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表上指示的时间已经过了晚自习的上课铃打响的时刻。
喻辛眠推脱了归枕的话:“会耽误你回去上课。”
归枕跟着看了一眼自己腕上的手表,无所谓地笑:“把你一个浑身湿透的女生丢在大街上,那我也太不是人了吧?”
他嘴角的弧度让喻辛眠安心下来,跟上了他的脚步。
一路上,归枕都没有提起她的伤。
喻辛眠明白,他在等她开口说。
但她选择了沉默。
这一趟路的氛围其实压抑在他们身边,归枕走得很快,时不时回头看她,想带她快点去换掉湿了的校服。
站定到一扇大门前,归枕按了指纹。他带喻辛眠穿过树木环抱的石子小路、经过一个大的锦鲤池和几座假山,终于到了高大的四层别墅前。
房子识别出小主人的脸之后,大门的门锁自动开了。
过了一楼的红木家具和从楼上吊下来的大灯,归枕给她取出双鞋,带着她上了三楼。
喻辛眠不动声色地在周遭环境和归枕的背影上变换视线,倒是真没从这个男孩身上看出他家里有这样雄厚的经济实力。
一盏盏灯被打亮,归枕开了房间的门,抓一抓头发,他脸上浮现出不好意思的神情。
他转过身说:“辛眠,你可以洗个澡暖暖身子。衣服的话,你可以先穿我的,如果你不介意。”
“谢谢。”喻辛眠没有客气。
归枕翻找出一套浅灰色的长袖家居服,捧在手里递到喻辛眠面前:“穿这个吧?”
喻辛眠接过后,他到了洗手间,一边把灯打开,一边跟喻辛眠说着水温的冷热调节。嘴里的讲解说着,他又弯腰找出了一条新毛巾,挂到了架子上。
他把一切事做完,转过身和身后站着的喻辛眠撞了个正着。
女孩往后退了一步,从他下意识扶住她的臂膀里脱出去。
归枕慌乱地从她侧边出了厕所来,手指挠一挠发红的耳垂:“那你洗吧,我出去等你,有事叫我。”
他往外出的背影被喻辛眠抓住,等到他站定回身后,喻辛眠的手就从他的衣角上离开。
“有卫生巾吗?”喻辛眠直直看着他的眼睛。
归枕的脑海里过了一遍平时妈妈和妹妹的聊天,没想起来她们的卫生巾被放在哪里。
“我去找找。你快进去吧,再呆下去真要感冒了。”
“谢谢。”
“不客气。”男孩嘴角一咧,把房间的门关上了。
双手插到裤兜里,归枕后知后觉露出来的两根手臂冷得略微发抖。
脑子里思索着该去哪里找卫生巾,归枕无意识就走向了妹妹的房间。
离近妹妹的房间门口时,归枕就看见地上有灯光的反射。
心头升了疑惑,归枕过去敲敲那扇门。
没有动静。
连续敲了好几下,他脚边的灯就灭了。
归枕弯腰看一看,确信里边有人。
“碗碗?是你在里面吗?”归枕的手摇了摇门把手,但是被上了锁。
脚下的地板重新亮起来,接着是开锁的声音,门就被打开了。
腿腿率先冲出来,“喵”一声抓住了归枕的裤腿。
它身后的归婉散着头发,手里抓着一个笨重的摆件。
看见哥哥之后,她满脸的害怕和警惕放松下来。
手上的摆件被放到一边的床头柜上,归婉靠着门框呼气:“哥,是你啊,吓死我了。你不应该在上晚修吗?”
“遇到点事,带同学回家洗澡。”
“什么事?”
“没什么。她还没做好准备说。”归枕的手搭上门框。
归婉点点头,关心地又问了一句:“那个同学没事吧?”
哥哥的同学基本都是常花市本地人,那个同学有家不回跑来他们家洗澡,在归婉的想象里,应该是那个同学和家里人闹脾气了。
“没事,碗碗别担心。你呢?你不应该也在学校吗?怎么跑家里来了?”
“我不舒服啊,爸妈把我接回家了。”
“爸妈在家?”归枕的神色僵硬起来。
他怎么会害怕爸妈知道他带辛眠回家来了?
“不在,他们去店里了,”和哥哥相差三岁的归婉捕捉到了他的神情变化,“哥,你不对劲。你平时不是经常带朋友回家吗?你现在这么害怕干吗?”
“什么害怕?我怕什么?我干吗怕?”找不出理由的心虚让归枕在嘴上逞快。
归婉神秘兮兮地踮脚凑近了归枕的脸:“怎么?是女朋友啊?”
