你们一家……”李春梅死死抓着他的衣角。沈佩忽然想起母亲临终前,也是这样把他推向梅姨。
“不怪梅姨。是阿翰有福气,阿翰有娘疼。”他哽咽着将脸埋进她的衣领,十几年来第一次放任自己颤抖如孩童。
李春梅听到这话更是难过,双手在沈佩背后软绵绵地敲打着:“阿佩也有娘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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