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真痛啊……
薛图摔在灵界上时,最先闻到的是竹篾混着霉味的潮气。
死师尊,下手那么重。
他揉了揉手腕,上面留了一圈红痕。
要不是曦鞅攥得太久,他才不至于兵行险招,跳崖途中进入灵界。
薛图撑着地面坐起来,后腰的钝痛还没褪去,指尖却摸到了熟悉的冰凉
屋角常年不干的青苔,他嫌弃的摆一摆手。
起身的瞬间,薛图“嗷”的一声弹起来,真TM痛啊。
檐角铜铃晃得急,叮铃声里裹着山风,刮得木窗吱呀乱响。
他抬头扫过梁上悬着的药草,紫苏叶沾着的露水正往下滴,落在他手背上,激得他缩了缩指尖。
“晦气。”
薛图低骂一声,扶着墙站起来。
后腰那处青紫的地方,还有道浅疤在衣料下隐隐发痒。
他懒得去想那疤的来历,只抬脚踹开倒在地上的矮凳,凳脚的麦饼碎屑簌簌落在鞋面上。
呆坐一天,直到灵界里的天都日暮。
木窗被风撞开半扇,菜畦里的金线草爬得老高,叶片扫过竹架的声响烦得人太阳穴突突跳。
薛图走过去关窗,指尖刚触到窗框,就瞥见窗台上那只裂了口的陶碗,碗沿的蜜饯碎还结着层薄灰。
他没再看第二眼,转身往榻边走。
月光从窗缝挤进来,在竹桌上投下道歪歪扭扭的影子。
薛图躺倒在榻上,扯过枕头蒙住脸,云锦的旧味混着竹篾气扑过来,呛得他闷哼一声。
“算了,能活就活。”
他对着枕头嘟囔,把脸埋得更深。
梁上的药草还在晃,檐角的铃还在响,可崖边那只攥着他手腕的手,那道翻涌着什么的眼,却像被这满屋的潮气泡得发了胀,堵在喉头咽不下去。
“骗子。”他扯了扯嘴角,把脸埋进枕头里。云锦的残香混着竹篾味又漫上来,倒让他安稳了些。
窗外的虫鸣突然停了。
……
……
演武场的青石板被晨曦烤得发烫,曦鞅站在高台上时,各峰弟子的甲胄已在日头下泛出刺眼的光。
他按在剑柄上的指尖微顿,袖袋里的半根流苏硌着掌心,像块没焐热的冰。
“搜。”他只吐出一个字,声线劈开燥热的风,“崖底三里内,片石不许漏过。”
白色衣袍如潮水般漫下山崖,带起的尘土呛得人睁不开眼。
曦鞅立于崖边,看着弟子们手举符箓扎进云雾翻涌的深谷,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剑鞘
——那里本该挂着枚双鱼玉佩,是薛图十五岁生辰时,用自己炼废的第一炉铁水融了玉石边角料,歪歪扭扭铸出来的。
“剑尊,西侧谷口发现新翻的泥土。”
有弟子高声禀报,声音里带着刻意压制的兴奋。
曦鞅足尖一点,身形已落在那片土坡前。新土湿润,混着几根墨色丝线,像从衣袍上勾下来的。
他蹲身时,袖袋里的流苏滑到腕间,与剑穗缠在一处,红得像淬了血。
“往深处挖。”
他声音平平,目光却扫过土坡边缘的碎石——那里有枚银针半截埋在泥里,针尾的花纹他认得,是薛图当年在药庐刻的,说要用来给灵蛇放血。
弟子们的铁铲撞在石上,叮当作响震得崖壁发颤。
曦鞅站起身,望着谷里盘旋的鹰隼,忽然想起薛图小时候总爱爬这崖壁掏鹰巢,每次被他抓回来,都梗着脖子说“要给剑尊熬鹰胆酒”。
日头爬到头顶时,崖下已挖得遍地狼藉。
除了一点丝线,一无所获。
温然走到曦鞅旁边,看着狼藉一片,开口道:
“今天也没什么收获,弟子们累了一天了。既然什么都没有,想必薛图早就离开了,何必这样执着。”
曦鞅眼光微动,语气平淡:
“撤。”
曦鞅将麦饼丢回石上,转身时,袖袋里的流苏终于挣开剑穗,落在地上。
他没有回头,玄色衣袍扫过碎石,将那点红色碾进尘土里,像从未存在过。
弟子们面面相觑,看着满地物件不知该如何处置。
曦鞅已走到崖边,高台上的身影冷得像块冰,仿佛刚才蹲身查看的人不是他。
弟子们的私语像谷里的风,绕着曦鞅的衣袍打了个旋,又怯怯地散开。
“薛师兄……真的没了?
