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往一进院子,向来没请他坐,只说道:“你不是来找我的!”
向往打量了一眼小院,干净是干净,但不免寒酸了些,道:“阿兄说得哪里话,我这一路来从东平郡过来,怎么就不是来找你的?”
向来一听东平郡,心里跟明镜似的:“你是来东平郡放粮的!你一个堂堂尚书令,怎么会抢这差事?”
“阿兄既然知道这本不该是我的差事。自然也应当知道,我抢这差事是为了见你而来。出门之前,我还去见了羊家现任家主。”向往将一张夕岚色的花笺放在向来面前的书案上。
花笺写着“共赏冬梅”四字,笔力不足,字还算好字,无甚特殊,向来问:“是这花笺有什么问题吗?”
向往笑:“阿兄何必明知故问,这花笺制法是你的手艺,只是这纸倒是比以往好了许多,想来这启山郡有做纸的好材料。”
还是老样子,喜欢绕弯子,向来不跟他的路子走,直言:“不对,若只是为了我,你何必亲自跑一趟,打发车马来接我便是。”
接一个过气的老家主自然不用现任的家主亲自来,毕竟现如今向往身居高位,向往道:“阿兄给我留了余地,我心存感激。只是我也要替羊家家主问一句,让羊家支持兖王,可是你的主意?”
向来不解:“支持兖王?”
向往暗道:老狐狸果然是老狐狸,都到这个份儿上了,还在跟他装。
“我明白了,这花笺上的字是出自那位桓王妃之手,所以,你觉得是我想向家支持兖王。”向来略一思索,想明白了,这笔字是女子的手笔,而能请向家赏梅的,也没多少家,不难猜。既然向往提到站队问题,那大约便就是那位王妃了。
向往追问一句:“难道不是?”
向来无奈一笑:“当年既将家主之位让给了你,我便不会插手向家大事。这花笺是我用来找平儿和钦之的。南下的时候与他们失散了,他们可有回本家?” 向来白问了这么一句,但他知道可能性不大,因为向家大宅已经没有他们的容身之处了。
向往仔细观察着向来的神色,连一个细节都没有落下,看不出向来是在撒谎,才道:“阿平和朗之未归家,我会派人出去找。此事,于我向家尚可回旋,毕竟识得你这手艺的,也就这么几个亲近之人。不过,你这么一来,可是害苦了羊家。哎,你做事总是这样瞻前不顾后。 ”
向来事不关己,无所谓的样子。喊了一声:“初八!”
初八扛着食篮,小心翼翼地走进来:“夫子着急了?这是厨房备好的酒水和下酒菜。夫子和客人慢慢享用。”
向来接了食篮,道:“去把家主叫来!”
少顷,羊诚便来了:“夫子唤我何事?我正让人给大人准备了客房,你们酒喝尽兴,不够再让初八去取。”
向来言简意赅地把羊家站队的事情一说。
羊诚一晒,哪里那么严重?不就是一个商标,怎么还跟站队扯上关系了?
“这哪有的事!大人定然是弄错了。先不说我启山羊家跟其他的羊家也扯不上关系。更不说那图案不过是我家的一个标图,我家卖出去的每一件物品上都有的,不只这花笺。
“大人也不想想,就我这样的,哪里能高攀得上兖王啊?
“也就是那日兖王为东山郡筹粮,第一家来的就是我家。一进来就看上了我家这花笺。就买走了一些。大人刚才进铺子没有看到吗?哦,对了,前一阵子京城王家来订了些纸,还有柳家也拿了一些往京城去售卖了。估摸着等您这一趟回去的时候,京城也是随处可见。只是价格大概不便宜,大人要是觉得喜欢,也可以带一些回去。您是向家人,我可以送给您,不收您钱。 ”
向往老脸一黑,道:“我还买不起几张纸了。”
羊诚赶紧递软话:“哎呀,大人您误会了,这段时间,向夫子教我许多字。您来了,给您送几张纸算什么啊!” 哎,有这样的人在向家,夫子回去也不自在吧。羊诚看了向来一眼,向来浑不在意,自斟自饮,愣是不给向往倒一杯。连个眼神也欠奉。
向来喝完手中那杯酒,才给羊诚解围:“家主,你那铺盖卷儿都不用准备,尚书令大人哪住得惯咱们这种破烂地方。再说,他有皇命在身,哪里是可以耽搁的,对吧,向大人?”
向往疑惑:“你不跟我回去?”弄这么大阵仗不是想回家?
向来摇头:“我得找到平儿和钦之,把他们丢了,下去不好跟你嫂子交代。”
“那我走了,有他们的消息,我会给你写信!” 向往一刻钟都不想待在这里看向来这张高人一等的老脸。有什么可骄傲的,书读得多又如何?现在还不是靠他向往撑起向家。
向来不回向家?不回去也好!这老头子脾气是差了点,学问是真的好,要真走了,羊诚还真有些舍不得。羊诚赶紧道: “我送大人!”
向来一把拉住羊诚:“你别去,你这商贾没有进朝堂的机会了,就不要去沾大人的仙气。初八,你送送大人,沾沾大人的仙气,没准将来还能登堂入殿。”
初八听不出好话歹话,但很听话。
朝着向往恭敬地执学生礼:“大人请随学生来,学生送您出府。”
让个小儿送他!哼,向往宽袖一甩,走了。
羊诚无奈:“夫子,你这又是何必呢?”