归枕拍一拍送上门来的脑袋:“小丫头说什么呢?别乱开人家女孩子玩笑。”
妹妹“切”一声,鬼灵精怪地眨了几下眼睛:“说明真是女孩子哦——”
归枕翻了白眼给她:“碗碗,你待会尽量别出来,她怕生,会尴尬。”
归婉摇晃着身体,嘴里“哟”个没完。
她的眼睛狡黠地看着哥哥的脸:“现在就为了别的女生来要求我了呗。”
归枕扶额,无奈地对腿腿发号施令:“腿腿,快点去捂住她的嘴。”
腿腿完成了保护归婉的任务之后,无心听这兄妹两个斗嘴,早已经趴在归枕脚边不动了。
归婉得意地抱起腿腿,对归枕吐吐舌头:“腿腿跟我比较亲哦,它可不听你的。”
吃了败仗的男孩把手插回口袋,他没忘记正事:“碗碗,给我拿一片卫生巾。”
“哥,你还真是带女孩子单独回家啊?”
归枕破罐子破摔了:“对啊,怎么了?”
在衣柜前蹲下掏着卫生巾的归婉转过脸来问:“她是谁啊?”
“一个同学而已,我们遇到点事情,她不想回家。”
“肯定不是普通同学!”
归婉和归枕扯着那片卫生巾。
归枕一个瞪眼过去,归婉才松手。
归婉耸耸肩,就要关上房间的门:“哥,那你去陪同——学吧。”
半关的门被一只手掌住:“碗碗,再拿个吹风机过来。”
将吹风筒交到归枕手里,归婉拉住了他:“哥,你可别对人家女孩子做什么出格的事啊,不然我冲出房间打你。”
小姑娘的两根手指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又把指尖转向了哥哥,表情威胁着在说:“我盯着你呢。”
想敲她的额头,奈何手中的东西阻碍了归枕,他只能剜妹妹一眼后说:“你哥是这样的人吗?快回你房间去。”
归婉“嘻嘻”一笑,在即将关上的门缝里露出两只眼睛:“那就祝哥哥和同学玩得开心咯。”
没等归枕反击,他的头发就被小丫头关门时带起来的风吹动了一下。
归枕回到自己的房间门口,轻轻地扣几下门,在门口请示了一句:“辛眠,我现在方便把东西拿进去给你吗?”
里边闷闷地传来喻辛眠的一声回应:“可以。”
归枕推开门,再敲了敲厕所的门。
热气顺着门打开的空隙扑面而来,归枕将卫生巾递到喻辛眠手里。
他的目光定定地看在伸出来的这一条涂满了白色泡泡的手臂上,女孩很快把门关上,他找出一件牛仔外套穿了,退出了自己的房间。
喻辛眠把自己裹在了归枕的睡衣里,上面还残留着她今天在归枕背上闻到的味道。
吹风筒的热风吹跑她头发上的水珠,她在归枕背她时闻到的洗发水味道浓烈在她的鼻尖。
镜子前的女孩子两眼发直地看着,双手机械地在动。
整个洗手间都是归枕身上的味道。
现在的她全身都是归枕身上的味道。
喻辛眠摇一摇脑袋,试图把越来越强烈的感觉扼杀在脑海里。
她拿毛巾猛地搓着自己的头发,结果让她梳头时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那些打结在一起的头发分开。
抱了脏衣服出了厕所,她很不礼貌地环顾起男孩的房间来。
蓝白色调的床上居然散落着几个玩偶,木色的书桌上承接了窗外渗进来的黑夜,一个游戏本电脑架在桌面,书架就在书桌的上边,几个格子里没放多少书,摆着零零散散的动物造型摆件和篮球手办。冷色的墙上贴着球星海报、挂着几个相框。
喻辛眠的眼睛一一抚过那些被细心框住的照片,无非是一家四口的合影、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加入后的大家庭合照、和家庭成员单独的照片、与大群朋友勾肩搭背的相片。还有一张是归枕穿梭在球场,篮球刚好从跳跃起来的他的手里投出;一张是归枕蹲在和煦的阳光里,他的脚边站一只小狗,肩头趴一只小猫,手里还停着一只小鸟。
那只小狗是一条可爱的金毛,应该就是归枕的微信头像。
男孩的笑灿烂在每一张静止的照片里,也有几张是故意耍帅地勾一边嘴角在笑。他的牙齿白花花亮在诸多色彩里。
站到书架前的时候,喻辛眠看见了被摆放得安稳的一张拍立得——是她在咖啡馆里的生日。
喻辛眠垂下头,看不见衣服里自己的四肢。
紧了紧手中的校服,喻辛眠推门出去,过一个转角,和在沙发上坐着的归枕打了个照面。
归枕的坐姿拘谨地倒好像他才是这一栋房子的客人。
对上辛眠的眼睛,归枕弹簧一样站起来:“辛眠,衣服拿去洗了烘干后再穿吧?”
“洗衣机在哪里?”
