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头“戊”字旗被热风灌得鼓鼓的,旗面在日头下泛着红。
叶南掀帘的手顿在半空,远处田埂上,水车停在干裂的渠边,木架擦得发亮,倒比寻常灾年多了几分体面,而两侧士兵的盔甲虽有磨损,却都擦得锃亮。
叶南瞥向身旁的厉翎,说道:“至少还撑住了架子。”
“震国太子殿下驾临,戊国蓬荜生辉!”戊王站在阶前,眼角堆着笑纹,腰却挺得笔直。
他身后的群臣按品级列队,最前面的大臣上前躬身,双手在胸前搭成规整的拱:“臣等恭迎震国太子殿下。”
风卷着旗角打在城楼上,发出轻响。
厉翎踩着马镫下车,叶南紧随其后,戊王的笑随即漾开:“公子翎此来,是我邦十年来未有之盛事。”
“父王令我出使螣国,顺路探望联盟旧友。”
戊王抬手抚了抚胡须,扬声时眼角的笑纹更深了些。
“感谢震王体谅,戊国能在波折里稳住根基,全赖震国当年定下的盟约护着。”
言语间颇带了点感慨。
随后,戊王转向叶南时,眼底的笑意敛了敛,藏着些探究:“这位想必就是骁国太子叶南,数年前听出使的大臣提过,说骁国有位少年太子,精通变法,仅仅数年就让骁国焕然一新,今日一见,”他故意顿了顿,身后的大臣忙不迭带头赞道 “年少有为啊”,周边赞叹声自然涌起来。
他才继续道:“果然比传言里更出众。”
“叶南复位的消息,骁国还未传遍郡县,”厉翎玩味道,“戊国消息倒是灵通。”
交头接耳的窃语声突然戛然而止,似要凝滞空气。
戊王的笑纹颤了颤,抬手又抚过胡须,手指在须尖上多停留了半瞬:“哎呀呀,市井传言比驿马快嘛。”
他往前凑了半步,声音压得刚好只能三人听得见:“骁国与震国唇齿相依,我等做联盟的,自然要多上心,不然盟主有令,我等措手不及,岂不是罪过?”
“有心了。” 厉翎的笑漫在眼角,叶南已上前拱手:“叶南见过戊王。”
“公子南不必多礼。”
戊王虚扶的手停在半空,既不疏远也不过近,“有你辅佐太子,震国如虎添翼,我等联盟国也能安享太平。”
“戊王谬赞。” 叶南垂眸时,客气地回应。
厉翎抬手拍了拍,随从得令,扯开粮车油布。
刹那间,粟米的金黄漫出来,群臣中响起片抽气声。
戊王望着粮车,有那么一丝惊讶,脸上却仍挂着得体的笑:“太子殿下这是……”
“去年旱情,戊国百姓想必受了苦。”厉翎的目光掠过远处田埂,“一点薄礼,还望戊王笑纳。”
“太子殿下体恤万民,真乃仁君之风!”戊王转身,“寡人已备下晚宴,还请两位移步宫中,容我略尽地主之谊。”
厉翎摆手:“旅途劳顿,晚宴就免了。”
他目光扫过粮车,金灿灿的粟米在日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倒是去书房叙叙旧,甚好。”
戊王脸上的笑容顿了顿,他们哪有旧情可续,眼底飞快掠过迷惑,随即又漾起和煦的波纹:“既如此,请到书房奉茶。”
他做了个请的手势,厉翎携叶南率先走在了前面,戊王转身时,亲信大臣快步跟上,两人交换了一个眼色,很快消弭于无形。
书房里檀香炉的烟线笔直地飘向梁间,案几上的镇纸泛着温润的光,墙上的《群山图》有些陈旧。
叶南远远地指了指图上西麓山脉处:“听闻戊国山川形胜,曾有乌金藏地脉,宝光映九霄之说。”
戊王抚着胡须的手停在半空,目光在图上那片山脉与叶南之间来回逡巡。
“公子南谬赞了,不过是些硌脚的顽石罢了。”
“顽石也能成连城璧。”叶南道,“可惜戊国的巧劲没使对地方。”
话音音刚,戊王握着茶盏的手一顿。
叶南的声音里裹着点惋惜,“西麓有矿却荒着,山地种不了粮,百姓只能啃谷糠,王上难道不觉得可惜?”
廊柱投下的阴影恰好遮住戊王微微颤动的手,戊王不是蠢人,很快就梳理出两人的目的,声音比平时沉了半分:“你们是要乌金?”
“对,用乌金造船。” 叶南接过话头,语气坦诚,“震国渔利丰厚,却受限于船只简陋,每逢风浪便损失惨重,我与殿下商议,若能造出坚不可摧的海船,不仅能扩大渔获,更能开辟海上商路。”
他话头一转,“只是寻常木料经不起海浪拍打,需用乌金反复冶炼,锻造龙骨,再经特殊工艺淬炼,方能抵御狂风巨浪。”
厉翎端茶的手终于抬起,茶沫在水面转了个圈,他瞥了眼叶南嘴角那点若有若无的笑,这饵下得够快。
戊王端茶的动作慢了半拍,为难道:“公子南有所不知,山地开采耗费巨大,且乌金需要冶炼,我邦青壮多半在南坡种黍,抽不出人手。”
他顿了顿,试探道:“不知震国要多少?”