向来道:“初八没出错,礼数周到,不比你差!你好好做你的商贾,跟他掺和什么。”
羊诚暗道:夫子啊,做人不能这么纯粹啊!您读书读傻了,可我知道,无论哪个世道,做生意得上头有人,路才好走啊!
“他怎么会做尚书令?” 其实羊诚想问的是为什么不是向来做尚书令,这两人看起来为人处事都是向来强一些。向往这么霸气侧漏的性格能做好尚书令,不会在朝廷吃不开吗?
“向家数百年来引领文坛,就最近几十年差了些。但比起其他的世家,还是鹤立鸡群。江南多文人,朝廷如果想要稳住人心,安抚南士,向家是个不错的选择。我这个弟弟,虽然缺点不少,但他承载的是有数百年文脉积累的向家,也就担得起这个尚书令了。你没进过朝堂,不知道那氛围,要论吵架,他还是可以的。”向来不无身为向家人的骄傲,也有没能比先辈做得很出色的无奈。
听向来话里这意思,这个朝代的朝堂似乎很热闹的样子。兖王慕容轩说过,就一个问题要吵三天。这感觉很像后世英国的议会。
君主弱,世家强,那君主就成了摆设,世家为自己利益而争,大概就是谁也看不上谁,要比的就是谁家更有实力吧。
真是很奇葩的一个时代,这样看来倒是有点君主立宪的味道。
“待有一日,夫子去建康,定然会比他做得更好。” 这是羊诚的真心话,这些时日相处下来,羊诚对向来是佩服的。如果把向来想成大学里的教授,那肯定是可以有院士头衔的那个教授。
这个向来果真就是劐叔说得那个向来,果然是来头不小啊!挺好,羊家人有福气了,有个顶顶厉害的夫子在家中,若是学不好,那真是说不过去。
“我应该是不会去建康了,一个家族有一个人做主就行了。我啊,就在这里了。怎么,你是嫌弃我喝得多了?”向来给羊诚倒了一杯酒,问:“说起来,你用山果酿得酒还真不错,不比杜康差,喝不喝?”
“喝,夫子倒的酒必须得喝。” 羊诚一干而尽:“这果酒你若喜欢,以后我们多酿些。不过我自己知道,这酒比杜康是差远了,等以后年成好了,定让夫子喝上比杜康好的酒。夫子是我启山羊家的宝,紧着你还来不及,怎会嫌弃?”
“宝?”向来不觉得自己是宝,有人说他是老不死的。
“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我以前有了好友,他外祖就是个宝,可惜没看到我们长大。” 也许看到幼度长大,横死,还不如看不到。羊诚莫名心伤。
“生老病死,天理伦常,没什么好伤心的。好好珍惜身边的人。” 向来拍了拍羊诚的肩膀。
羊诚挥去那一丝伤感,问:“夫子,先是说什么鹤立鸡群,再是让我珍惜身边的人,我身边现在好像只有你,你这样直接自我表扬,老脸都不红一下的吗?”
“哈哈哈,你小子!”向来被羊诚逗笑了,向往带来的那一丝不适,随着笑声飞到了九霄云外。
向来笑得老脸微红,吃了几颗五香豆子压了一压,问羊诚:“你怎么看兖王?”
向来眼中的关切,羊诚看得出,他没有直接回答问题,而是说:“你老别担心,我就做生意,不站队!兖王如何与我无关。过几日,羊家的事情自然就过去了,你不必担心。”
“不是站队不站队的问题,我就问你,你个人怎么看兖王?”向来很严肃地看着羊诚,等着他的答案。
羊诚略想了想,说道:“从年中这次北伐来看,他是个有胆有识的王爷,只是太过一根筋,有些顾头顾不腚!从最近安抚流民来看,他是个能体恤民情的王爷,也能灵活变通,只是生性狡猾了些,大约是心性使然,办事不太周全。这样的人,我那朋友有个比较贴切的说法,叫二愣子!如今用到兖王身上,那大概就是狡猾的二愣子。”
“哈哈哈,你这大实话虽言过其实,倒也是有几分道理的。若兖王不是长在皇家,大概也就是个狡猾的二愣子。”向来定定地看着羊诚,这孩子做商贾真是可惜了啊:
“兖王小时候吃过苦,比一般的王爷更能关心民间疾苦,这是好事。但若是没有人在他身边提点,日日裹在锦绣团里,年复一年也就会忘记民间疾苦了。就如同那些只知道清谈的王爷一般,虚幻度日。
“或许,他自己就是看到了这一点,才自请离京。兖王能跳出那个舒适的锦绣团,已经十分难得。
“他的母妃是个女将军,父王却是个喜欢风花雪月的,不过都走得早。那时,他大概才五六岁吧,由前三任陛下养大的。当今陛下是他侄子。”
这倒也算奇闻了,竟有人需要被三位皇帝拉扯大:“怎么还要三任陛下养?很调皮吗?”
“哎,时局不好,前面三位陛下在位不过三、五年,都活不过而立,他们慕容家的人南迁之后,寿都不永。也不知是不是天命如此。”想起往事,向来揉了揉心口,他最得意的一个弟子在位不过三年就崩了。他曾经为此付出了多少心血啊!终究还是白发人送黑发人。
抱歉, 周日忙,没有时间更新, 补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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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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