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帝摘月问话回去后,前来询问情况的神明络绎不绝。
毕竟极北无趣,当年灾难来临时有不少神都留在人间,不及回北,生死不知。如果能找到人间,就说明他们极有可能还活着。
当然,还有一部分的原因是众神也贪恋那红尘烟火。帝摘月虽被尊为帝君,在这一点上的想法倒与众神是一致的。
月窟月窟,住的当然是月族的人。当下月窟的百余位神明中只有帝摘月曾是月族的人。而其他族人,则是都死了。
明和十八年前,神居住的这一整片土地被称为“极北之地”,又称“极北四洲”。纤洲便是四洲之一。
纤洲位于极北最南,月窟又在纤洲最南。
极北的地势因六山之一引月山的存在而南高北低,当年血海涌成时便从北一路淹到月窟,月族的人极力将海水又引了出去。可随着海水一同来的还有凶恶邪魔,杀人如麻。月窟是那之后唯一一处不被血水淹没的地方,帝摘月是那之后唯一一个活下来的月族人。
族人尽死,帝摘月以主人的身份接纳了从北方一路逃难而来的众神,一直生活到如今。他常常叹息:“引月和离月,还从未去过人间呢……”
帝引月和帝离月,是他死在明和十八年的妹妹和弟弟,引月山的名字便是他为纪念帝引月所取。
“帝君。”
台下一道声音唤回了帝摘月飘远的思绪,他眨了眨眼,看向说话那人,片刻方才回神,对众神道了句抱歉。
众神自然无人责怪,只问:“所以帝君,关于人间,您是否问出点什么来了?”
问是肯定没问出来的,不过看倒是看出来了些眉目。
明和十八年,是六十九年前,从那时起众神眼中的人间就已杳无音讯。而崔早霜一介凡人,时年六岁,在不归海下住了六年,今至神界。
帝摘月道:“此次我们不妨换个策略,从不归海下尝试南寻人间。”
众神大惊且不解:“帝君,你不是在玩笑吧?”
帝摘月眉头一皱:“在诸位眼中,我便是如此轻慢嬉闹之人?”
台下有神离他近,声音不大不小说了一句:“帝君您是神哈不是人。”
满堂寂静,然后哄堂大笑。
帝摘月黑了脸,随着堂内笑声起来也跟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边笑边骂道:“快去办!”
“这就去!”
***
托崔早霜的福,在无望人间也无梦的第六十九年初,众神自不归海下一路南去,找到了人间。
消息传回来的时候,帝摘月双眼一亮,激动得站起了身,却又听那传信的神明中气十足高喊:“但是!”
帝摘月:“……你是不想走出这个大门了吗?”
传信的神明一抖,暗骂自己为什么要跨进这个门。
没辙,过了快七十年,新生的神没人教其学送音,曾经会送音的也忘了个差不多,是以现在离开月窟后要传信只能“飞神”。
——这不是个法术,是帝摘月见那神风尘仆仆跑进来说自己是来送消息时调侃的:“前有人间飞鸽传书,今有月窟飞神送音?”
“飞神”二字落入耳中,那神很是不满地反抗:“帝君,这也太难听了。”
“来,让我听听,你但是但的个什么是?”帝摘月吊儿郎当地笑着。
说到这里,那神明的神情又严肃起来,拱手一拜,道:“禀报帝君,人间确已寻到。只是我等反复估量,发觉人神两界距离比当初纤洲南与北凡北远了近两万里。”
“……”闻此,帝摘月竟也罕见地沉默下来。
这实在算不得一个好消息。思及极北四洲,众神自然能想到人间也被血海淹没了不少。
“也罢。”帝摘月缓缓吐出一口浊气,道,“先带我去瞧瞧吧。”
“是。”
走到门前,他又回头问了一句:“对了,黎梓呢?此事她与东风占一半功劳,怎么一直不见她?”
“听说是那位戚小友这两日病了,黎梓神君忙着照顾他呢。”
“戚小友病了?”帝摘月有些惊讶,又想到崔早霜凡人之身,又问,“那崔小友呢?她可还好?”