厉翎伸出三根修长的手指,配合叶南道:“三十万担。”
戊王的膝盖猛地磕在案上,发出“咚”的一声。
“这个数……” 戊王咂着嘴,眼珠在茶盏与厉翎指间转来转去,“得把一半南坡的人全调到西麓,黍田怕是要荒了。”
“价格双倍。”厉翎道,“只用你一半人力而已,其他人依然可以耕种,但乌金换取的价值,却是粮食比不了的。”
廊外的风突然紧了些,吹得檀香炉的烟线歪了歪,戊王捻须的手忽然加快了动作。
“戊王不要勉强,我们也是随口一提,其实除了乌金,生铁亦可造船,只是坚固程度稍逊,叶南笑了笑,像是随口提及,“螣国的外盟国西戎盛产生铁,我等此次出使螣国,也可一谈的。”
戊王脸上的笑容很快又恢复如常,对着厉翎与叶南拱手,“此事关系重大,需从长计议,恕寡人不敢立马应允,可否容寡人与大臣细细商议再论。”
“好说,今日叨扰,一路奔波,甚觉乏累,”厉翎起身时,“我们便回寝殿休息了。”
“来人,送殿下与公子南去寝殿休整。”
戊王下令,手掌虚虚地搭在厉翎腰间,看似亲昵,实则未着分毫。
回殿马车上,叶南倚着软垫轻笑:“明日起,请殿下让人在各国商肆散布消息,就说震国与骁国要以乌金锻造定海龙骨。”
“乌金能锻船骨,也能铸枪戟。”厉翎突然俯身,勾起叶南的下巴:“让我猜一猜,小南,你想让其他国以为,造船只是幌子,实则我们要大规模造兵器?”
叶南眼中闪过狡黠,“各国得知消息,定会防着我们而疯抢乌金,到时候戊国的矿脉成了香饽饽,戊王就算再犹豫,也抵不过这其中的巨大利益,会咬着牙把人全调去挖矿。”
“只要其他国家动了念,戊国就不得不入局。” 车帘被风掀起一角,叶南望着天边翻滚的云,轻声道:“这第一步棋,总要下得够响。”
“然后呢?” 厉翎的手指顺着他的指缝往里钻,与他十指相扣。
“等戊国的青壮年全成了矿工,南坡的黍田会逐渐荒成野地,再过过一年半载,”叶南压低声音,气息喷在两人十指相扣的手背上,“时机成熟,我们就停下采买,再掐断其粮路。”
“小太子好算计,就这么笃定其他国家也不会给他们持续供粮?”
“车马未动粮草先行,其他国家到时候自危都来不及,自然不会借,且他们如果足够聪明,也不会当这个出头鸟,与震国为敌。” 叶南顿了顿,眼角眉梢都染着笑,“到时候骁国敞开国门收留流民,不废一兵一卒,戊国……不攻自破。”
厉翎低笑出声,正想再说些什么,马车陡然停了下来。
厉翎探出头去。
只见虞王内侍引着一名穿水红裙的女子立在道旁,女子鬓边斜插着步摇。
“太子殿下,这是我王特意备下的伴手礼。”内侍躬身。
叶南也探出半边身子:“怎么了?”
内侍眼神在两人交握的手上盯了片刻,才续硬着头皮道,“说是让美人伺候殿下解乏。”
叶南轻笑,歪头促狭地看着厉翎。
厉翎可太喜欢叶南这表情了,拉着他的手腕往怀里带,两人的额头重重撞在一起,叶南吃痛地“嘶”了声,刚要挣开,却被对方按住后颈,狠狠吻了下鬓角。
“吃醋了?” 厉翎咬着他发烫的耳垂轻笑,气息烫得人发麻。
叶南的耳尖腾地红了,像被烫过,连带着脖颈都泛起粉。
他偏头躲开,却被厉翎捏住下巴转回来:“现在知道害羞了,谁叫你招我的?”
厉翎干脆把人往怀里带得更紧,还故意在他脸颊捏了捏。
抬眼时,眼底的笑意混着点张扬的得意,声音洪亮得能让周遭士兵都听清:“我的太子妃,可是花二十万大军抢来的,金贵着呢。”
说罢低头,鼻尖蹭过叶南发烫的耳廓,语气骤轻,带着只有两人能懂的戏谑:“你说,本太子还能瞧得上旁人么?”
他的目光扫过车外时,带着毫不掩饰的骄傲。
全体外人:“……”
叶南被他戏弄得耳尖要滴血,抬手在他胳膊上拧了把,却被反攥住手腕按在自己腰侧。
厉翎笑得更欢,对着目瞪口呆的内侍扬了扬下巴:“这份心意,原封不动带回去吧,免得我家这位醋劲上来,让本太子拆了你们王上的宫殿。”
车外的风都静了半瞬,内侍也脸色瞬间僵住,手里的拂尘差一点掉在地上。
“走吧。”厉翎命令,马车继续向前。
叶南埋在厉翎肩头,能感觉到他胸腔里震得厉害的笑声。
厉翎好不容易松开叶南,眼底的笑意带着得逞的嚣张。
叶南又气又窘:“你的太子妃还在寝殿呢。”
此时远处的寝殿里,长佳公主正踮着脚够架上的药叶。
“阿嚏 ——”一个喷嚏打得她踉跄着后退半步,怀里的药包哗啦啦散了一地。
她鼻尖发烫,瞪着满地狼藉,扁了扁嘴:“定是昨夜守药炉着凉了。”
戊王:这肮脏的贸易战!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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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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