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儿解说得细致入微,我已领会。稍候片刻,待我绘成图样,便在沙盘上描摹出来供你核验。”
南榕已习惯他偶尔这般亲昵的称呼,虽闻之仍会耳热,此刻却无暇细想。她再坐不住,明明目不能视,仍不由自主地走到他身侧,空茫的眸子无比专注地“望”向作画的方向,眉间隐现焦切。
耳畔是他运笔挥毫的细响,纸墨相触的轻簌。可她终究未能耳聪到听声辨形的境地。
温景州却似未察觉她的焦灼,边绘边与她细细核对,连作三稿方觉满意,而后才将定稿临摹至沙盘。
“南儿来复验一番,看看可有谬误。”
南榕早已迫不及待。被他牵引着手悬在沙盘上方,她阖目凝神,指尖极其认真地描摹着沙上纹路。
方才听他作画时笔锋时有顿挫,二人曾一同斟酌细节,而至末稿时,他已运笔如流,宛若神助。此刻指下轮廓竟与她心中构想完全契合,惊喜霎时染上眉梢。
“温公子当真厉害!就是这样,与我设想分毫不差!”
她收回手,雀跃地转向他,莹白的面容笑靥粲然:“不知备齐材料需多少时日?那些物件可都能寻到?届时方便请匠人过府制作吗?”
温景州见过她客套的浅笑、戒备的疏笑、紧张的强笑、勉强的苦笑、喜极而泣的泪笑,却从未见过此刻这般鲜活明艳的模样。
她敞开心扉,毫无保留地向他展露着真挚的欢欣。
正午明媚的春晖穿过亭檐,洒落在她脸颊,将本就白皙剔透的肌肤映照得绒毛微现。这般动人景致,令观者心弦微颤,不由生出触碰感知是否如所见般柔软的念头。
负在身后的指节无声蜷紧。他静垂幽深的眸光凝望着她,瞳孔微微收缩。
片刻后,他移开视线,取过婢女奉上的帕子,仔细为她拭净指间沾附的沙粒,而后极自然地握住她的手,引她步出角亭。
二人沿着□□缓行,他温声解释:“不必心急。我既有举人功名,便具备向官府申采铁器的资格,匠人亦非难事。”
“如今唯一所缺的,便是你所说那软硬适中、可弯折而不破裂的胶皮之物。稍后我便吩咐人寻访此物,你且安心等候,一有消息便会立时来人告知你我。”
南榕轻轻颔首,眉头却不自觉蹙起。她知道橡胶取自橡树汁液,需经化学处理方能制成,但具体工艺却并不太清楚。
这个时代尚未沾染工业气息,即便存在那些化学物质,恐怕也无人识得。而她并非化学专业,虽知晓名词却不懂操作,更缺乏专业设备进行分析提取。
她自认没有那般天资,能将他人耗费无数心血、反复试验方得的伟大成就轻易复现。因此,只能尽力提供所知信息作为参考,以期盼能找到替代材料,或是期待这个时代藏着某位化学天才,能将其创造出来,那真是再好不过。
温景州见她浑然不觉地任自己牵引前行,秀眉微蹙满面愁容,眸中掠过一丝暖意。修长指尖轻点在她微蹙的眉间,淡笑道,
“放心,大夏疆域辽阔,物产丰饶,定能寻得你所需之物,不过是时间早晚罢了。倒是你,怎会突然有此构想?”
眉心倏然而逝的温热触感,让南榕蓦然回神。她下意识侧首避开,未曾留意身旁男子几不可察的停顿。心知此刻多思无益,便摇头挥散沮丧,莞尔应道:“常言道高手在民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既如你所说大夏地大物博,早晚定能寻得的。”
又想到他方才所问,心念微转,便侧首仰面“望”向他。虽无法与他对视,空茫的眸子仍专注地朝向他的方向,唇角轻扬卖了个关子,
“待大功告成之日,我第一个告诉你。”
她虽因意外失明,终究仍是涉世未深的女子。这般心思在温景州眼中本是一览无余,此刻却因她这有意隐瞒,实则昭然若揭的稚气,莫名生出几分悦然。
这等他素来视为幼稚无趣的举动,此刻竟也觉出别样意趣。
南榕以为在演示杠杆原理时,只要避开武器应用,轻描淡写地带过便可无事。但她却不知,对于一个政治嗅觉敏锐、执掌权柄,既穿行过市井又亲历过战场,更熟读经纶兵法之人,这般“疏漏”会引发何等深远的联想。
温景州言出必践。既承诺为她寻匠觅材,当日便下令筛选工匠、调拨铁料、搜寻胶皮。但吩咐过后,他真正的重心却落在了那张图纸之上。
大夏立朝已历三代,人文积淀深厚。纵有沉暮之气,但历代传承的技艺并未断绝。精通机关术数的能工巧匠,或供职于朝廷,或隐居于民间。
而温府藏书之丰,连皇家书楼亦难以企及,麾下网罗的巧匠能人,更不逊于工部大家。
温景州看透了图纸的精妙,更洞察了杠杆原理背后无穷的应用可能。但他无意亲力亲为,他只需一个结果,一个成功的结果。
“左安。”
“属下在,请大人吩咐。”
“你亲赴边境,将此信交予廖将军,叫他依信行事。”
“是!”
*
双眼复明之日已有盼头,大夏文字也几乎能识。如今南榕每日最期待的,便是在他即将回府的时辰候在前厅。
虽不好日日催问,但能听他体贴地说一句“已问了”、“查了”、“尚无消息”等言,纵有失望,也觉心中踏实。
府中下人寻来的疑似胶皮之物,隔三差五便会送至她手中查验。只可惜无一相似,更无替代之选。
但心中既存希冀,她便不觉虚度光阴,精神气色皆一日好过一日。当温景州见她闻声欣喜迎上前时,那瓷白面颊上的明媚神采,与周身流转的鲜活气韵,让他自己都未曾察觉,他眉目间已染上柔和悦色。
“慢些。若摔着了,前功尽弃事小,伤痛折磨事大。”
南榕被他扶住手臂,男子温热有力的指掌瞬间将她包裹。那坚实可靠的触感令她无比心安,颊边也随之飞起红云,愈显娇妍动人。
“多谢,我会当心的。”
南榕说不清二人如今算是何种关系。若说是主客之谊,可牵手相拥这般举动,在大夏朝的礼法之中已属逾矩。
而他向来是温文守礼的君子,即便对她体贴关怀、称呼亲昵,却从未说过任何逾越之言。
比知己更亲近,比情人稍疏离,这大抵便是,恋人未满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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