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马车驶离戊国边境,叶南靠在厉翎肩头昏昏欲睡。
马车的颠簸让他蹙了蹙眉,额角的热意又涌了上来,他无意识往厉翎颈窝缩了缩。
“又热了……”厉翎抬手抚上他的额头,温度比往日烫了些。
薛九歌从车外探进半个身子,递过药碗:“殿下,刚煎好的退热汤。”
厉翎接过时,碰了碰碗壁,确认温度刚好,才舀起一勺送到叶南唇边。
“你说我这身子怎么回事?”叶南叹了一口气,张嘴喝了药,“太经不起折腾了。”
“水土不服罢了,”厉翎宽慰中不忘打趣,“别担心,等回震国,我一定把你好好养着。”
叶南勾起嘴角勉强笑了笑,捧着药碗,索性一口吞完了剩下的药。
“今日到虞国,我得与长佳公主一同见虞王。”
厉翎接过碗,顺手放在旁边,用拇指擦过叶南沾着药汁的唇角,声音放得极柔。
叶南点头:“我懂。”
厉翎低头在他发顶印下一个轻吻,替叶南掖好披风,“九歌到时候会在偏殿候着,你先歇着,不必硬撑。”
“好,放心去。”叶南弯起双眼。
……
午时,虞王站在宫殿外,看见震国马车停下,他脸上堆起的笑意很是僵硬。
厉翎扶着长佳下车时,刻意放缓了动作。
长佳的红色宫装在风里微微颤动,她行礼道:“拜见父王。”
虞王的目光在她身上扫了半瞬,虚扶的手还没碰着长佳的衣料,便转向厉翎,道:“太子殿下一路辛苦,快请。”
“有劳虞王。”厉翎颔首。
一行人穿过宫殿,虞王的客套话像绕着转的风:“长佳能伴公子翎左右,是她的造化,也是我虞国的福分,往后还望太子殿下多照拂。”
长佳低眉顺眼,没接话。
厉翎停步,侧头看她:“那是自然,来的路上,长佳说许久没尝过宫里的菜了,倒是念叨着小时候常吃的几样。”
他转向虞王,“宴席上若是方便,可否加道汽壶蒸鸡?要放香茅那种,她说小时候逢年过节才吃得上两口。”
虞王脸上的笑意猛地一滞,像是被风呛了口。
看虞王半晌不说话,厉翎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虞王这才张了张嘴,含糊道:“公子翎费心了,本王……记下了。”
长佳依然低头,捻着袖口的手指,极轻地顿了半瞬。
进了大殿,宴席已摆得齐整。
落座时,厉翎却像是没察觉,又添了句:“对了,再炖盅莲子羹吧,不去芯的那种。”
他夹了只虾给长佳,声音不高不低,“长佳喜欢药的清苦味道,她说带点苦才记得住滋味。”
这话锐利,毫不留情地戳破了虞王脸上的假面。
虞王捏着玉筷的手指颤了一下,连声道:“吩咐御膳房去做,快去。”
长佳低头喝汤时,眼眶悄悄红了,汤匙碰到碗沿的轻响里,她听见厉翎低声说:“有些滋味,总得有人记得。”
窗外的日光斜斜照进来,落在眼前的佳肴上,长佳知道,厉翎表面是在点菜,实则是在替她把那些被虞王碾碎的过去,一点点捡起来,摊在日光下。
而虞王脸色十分难看,握着筷子的手,半天都没动菜。
/
虞国设了大宴,一顿饭从中午吃到了晚上,宴席上的歌舞还未尽散场,厉翎已早早告辞退席,带着一身酒气回到寝殿。
推门时,窗台上的夜兰正开得旺,淡香混着殿内安神香,压下了他身上的喧嚣。
叶南斜倚在软榻上,听见动静便掀开眼皮,眼底是刚睡醒的朦胧:”回来了?”
他声音有点哑,想来是午后那场热症还没褪净。
厉翎解着玉带的手顿了顿,走到榻边坐下,用手先探了探他的额头,温凉的触感让他松了口气。
“放宽心,我好多了。”叶南往他身边挪了挪,鼻尖蹭过他的衣襟,闻到里面混着的酒气和菜香,“为震国太子接风的宴席一定很丰盛吧?”
“哪有心思吃?” 厉翎捏了捏他的脸颊,把他额前的碎发捋到耳后,“想到你在发热,就恨不得早些回来,倒是你,今日吃了什么?”
“没什么胃口,就喝了一碗爽口的小米粥,也不觉得饿。”叶南眨了眨眼,“虞王没有为难长佳吧?”
“怎么尽记挂着别人?”
厉翎挑眉,故意拖长了调子:“若不是某人提前反复叮嘱,说长佳处境不易,能照看便多照看些,我才懒得多说那几句场面话。”
他话头一转,轻笑道:“不过看虞王吃瘪的脸色,跟吞了苍蝇似的,倒也有趣。”
叶南也跟着轻笑出声,往他怀里缩了缩:“长佳的母亲当年死得蹊跷,这些年想必她也难熬。”
他声音低了些,裹着点怅然,“若不是身不由己,谁愿意做棋子呢。”
厉翎沉默着搂紧了他,语气装了几分委屈:“你还是多关心一下自己,一直这么病着,多少天没碰我了?”
