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渐暗了下去,冬季的暮色退场是没有征兆的,忽地一瞬,黑夜便如同黑色的遮天袍一般拢近所有天光。
宋帝已经好久没有这么认真地看过冬季的夜空,那是寂静而幽深的渊,淡淡一点星光是它全部的亮色。
李途年坐在她身侧,如同她望着天一般,虔诚眷恋地望着她。今夜本无月,李途年却在这幽深如墨的黑夜里望见了他的月光,莹莹发亮,薄透如一汪水色。
“先找个酒店落脚吧,大晚上人生地不熟的,也不方便。”
宋帝收回望向天空的目光。
酒店,可李途年没有身份证。
但他有个馊主意。
“你确定?人家会不会报警?”
宋帝对他这个馊主意深表怀疑。
“放心,绝对安全。”李途年信誓旦旦地保证。
都是以前季泓棠上学时闯祸后的小把戏儿。找个管理相对宽松的小连锁酒店,李途年带一张身份证先去前台开好房间,把房间号发给他,他隔十分钟大摇大摆的从正门过去。毕竟前台不会冲每个进来的人要房卡证明,他总是能蒙混过关。
合济只是奉平一个小镇,全镇只有这一个正经酒店。宋帝惴惴不安走进酒店,从来没有一次办理入住让她这么心虚过,她甚至觉得自己像在偷情,身份证递出去的动作都是迟疑的。
“一个人,大床房您看可以吗?”
“嗯,不不不,标间。”只顾着心虚完全没听前台工作人员在说什么,反应过来连连拒绝。
“好的,已经办理入住,请您收好证件,房间五楼左转,祝您居住愉快。”
前台工作人员微笑着目送她上楼。
宋帝悄悄送了一口气,亏心事总算做完了。
——“五楼左转,52……”
糟糕的数字,容易让人误解门牌号。
三个数字宋帝删删改改好几遍才发出去。
——“520”
没什么好在意的,一个门牌号而已。是她太敏感了,李途年不一定会想到别的。
事实上收到信息,李途年嘴角情不自禁扬了下,心里不自觉想,今晚的月色真不错。
——
同宋帝在一起后,她曾和自己住过很多酒店。曾无数次在房间的猫眼里期待着对方的到来,曾在那扇门板后动情诉说着思念,曾一次次将外套丢弃在酒店地毯上。
灯光里浴室毛玻璃上隐隐可见的身形,淋浴头潺潺的水流声,像是一只隔靴搔痒的手,用尽全力却总不能尽兴。
她垂水的发尖儿,脸颊的泛红一直蔓延至耳后,红晕烧云一般烧灼李途年的理智。那个位置他曾一次次亲吻过。
他觉得他这个人,他身上这点关于爱情的荷尔蒙像是单独被宋帝标记过,一看见她,他就不是他了。甚至不能算是一个完完整整的文明社会的人,他迫不及待想靠近她,想一次次入侵她的领地。
但,他不能。
李途年匆匆出门,下了三楼。刚才在电梯里他看见了标识牌,三楼有个公共活动区。
所谓公共活动区,一共三个区域,公共卫生间,公共洗衣房,公共健身房。
前两个区域李途年没兴趣,便走到底进了公共健身房。进门大失所望,反而有点气笑了。一组杠铃,一张瑜伽垫,一个仰卧起坐凳,还没有他家小区楼下的健身器材多。房间一角与楼梯间相连,垃圾桶的位置标识吸烟区,墙壁已然泛黄,可见有年头了。
李途年站在那里,非常应景的点了支烟,烟雾袅袅升起。他已经将烟举到下巴下,蓦地想起宋帝不喜欢他抽烟,立刻掐灭了。动作迅速到他自己都觉得自己狗腿的好笑。
宋帝的电话这个时候进来了。
李途年:“喂。”
宋帝:“喂,你去哪了?”
李途年挑眉,拖着腔调,声音有点欠欠的:“怎么?才这么一会不见就想我了,没我睡不着?”
那边宋帝沉默了两秒,有点气结:“随便你,爱去哪去哪。”
她真是白担心,现在还要逗她。
像是故意的,李途年非要再一次挑战宋帝的底线。
李途年嘴角小幅度地扯了下,唇线渐渐拉直,咬字清晰地说:“烟瘾上来了,出来抽根烟。”
“嘟,嘟,嘟。”李途年还在想宋帝要怎么骂他,那边已经挂断了电话。
沉默才是最大的脾气。
在惹宋帝不开心这件事上李途年很有建树,这种程度的生气,十分钟之内回去能哄好。
他步子迈的很大,五楼的电梯按钮不小心连续按了两次,一路带风上了五楼,走到门口却停住了,深深呼了口气,平稳了呼吸才敲门。
房间隔音并不好,一次性拖鞋摩擦地面的声音每一步李途年都听得到,那声音越来越近,李途年的心却越来越雀跃,血液“咚咚咚”的涌向头部,几乎要冲破鼓膜。
“谁?”
