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夷在前不久得到了喻仕民出轨的证据。
是季春花在超市拍了张照发给她，她才知道喻仕民在外面有女人。
委托季天景的妈妈帮忙，为了不打草惊蛇，证据收集得很慢。
——也是喻仕民的伪装做得太好，很难发现蛛丝马迹。
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辛夷并不觉得难过，反而呼出一口气觉得轻松。
喻仕民既然有新欢，那她和眠眠提出离开应该就没有问题了。
保持表面的夫妻关系这么多年，辛夷知道喻仕民不能失去为人君子的表皮。只要喻仕民点头同意离婚，她愿意和喻仕民把最后的戏演完，让他的朋友们知道他们是好聚好散。
当证据被秘密交到她手里时，辛夷倒是觉得好笑起来。
大学时期和喻仕民走到一起，辛夷喜欢他的专一。她没有见过一个人做事可以投入到那个样子，简直和陈望道翻译忘情将墨水当了红糖做蘸料一模一样。
那时候的喻仕民戴一副眼睛，文质彬彬的，可以和辛夷谈论一整个下午的文学作品。
在同学们的眼中，他们两个走到一起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毕竟才子佳人的故事，谁都乐意听。
生活在喻辛眠出生之后有了变化。
事情走到现在的情况，辛夷也不觉自己对喻仕民的判断出现错误。
他的确是一个很专一的人，专一地施加暴力十八年，专一地出轨十八年——出轨对象还是同一个人，大概因为她不用生孩子，不会有剖腹产的长疤。
辛夷原以为要等到眠眠上大学，她们才能渐渐摆脱喻仕民的控制，没想到老天把这个机会提前到了眠眠高三的暑假。
在她决定跟喻仕民谈条件的这一天，眠眠还收到了最好的分数通知。
她们的生活马上就要好转。
等喻仕民下班，辛夷把他叫上了三楼的天台，在自己藏好的手机前，她把没有纰漏的相片、聊天记录等等内容放到了喻仕民身前。
她的语气很平淡，好像在谈论别人的事情：“我和你离婚，你就可以娶她。我和眠眠会离开常花市，我可以净身出户。你有这个能力在一天之内准备好离婚协议书，我们明天就可以签。三十天冷静期可以不管，等过去了，你就可以开始你的新生活。”
每一句话都是在为喻仕民着想，辛夷想不到他突然发怒的理由。
他甚至没有喝酒，不在酒精的操纵下。
但是，他就是掐住了她的脖子，说不可能离婚。
辛夷挣扎，抛出更多有利于他的话来说。
可是，他们还是扭打到了天台的围墙边。
喻仕民威胁她，将她的上半身都按出了半空之中悬着。
辛夷这一次是铁了心要走，她的手指扣着喻仕民的手掌，留下长长的刮痕。
“不离婚，我就曝光你。”缺氧让辛夷的嗓子嘶哑。
脖子上的力道被加重，辛夷几乎整个人都到了围墙之外。
不记得怎么就从喻仕民的手掌中脱了出去，辛夷的双手下意识挥舞，抓不住任何能托举她的事物。
在下坠的过程，她好像看见了眠眠，穿着一条漂亮的扎染长裙。
眠眠，还好你有了好多朋友，妈妈不在了也有人陪你。
眠眠，妈妈不在也要好好睡觉和吃饭。
眠眠，今天又要让你不高兴了。
眠眠，妈妈对不起你。
眠眠，以后要好好的。妈妈在天上看你。
在全世界爆炸之前，辛夷闭上了眼睛，希望她看见的院子门口那道眠眠的身影是幻觉。
接着，她听见“咚”一大声，还没来得及感受疼痛，她的脑袋好像就碎掉了。
她的灵魂也就不在了。
……
后来，许许多多躺在床上无眠的夜里，喻辛眠无数次后悔。
如果她没有贪恋在归枕怀里的感觉，如果她没有贪图第一次接吻的味道。
如果她没有任由归枕贴着她不放，如果她没有在他的目光里把脚步放慢。
如果她跑回家，如果她问清楚妈妈的计划是什么。
如果她放弃自己的快乐，如果她和所有人远离。
那她就不会在那一天出门了一整天，回家的时候只能看见从三楼往下掉的妈妈。
那她就不会浑身发抖连指纹锁都按不开。
那她就不会腿软到跌倒在门口，爬都爬不到满身血的妈妈身边。
明明刚才甜蜜的喜悦还残留她的身体，巨大的恐惧和悲哀就强势地瓦解掉她的身心。
喻辛眠记不清自己在哭还是在尖叫，她捧着妈妈碎裂的脑袋和身体，妈妈的血浸湿那一条扎染的长裙。
她又想去拿菜刀——早该拿的了，为什么前两次要放刀到了妈妈的手里？
可是她晕了过去。