“这边。”
喻辛眠跟着归枕上了四楼。
看到洗衣机上显示出来的时间时,喻辛眠伸手挡住了要按下“开始”的归枕的手指:“时间太长,耽误你上晚修了。”
“没事,回去跟老班解释一下,她不会怪我们的。”
归枕开了洗衣机,带着喻辛眠往楼下走:“我煮了红糖姜茶在厨房里,我们还没吃饭,你饿不饿,我煮泡面给你吃?”
“嗯。”
等水开的空当,归枕倒了一杯红糖姜茶传到了辛眠手里。
散着温度的玻璃杯握在手心,喻辛眠用烫的水雾暖自己的下巴。
“很烫,辛眠你慢一点喝。”
喻辛眠目不转睛看着锅里翻滚的汤,点了下头。
用筷子搅拌着面条的归枕看一看身边站着的女孩,怕她累着所以劝她去外面坐着等他。
女孩吹散杯子里升起来的热气,抿了一口姜茶。
和那天她在咖啡馆里坐在他面前吹凉咖啡时的动作一样。
但是,归枕是第一次见喻辛眠散下头发来。
一头黑亮柔顺的头发落在她的背后,碎发乖乖待在耳后没有跑出来遮挡她的视野。
她穿着他的睡衣,裤腿略长地拖到了地上。
喻辛眠没回话,下巴却往锅的方向抬了一下:“要糊锅了。”
归枕连忙把筷子搅在汤水的漩涡里,接着就关火盛起了两碗面。
等到喻辛眠放下杯子想去端面的时候,归枕已经帮她把面和筷子放到了餐桌上。
“辛眠要不要辣椒酱?”归枕抓着开了盖的辣椒酱递到喻辛眠眼前,女孩还没做出回应,他又一下子把辣酱收回去,脑袋摇一摇,“不对,辛眠来姨妈,不能吃辣。”
剁碎的辣椒和蒜蓉的香味浅淡地萦绕在鼻子的前面,喻辛眠看着身边的男孩挖一大勺辣酱放到碗里后满足地笑了,她忽然觉得心里哪一块地方失掉力气地软了一下。
在热腾腾的气里,归枕没敢看喻辛眠,所以他没有察觉这个一向冷脸的同学此时此刻的眉梢是柔情。
两人无声嗦着面,归枕在喻辛眠略略仰头喝姜茶的时候看向她。
袖口滑到喻辛眠的手腕往下,一些伤口露了出来。
她没有急急地去扯下袖子,而是任由它在那里贴着。
扫了归枕一眼,喻辛眠的嗓子冷清着开口:“不用可怜我。”
归枕收回目光,他先羞愧地把头埋到了碗里:“对不起。”
“跟你没关系。”
男孩手里的筷子迟迟没动。
“这些不是你朋友做的。”
归枕抬起脸来,很认真地说:“她现在和以后都不是我的朋友了。”
喻辛眠吃起面来,没有去回应他的澄清。
就当归枕以为自己把和辛眠的交往搞砸的时候,辛眠又说话了:“是和我同姓的一个男的干的。”
“啊?”归枕没办法反应过来。
“就像你和你爸都姓归。”
归枕恍然大悟,下意识问一句:“是你的爸爸吗?”
看到喻辛眠的眼睛在一瞬之间就充满了憎恶时,归枕明白她讨厌用“爸爸”来称呼那个男人。
他又说错话了。
归枕咬咬唇,懊悔地想把自己的舌头给卸了。
幸好,今晚的辛眠看起来很有说话的**:“如果这样能让你容易理解,你可以这样想。但是,我不承认。”
“阿姨知道吗?”
喻辛眠点一下头,咬断了一筷子面。
“她和我一样。”
“阿姨不和他离婚吗?”
这句话之后,归枕第一次听到喻辛眠发出声音地笑了,但是是冷笑。
他看见辛眠的笑里有他说不清的无奈、苦涩和嘲讽。
“有这么简单的话,我们早不在这里了。”
“官司打不赢吗?还是缺少证据?我妈妈认识一个很厉害的律师阿姨,我可以让她帮你们。”
原本很平淡地吸着面条的喻辛眠在表情上有了控制不住的波澜。
她对上归枕的脸,能看出这个男孩诚心实意地想帮她们脱离苦海。
但动容归动容,喻辛眠知道这件事不是有多少精英律师就能帮上忙的。
她摇一摇头,借着残留的水雾掩盖自己的神色。
她没有扫男孩的兴:“以后会有需要的,谢谢。”
“辛眠,你不用跟我这么客气。”
“嗯。”
“这件事不要告诉别人。”
“好。”归枕信誓旦旦地保证。
楼上的洗衣机传来“滴滴”的催促声,叫喊着人类来晾晒衣服。
喻辛眠换回自己的校服,脖子就又一次挡在了外套领子里。
庭院的大门自动关合在身后,喻辛眠和归枕到了一个岔路口。
“今天晚上谢谢。”
说完,喻辛眠的手塞进外套口袋就转身往市一中的反方向走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