黑暗里宋帝的声音刻意带了点威慑力,她不确定门外到底是不是李途年。
“是我,李途年。”
“咔哒”一声锁舌弹回锁芯,门上的锁链叮叮当当被拿了下来。
两个人默契的没有开灯,借着卫生间微弱的光,宋帝踢拉着拖鞋走回自己的床。她背对李途年听着他“悉悉索索”脱掉外套和鞋子的声音,还有他躺到床上时被子上“劈里啪啦”的静电声。
甚至一句话都没说,最后整个房间就只剩下空调的嗡嗡声,还有,还有宋帝“噗通,噗通”震耳欲聋的心跳。伴着这样顿挫规律的心跳声,宋帝的呼吸也渐渐变得规律,轻缓,而后完全陷入被窝的温暖陷阱,彻底失去意识。
——
虽然酒店房间不大,但窗户很大,一点并不刺眼的阳光从窗帘缝溜进来。
李途年悄无声息将头转向宋帝,她还没醒,半张脸都缩在被子里,长长的睫毛随着呼吸,一颤一颤。她的长发柔软的趴在她的脸上,发尾垂在床边。李途年小心翼翼抚上她的发尾,动作很轻很轻地玩捻,像是在处理易碎的泡泡。
宋帝嘴唇抿了抿,往被窝里缩了缩而后翻了身,面向了正对李途年的方向。像是得到了某种征兆的指引,宋帝突然睁开了眼睛。
李途年那只骨节分明,指尖永远带点粉色的手就放在她的耳侧,与她的发尾缠绵悱恻。
早餐草草了事,宋帝简单对付了两口便拎着两袋子丰盛的早餐去献殷勤。她昨天问门诊的护士打听过了,医院的伙食很差,资源也紧张。餐车推到住院部楼下,人群打仗似地蜂拥而上,去晚了连个馒头都抢不上。
正巧她昨天到的时候,被感染人的嫂嫂正在埋怨哥哥去晚了没买到饭。
“你说说你,能办成什么事。买个早饭都买不上,还不如那一群老太太。”
这已经是他第三次买不到早饭了,一看见他这个窝囊废的样子嫂嫂就来气。
“我不就是去晚了,谁想到就没了,这医院也真是,卖个饭还要定时定点定量,我多给他都不要。”
一听多给了钱,嫂嫂立刻上去厮打哥哥,恶狠狠甩了三巴掌在哥哥肩头。
“你还多给,你多有钱似的。你个窝囊废,这个家迟早被你败光。你的钱怎么来的你心里没数,要不是你妹……。”
男人看见宋帝立刻拉住老婆让她闭嘴,恨不得上去捂住老婆的嘴。
“大哥大姐没吃早饭了吧?正好我买多了,吃点?”
常言道,伸手不打笑脸人。宋帝一张脸都要笑僵了,咧着嘴举着手里热气腾腾的水煎包的韭菜盒子晃了晃,油滋啦啦的香味和韭菜那诱人又霸道的味道瞬间披甲上阵,挥着长枪直戳肚里的馋虫。
“今天还算有点眼色,没空手来。”哥哥胳膊碰碰嫂子,使了个眼色,嫂嫂便把宋帝手里两个香喷喷的袋子接了过来。
他是一家之主,他要脸面,自然不会被这点儿小恩小惠收买,但他的女人可以,因为女人不需要脸面。
“是是是,昨天是我莽撞了。”宋帝嘴角又机械性地向上提了提,皮笑肉不笑,她现在一定滑稽又可笑。
男人一口一个煎包,嘴唇油乎乎的:“别以为一顿早餐就把我们打发了,我妹妹现在可还在ICU没醒呢,你们得负责。”
“一定,一定。”
宋帝干笑两声,非常有眼色地帮男人扎开了豆浆。
“那您看,方不方便我见妹妹一面,我有点情况想要了解。”
像是触到了男人的警戒线,男人警惕地打量着宋帝:“你见她做什么?赔钱的事跟我商量就行了,我们家我说了算。”
这嘴脸让宋帝想起了她们家那个说了算的男人,一样的自大,一样的盲目,一样的让人恶心。
不远处李途年冷眼瞧着宋帝和这两个人一来一回的斗法,拇指将食指掐的发白。还以为她有什么了不得的高招,神神秘秘不让他跟着,说什么山人自有妙计,弄了半天跑这当“孙子”来了。
她也就为难他的时候最有办法。
那两个人故意为难宋帝,一口豆浆吐在宋帝鞋上。
恶心,真的很恶心。
宋帝忍着恶心俯身去擦,那人直接将豆浆倒过来想淋宋帝一身,凌空被人打了一巴掌,豆浆杯子烦倒在男人怀里,沥沥拉拉溅了一身。
李途年握着宋帝的胳膊将她拉起,眼神藏着克制的心疼。
“犯不着这么委屈自己,有我给你撑腰,你什么都不用怕。”
宋帝怔怔地被李途年拉到身后,他的脊背又一次变成了挡在她前面的城墙。
“我们已经申请了司法程序介入,你们刚才的威胁以及漫天要价的行为已经算是敲诈勒索罪了,足够立案。”
男人的眼神闪过一丝害怕地犹疑,而后提高了音量。“你少吓唬人,我们问过律师了,你们这样的就是应该赔钱,我们刚刚在商量。”
那个专业术语叫什么来着,他一时想不起来,那天网上那个律师说过的。
“协商。”
“对,协商。”
男人立刻附和,这个时候他这个不中用的女人又一次派上了用场。
“七床家属,七床家属在吗?病人醒了。”护士急急忙忙跑过来通知这个好消息。
结果家属一听到这个好消息,面色反而凝重了。
醒了,才五天就醒了,那他们还能“协商”一个好价格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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