叶南听出反话,耳尖倏地红透了,连带着脖颈都泛出薄红。
他往旁边挪了挪,想挣开那圈带着酒气的怀抱,却被勒得更紧。
锦被滑到腰际,露出的脊背撞上厉翎带着薄茧的掌心,他猛地一颤,索性翻身背对着厉翎躺下,声音闷在枕头上:“我还病着呢。”
“可我憋着呢。”厉翎顺势躺在叶南身边,膝盖轻轻蹭了蹭他的腿弯,“我的小南身子骨弱,偏生又爱操心旁人,今晚就让本太子好好的伺候,绝对不累着你。”
说话间,他的手指钻进叶南的衣襟,沿着脊椎的弧度缓缓游走,带起一串细密的战栗。
叶南捏着枕巾的手紧了紧,耳廓的红更艳了些,却没再推开他。
厉翎低头,鼻尖蹭过他发烫的耳垂,声音压得只剩两人能听见:“放松点……”
叶南闭着眼,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浅浅的阴影,呼吸渐渐乱了。
殿角的铜漏滴答作响,混着帐内压抑的轻喘,倒比宴席上的歌舞更勾人。
转眼间,已是子时。
叶南无意识地蹭了蹭对方的颈窝,呼吸渐渐平稳下来。
厉翎替他掖好被角,起身时动作很轻。
走到门口时,他回头望了眼榻上的人,月光从窗棂漏进来,在他脸上投下浅淡的光影,柔和得发软。
守在殿外的薛九歌低声道:“殿下,虞王的书房还亮着灯。”
厉翎“嗯”了一声,眼底的温柔瞬间敛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冷沉。
同一时刻,虞王的书房里,长佳踏进了门槛。
书房里的烛火被风吹得跳了一下。
“今日厉翎倒是挺护你。”虞王开口说着,连眼皮都没抬。
长佳坐在对面的木凳上,冷嗤一声,“不过是做做样子而已。”
虞王也不在意,将手中笔缓缓放下,径直问:“你从震国探听到什么消息?”
长佳直言道:“两人从早到晚都在一处,议事时屏退左右,根本接近不了。”
她声音似有委屈,“我前日借口送安神茶,刚到门口就被厉翎的侍卫拦下,说公子南身子不适,怕过了寒气。”
虞王不屑道:“你就算是个摆设,也应该有摆设的作用。”
他盯着长佳,目光像刀,“不会这几日什么都没探听到吧?”
长佳的肩膀轻轻地抖了下,像是被问住了。
她垂着眼说道:“前段时间听伺候叶南的小厮说漏嘴,说什么戊国的货得抓紧,再晚些怕被抢了。”
她顿了顿,抬头时眼里带着茫然,“还提了句乌金,我也不知那是什么,听着倒像是值钱的东西。”
“乌金?”虞王猛地拍了下案几,起了身,“之前坊间就有传言,眼下看来,他们果然是要造兵器!”
他几步走到窗边,对着暗处低喝,暗中走出一人,只见虞王低语道:“给景王传信,让他们也去戊国抢购乌金,乌金不能全落进厉翎手里!”
阴影里传来声极轻的应答,长佳紧握的手指突然松了松。
她知道,那声应答里,藏着贺郎的安危。
虞王转回来,重新坐下,语气里带着审视:“叶南最近身体如何?”
“我到震国不久,就约了叶南见面,按螣国国师要求,在叶南的茶里加了蛊毒。”
她避开虞王的目光,盯着自己的鞋尖,“叶南最近时常高热不退,应是起了作用,随着时间推移,病情只会越来越重,螣国国师说叶南不久便会……”
“便会怎样?”虞王追问,身子往前倾了倾。
“便会再也离不开螣国的解药。”长佳顿了顿,继续说道:“厉翎要救他,只能送他去螣国,没了叶南在身边,我这个太子妃也许能和厉翎更亲近些,探听到更多的信息。”
“算白简之还有点用。”虞王嘴角勾起冷笑,嘲道:“一个厉翎,一个白简之,为了叶南,还真是豁出去了,他们还真是爱江山更爱美人啊。”
“螣国国师说他还有后招,能确保厉翎拱手让出叶南。”长佳道,“他说到时候虞国也需配合他。”
“白简之诡计多端,”虞王狐疑道:“和他打交道,无疑是在与虎谋皮。”
“具体他也没细说,就让我们等着就是。”长佳抬起头,眼里突然有了光,却又很快暗下去,“父皇,贺郎他在景国那边还好吗?虞国与景国接壤,能不能……”
“我知你的意思,” 虞王打断她的话,“景国使者今早把人带来了,就关在南苑。”
他看着长佳瞬间亮起来的眼睛,慢悠悠地添了句,“这次我允你见上他一面,以后想见他也容易,等你把震国的兵防图弄到手,让厉翎彻底信了你,我就放他走,饶他性命,许他自由,但是,你和他全无将来,懂吗?”
长佳的嘴唇颤了颤,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上来,砸在衣襟上,她猛地低下头,肩膀抖得厉害,却死死咬着唇没出声,只点了点头。
虞王心满意足地看着长佳受控的样子,大度道:“今夜四更,寡人允许你去南苑。”
说罢,从袖中摸出通关的玉牌,扔在她面前。
长佳捡起玉牌,对着虞王深深一拜,起身时,烛火恰好照在她带泪的脸上,一半亮,一半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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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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