梦里，她能感觉到自己浑身抽搐，又哭又笑，只是怎么都清醒不过来。
黑暗里有无数只手，把她锁在地面，逼她看好几遍从小到大她和妈妈的相处，迫她盯着妈妈的死相，胁她直视自己的无能。
——是她害死了妈妈吧。
她也挺该死的。
她早就应该死的。
就应该在过去的哪一次里，把额头撞破，死在自己的房间里。
可是现在还不能死。
喻辛眠睁开眼睛，医院病房冷冰冰的天花板。
房间内有那两个男人，守在门口。她伸手摸不到手机，整个房间里都没有电子设备。
她身上扎了针，在打点滴。
葡萄糖和安神的药物，看来她没什么大病。
和那两个帮凶讲话，问的是今天几号。
帮凶回答，离高考出分数那天已经过去了三四天。
喻仕民和雅常医院的院长进了房间。
话语里都是说喻辛眠身体坏了下去，要住院。
至于住院的时间多长，他们不说。辛夷在哪里，他们也不提。
喻辛眠知道，喻仕民要把她关在这里，为他处理辛夷的事争取时间。
喻辛眠看着他不说话。
她现在不能死的原因也是这个。
在病房闹了一场，喻辛眠被打了一针什么液体，就重新昏过去。
醒了再闹，接着又昏睡。
帮凶口中的时间又过去了三四天，喻辛眠像终于知道挣扎无用，安安分分待在了病房里。
她把身体缩在窗台，这间私人病房在二楼。
——幸好在二楼，不高。
房门被打开，喻仕民的手掌压迫到喻辛眠的头顶，喻辛眠平时最恶心他的触碰，但是现在也只是像雕塑一样一动不动。
“眠眠，妈妈自杀，以后和爸爸好好过生活。”
喻辛眠的身体抖了一下，望着窗外的眼睛干燥，没有情绪的波澜。
窗户明亮，玻璃里是绿色的树和行走的人，像一副恬淡的油画。
有消防窗，推开的话，成年的男人都能钻出去。
没有得到喻辛眠的应答，喻仕民相信她成了行尸走肉，那两个帮凶的看管就松懈下去。
凌晨的医院不算安静，偶尔有救护车叫喊着开入院内。
但街上的行人几乎没有了，医院的院子里同样比白天冷清了很多。
病房里，那两个男人席地坐着，靠着墙在睡。
墙上挂着时钟，午夜两点。
在睡觉的时间保持头脑清醒对喻辛眠来说是件轻松的事情。
听着越来越大的呼噜声，喻辛眠掀了被子。
消防窗并没有上锁，轻轻一推就开了。
喻辛眠抱着被子和枕头，她先把被子丢了下去。
被子扑到草坪，发出一声闷响。
喻辛眠的呼吸一滞，僵硬地四下扭头，确认没有人察觉之后，站到了空调外机上。
置身于半空，没有任何护栏的情况下，喻辛眠的身体感知到危险，拖着她往墙上黏着。
六月末的常花市天气很燥，深夜也没有风。
毛孔渐渐冒出汗来，凉得喻辛眠胸口有了巨大起伏。
要跳下去。
脑子里的命令冷不丁响起，很干脆，但是喻辛眠的脚注铅了一样挪不动。
深呼吸了几个来回，喻辛眠让自己想一想辛夷的脸，紧绷的身体似乎就放松了下去。
喻辛眠松开抓墙的手，用枕头护住脑袋，瞄准了下面堆叠的被子，眼睛一闭，就要跳下去。
可是双脚反叛，仍然钉在原地。
她在心里咒骂了自己一句。
睁开眼睛，将腿迈了出去。
失重感并没有持续多久，心脏却差点跳出胸膛。
喻辛眠落到被子上，顺势往前做了一个滚翻，整个人都躺在了草坪上。
仰面看着墨色的天空，喻辛眠听见自己的呼吸声粗重，伴随着脚踝处传来的细微疼痛，把她网在了地上好一会儿。
双手抓了几根小草，喻辛眠站起身，呼吸的节奏还是乱的，她已经迈腿跑了出去。
不知道脚踝有没有扭伤，她刚跑出去时被发疼的脚拽了一下，差点重新跌到地上。
后来跑出医院的大门，到街道上的时候，那种痛感就消失了。
等到天亮，喻仕民就会发现她出逃，轻而易举就可以找到她的踪影把她抓回去。所以，喻辛眠一刻不停，双腿交替出残影，好像身后有洪水猛兽在追。
缺少睡眠的脑袋开始作妖，供血不足带来了脑子里的巨响。
是身体对她的警告。
医院和老城区相隔太远了，喻辛眠跑到身心麻木，才敲响了那一扇门。
顾不上扰民与否，喻辛眠全身的力气都在砸眼前的这扇铁门。
快点，快点，再快点。
喻辛眠不安地回头去看，漆黑的街道只有被丢弃的垃圾在微风里漂移。
终于，门开了。
喻辛眠往里跌，落在里面那人的怀里。
“阿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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