回话的神明想了想,道:“似乎,没听说她有什么不好。”
帝摘月在自己反应过来之前笑一下,道:“那便好。”
“帝君心善。”
***
心善的帝君念叨着的戚鹤将、崔早霜和黎梓这边,一病一哭一皱眉,病的那个久睡不醒、哭的那个念叨“别死”、皱眉的那个沉默不语,梁挂白绸就能邀客哭丧了。
崔早霜踮脚趴在戚鹤将榻边看一眼,转头又去找黎梓,一边抽噎一边问:“黎梓姨姨,神明不是不生病不睡觉的吗?怎么堂兄这么久都不醒啊?他会不会死啊?”
黎梓也回答不上这些问题。她没见过戚鹤将这种情况的神明,也没照顾过病人——毕竟神有灵力傍身,从来不生病。
但戚鹤将偏偏没有灵力。没有灵力的神明就如同凡人婴孩,易伤易病,稍不注意就会死。
掐着半个时辰的点,黎梓指尖凝聚一道安抚的灵力再次钻入戚鹤将眉心,又问了一次崔早霜:“早霜,先前你们在不归海下生活的时候,小戚当真从未害过病吗?”
这是黎梓不知第几次问这个问题,崔早霜已经把过去生活的日子全想了一遍,道:“我印象里,确实不记得堂……表兄生过病……阿娘支了个结界,那几年一直把我们罩在里面的,会不会是因为这个啊?”
黎梓觉得没这个可能。据崔早霜所言,鸾翔的结界挡住的是不归海下的怨气和邪魔,若真是这个原因,戚鹤将来到月窟那日的经历就够他缠绵病榻大几月了。
话说,这病来得也是蹊跷。
戚鹤将病得虚弱,右臂上金色的神魂亮得晃眼,连带着崔早霜臂上也是金光漫流。
黎梓蹙眉看着戚鹤将,瞧见那一缕金光时原本没放在心上,目光掠过去之后却又想到什么,马上移了回来。她像是找到了一个突破口,音调明显上扬:“早霜,从前这位鸾翔、姑娘,可有对小戚施过什么法术,或者让他吃过什么药?”
提及这个,崔早霜立刻就给出了答案:“从前,堂兄被那些怨啊邪的扰得神魂俱痛、难以安生,阿娘就给他熬了一种药,喝下去就没事啦。”
“早霜可记得方子?”
“记得!只是……”
黎梓眉头一跳:“只是什么?”
崔早霜道:“只是这药的引子是早霜草,阿娘说它很稀少,我们身上也没带。”她一面说着,一面从袖中掏出一张纸给了黎梓。
黎梓细细看了一遍药方,心下有了一个猜测。她安慰崔早霜道:“早霜不必担心,姨姨有办法。”
崔早霜眼睛一亮:“真的吗?”
黎梓点头。
“那是不是说堂兄不用死了?”
黎梓笑了,再次点头。
崔早霜也笑,高兴得跳起来:“太好了!”
黎梓带着药方准备出门,临走前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早霜,可通药理?”
崔早霜摇头,道:“一窍不通。阿娘说不要我学,也不要堂兄学,也没说是为什么。”
黎梓了然,对崔早霜略一点头,随后离去。
出了门,远天似乎亮了一些。黎梓摩挲着手里的纸,想象着那位鸾翔神使的模样。
黎梓虽然也不精通药理,但大致看一眼,也能辨别出这张方子根本不是防止怨气侵扰的,那早霜草,多半是鸾翔为了骗过两个孩子才加进去的。
其余的药,都好找,是以黎梓并不忧心。只是戚鹤将的命,她实在担心又不解。
所有人都在为此而努力,同时所有人又都在瞒着他。
戚鹤将,你的命到底是什么样的?
药壶不断冒着水汽,崔早霜把熬出的苦汤全喂给了戚鹤将。看着他面色逐渐红润、气息平稳,黎梓眸光复杂,却无多少欣喜之色。
戚鹤将一睁眼,就看到了黎梓不算好的脸色。
“黎梓姨姨,你怎么了?”
其实他刚刚转醒时黎梓便已发觉,她转动眼珠、与戚鹤将对上目光,道:“无事。只是担心,小戚若是不醒可怎么办?”
像是在说这场病,像是在说他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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