旁边的师兄赶紧拽他一把,眼神往崖边瞟了瞟,压低声音:“魔头伏诛,是正道之幸,轮得到你在这嚼舌根?”
声音低得像蚊蚋,却偏被风卷着,直直往曦鞅耳里钻。
曦鞅立在崖边,背影比崖石还硬。高台上的风掀起他衣袍一角,露出袖袋里那半根流苏的红,像点在雪地里的血。
他忽然抬手,长剑出鞘的锐响劈裂所有私语,剑刃映出日头的光,晃得人睁不开眼。
“再有妄议者,按门规处置。”
话音落时,剑已归鞘。
弟子们慌忙噤声。
……
……
灵界是十二三岁被薛图发现的。
那天在后山追偷药篓的山精,他摔进石缝的瞬间,周遭的腥土气突然被竹篾香取代。
睁眼时青竹屋顶压得很低,檐角铜铃正对着他晃,梁上紫苏叶的露珠滴在鼻尖——这地方分明是凭空冒出来的,却偏生让他觉得熟稔。
起初他以为是梦,直到被曦鞅罚抄心法抄到手指发僵,心里刚念了句“不想练了”,就咚地摔在这竹屋的青石板上。
但只要念头一动,准能跌回这竹屋里。
檐角铜铃又响,薛图翻了个身,枕头上云锦的旧味漫上来。
铜铃晃到第三十二下时,薛图终于没了动静。
他蜷在榻上,后背对着空屋门,呼吸渐渐匀了。云锦枕头被蹭到腰侧,露出半截磨得发亮的竹榻板,倒衬得他鬓角碎发软乎乎的,少了几分平日里的锋锐。
檐角的风还在刮,木窗吱呀声渐低,金线草扫竹架的响动也轻了,像怕惊扰什么。
梁上的紫苏叶不再滴水,露水珠凝在叶尖,映着窗缝漏进来的月光,亮得像没坠崖前,曦鞅剑穗上的碎钻。
矮凳还歪在屋角,凳脚的麦饼碎屑落了满地,可薛图眉头松了,嘴角甚至微微翘着,像是梦到什么便宜事。
铜铃突然停了。
竹屋里只剩他浅浅的呼吸声,混着竹篾受潮的微响,倒比任何安神香都管用。
……
……
曦鞅推开静思院的门时,暮色正漫过阶前的石兰。
他解下佩剑悬在门后,剑穗扫过廊柱的轻响,在空院里荡出细碎的回音。
案上的砚台还凝着半池宿墨,是他昨日未写完的剑谱批注。
他抬手拂过纸面,指尖在“守心”二字上顿了顿,那墨迹晕开的痕迹,莫名让他想起薛图小时候总爱蘸着墨汁,在他手背上画的歪扭小人。
窗台上的青瓷瓶空了三日,往日这个时辰,总会插着薛图采来的晚香玉。
他走到窗边,望着院墙根那丛被踩折的兰草——是今早演武场弟子慌乱中撞坏的,若是从前,总会有人巴巴地捧着新苗来赔罪,还会红着脸说“剑尊别气,我再给您种一畦”。
他转身去翻药箱,最底层的抽屉里,还压着张泛黄的药方。
字迹歪歪扭扭,是薛图初学认药时抄的,旁边还画着个哭脸小人,标注着“此药极苦,剑尊慎服”。
烛火突然跳了跳,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孤长如崖边的枯松。
他叹了口气。
合上药箱,指尖触到箱角的铜锁,那锁扣上的划痕他认得,是薛图偷拿他的佩剑学开锁时留下的。
风从窗缝钻进来,吹得烛影晃。
他没去关窗,只望着案上那半池宿墨发呆,直到烛芯爆出个火星,才缓缓提笔,在空白处落下一字。
“等。”
墨迹未干时,院外传来弟子的脚步声。
曦鞅将纸页翻过,提笔继续批注剑谱,腕间的剑穗轻轻晃,遮住了他眼底一闪而过的、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松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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